【1】
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被谁打翻了一地的碎钻,璀璨,冰冷,遥远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间占据顶层的豪华公寓,是李昊廷为她打造的牢笼,每一寸空间都流淌着令人窒息的奢华。
意大利定制的沙发线条冷硬,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机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李昊廷惯用的乌木与雪松香薰气味,凛冽得如同手术室。
方欢赤着脚,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上,那寒意顺着脚心丝丝缕缕地往上爬。
长餐桌上,她耗费了整个下午准备的晚餐早已失去了热气。
银质餐盘盖下,精致的鹅肝、鲜嫩的小羊排、碧绿的芦笋,此刻都显得格外讽刺。
她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演员,排练着一场注定没有观众、或者说,观众早已心不在焉的独角戏。
她走到靠窗的矮几旁,上面放着一个剔透的切割水晶摆件,是李昊廷某次出差随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价值却足够她过去生活好几年。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棱面,她下意识地轻轻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水晶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视线落在自己映照在无数切割面上的倒影——无数个小小的她,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袍,面容精致,眼神却空洞得如同这水晶本身,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种深重的麻木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一层厚厚的淤泥,覆盖了所有名为“希望”的种子。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从最初的惊惶、试探、小心翼翼的讨好,到如今近乎本能的顺从和……死水般的沉寂。
她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玻璃罩里的蝴蝶,翅膀再美,也失去了振翅的力量。
指尖无意识地在水晶尖锐的棱角上划过,留下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这痛楚如此真实,瞬间刺破了那层麻木的厚茧。
两年前那个雨夜,李昊廷撑着伞,黑色大衣的肩头被雨水打湿,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暖意:
“跟我走,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将她从泥泞中拉起。那时的她,笨拙地相信着那双眼睛里的温度,以为自己真的撞见了救赎。
可如今……
这冰冷的公寓,这日复一日的等待,这被规划到每一个细节、却唯独没有她灵魂的生活……窒息感无声地攥紧了她的喉咙。
未来?一个被豢养的金丝雀,配谈什么未来?
一丝微弱的不安,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咔哒。” 指纹锁开启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李昊廷回来了,比平日晚了很多。他身上带着一股融合了高级香槟、雪茄和昂贵古龙水的复杂气息,但并不浓烈。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跳跃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亢奋,像是刚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他随手将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外套扯下,看也不看地朝方欢的方向一抛,动作流畅得如同丢弃一张用过的手帕。
外套带着他身上残留的温度和气息,兜头罩来。方欢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昂贵的羊绒面料触感细腻,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这个动作,她早已重复了千百遍,如同刻进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她沉默地将外套搭在臂弯,准备送去衣帽间。
“下个月三号,”
李昊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谈判桌上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边松着束缚了他一整天的领带,
“有个重要的宴会,你准备一下。礼服和首饰我会让人送过来,别搞砸了。”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好。”
方欢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驯化后的温顺。
她站在原地,臂弯里的西装像一块烙铁。空气中残留的亢奋因子,和他话语里那不同寻常的“重要”二字,像小钩子一样,勾起了她心底那点几乎被掐灭的、微弱的好奇与……不安。
她转过身,看着他挺拔却透着一丝疏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进柔软的西装面料里,犹豫着,最终还是鼓起一丝残存的勇气,声音微微发紧:
“昊廷……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你好像……心情很好?”
李昊廷端着水杯转过身,冰凉的玻璃杯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片刻,他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反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仿佛在宣布一个理所当然、与方欢毫无干系的决定。
“嗯,算吧。”
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今天和沈氏集团正式敲定了西区那块地的合作细节。”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方欢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残忍快意,轻飘飘地补充道:
“顺便……把我和沈薇的订婚日期也定了。就在下个月三号那个宴会上。”
“哐当——!”
一声沉闷又突兀的钝响,打破了死寂!
方欢手中的水晶摆件,那个她刚刚还在擦拭的、价值不菲的冰冷物件,从她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脱,直直砸落在厚实的纯羊毛地毯上。
它没有碎裂,但那沉闷的撞击声却像一颗炸弹,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轰然引爆!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随即又炸开无数刺眼的白点。
血液在瞬间仿佛被彻底抽离,从四肢百骸疯狂倒流回冰冷的心脏,又在下一秒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脚下昂贵的冰凉大理石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流沙,要将她吞噬。
指尖冰凉,寒意从心脏瞬间蔓延到每一根发梢。订婚?沈薇?那个只存在于财经杂志封面和名媛八卦里的、家世显赫的沈家大小姐?
原来……原来这两年来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幻梦,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连情妇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屈辱感,如同硫酸般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李昊廷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不耐的川字,英俊的脸上浮起一层显而易见的薄怒。
他看向滚落在厚地毯上的水晶摆件,眼神里只有对物品受损可能性的不悦,对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没有半分怜惜或解释的意思。
“慌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上位者惯有的训斥口吻,冰冷地砸向方欢,
“毛手毛脚!一点小事就失态成这样?”
他迈步上前,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惨白的脸,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却带着更深重的侮辱,
“订婚而已。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安分待着就行,明白吗?”
在他构建的世界规则里,她的位置从未改变,也无需改变。她的痛苦、她的惊惶,不过是无谓的情绪噪音。
“订婚……而已?”
方欢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低垂着、盛满了温顺与茫然的眼眸,此刻像被投入了燃烧弹,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屈辱点燃、撕裂!
长久以来被压抑的、被圈养的、被物化的绝望,混合着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如同火山熔岩般冲垮了所有名为“顺从”的堤坝!
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勇气,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让她挺直了脊背。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破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濒死般的清晰:
“李昊廷!这两年……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她死死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傲慢,挖出一点真实的答案:
“是你养在笼子里逗弄的金丝雀?是你见不得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还是一个……供你随时暖床的妓女?!”
最后两个字,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割裂空气,也割裂了她自己残存的幻想。
“现在你告诉我你要订婚了?和沈薇?!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你婚前这段无聊时光的填充物吗?!”
李昊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质问和那燃烧着恨意与绝望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他习惯了她的温顺、沉默,习惯了掌控她的一切情绪。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掌控一切的权威之上!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滔天的怒火!那怒火烧红了他的眼尾,扭曲了他英俊的面容。
他无法容忍挑战,尤其不能容忍来自这样一个他视为所有物的女人的挑战!
“方欢!”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淬着剧毒的冰棱,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打量一件破损的、碍眼的垃圾,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和不耐烦。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大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住方欢纤瘦的身体。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直视自己眼中翻涌的暴戾和羞辱。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向她最脆弱的地方,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他凑得更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漂亮摆设!一个需要时暖床、不需要时就给我安分待着的玩意儿!懂吗?玩意儿!”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欣赏着她瞳孔里剧烈的收缩和破碎的光。
“这两年,供你锦衣玉食,把你从那个贫民窟一样的破地方捞出来,”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用力,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让你过上了多少人梦寐以求、跪着都求不来的日子!你还想怎样?!嗯?”
他猛地甩开她的下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
“要名分?你配吗?你拿什么跟沈薇比?你也配肖想站在我身边?!”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充满了彻底的否定和物化:
“看看你自己!除了这张勉强能看的脸和这副还算过得去的身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你还有什么?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离了我李昊廷,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在这个城市里像条野狗一样活下去的本事都没有!”
他再次俯身,逼近她因极度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沈薇,才是能和我并肩、配得上我李昊廷的女人!你?”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极致的羞辱,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如千钧,
“呵,连她的鞋跟都不配舔!”
“轰——!”
世界彻底失声。
李昊廷那刻毒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穿她的耳膜,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捣心脏深处!
眼前那张英俊却扭曲的脸,在视野里疯狂地旋转、变形、模糊。
所有的色彩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令人绝望的灰白。
心,不是碎了,而是在那极致的羞辱和彻底的否定中,瞬间冻结、坏死!一股万念俱灰的冰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取代了所有的痛楚和愤怒。
那是一种尊严被彻底碾碎成齑粉后的麻木,灵魂被抽离躯壳的空洞。
眼眶干涩得如同沙漠,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剩下无边无际、能将人溺毙的虚无和……死寂。
下巴上残留着他指印的灼痛感,成了这具躯壳唯一还存在的知觉,嘲笑着她这两年的痴心妄想。
“滚开!”
方欢猛地抬手,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挥开了李昊廷捏着她下巴的手!
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绝,让猝不及防的李昊廷都微微趔趄了一下。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酒柜上,那撞击的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即将折断却不肯弯曲的芦苇。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冰雕面具,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得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只剩下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
“李昊廷,我们分手吧。”
不是询问,不是哀求,是冰冷的宣判。
李昊廷站稳身体,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浑身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女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英俊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重的、被冒犯的怒意和全然的不信所取代。
他嗤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傲慢。
“分手?”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居高临下的嘲讽,
“方欢,跟我玩欲擒故纵?”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耍着拙劣把戏的孩子,语气笃定而轻蔑,
“这套太老了。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小性子,安分点,”
他向前一步,带着施舍般的口吻,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我还能继续养着你。”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她离了他,根本无法生存。
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把戏。
方欢没有再看他一眼。那空洞的目光穿透了他,也穿透了这间囚禁了她两年的华丽牢笼,投向某个未知的、冰冷的远方。
她不再停留,不再犹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仅凭最后一丝意志驱动的躯壳,僵硬地转过身,朝着自己在这巨大公寓里那个小小的、精致的“鸟笼”隔间走去。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冰冷的话语,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里。
“明天我会搬走。”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迈着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砰!”
厚重的实木房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却无比决绝的巨响,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袍,瞬间传导至她的脊椎。
方欢背靠着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巨大的冲击和强装的镇定,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光滑的门板软软地滑坐在地。
铺着长绒地毯的地面,此刻也感觉不到丝毫柔软。
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像濒死的鱼在岸上徒劳地挣扎。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像是要把灵魂也呕出去。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狠狠地掐进了自己柔软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病态的快感,让她不至于彻底崩溃。
很快,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黏腻感从指缝间渗出,在白皙的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深红的血痕,如同某种诡异的图腾。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这个熟悉的房间。
梳妆台上,是他让助理送来的限量版珠宝首饰,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衣帽间里,挂满了各个奢侈品牌的最新款衣裙,标签甚至都未曾剪下;床头柜上,放着他“恩赐”的、最新款的手机……
这一切,曾经是她小心翼翼维护的“恩宠”象征,此刻却像无数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两年来的可笑与卑微。
每一件奢侈品都像一根耻辱的刺,狠狠扎进她流血的心里。
空洞的眼神,在触及到掌心那抹刺目的鲜红和周围冰冷的奢华时,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不再是绝望的麻木,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在她眼底最深处,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无声地燃烧起来!
逃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不顾一切地在她死寂的心底炸开!
【2】
厚重的窗帘缝隙,吝啬地透进一丝城市灰蒙蒙的晨光。
巨大的公寓里死寂得如同坟墓,连空气都凝固着昨夜的硝烟与屈辱。
方欢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了一夜,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灰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点燃的幽火。
空洞和麻木已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惨烈的清醒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扶着门板,缓缓站起。
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她径直走向衣帽间,没有开灯,在朦胧的光线下,动作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执行死刑般的肃穆。
她拉开一个尘封在角落的旧行李箱——那是她两年前来到这里时唯一的行囊。
她取下身上那件昂贵柔软的真丝睡袍,如同蜕下一层耻辱的蛇皮,随手丢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款式早已过时的旧衣裤,粗糙的棉布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带着刺痛的真实感。
她打开行李箱。
里面空空荡荡,只放着几件同样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一个边缘磨损的旧钱包,一本翻得起毛边的旧书,还有一个小小的、装着母亲照片的简陋相框。
她没有再看一眼衣帽间里那些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华服珠宝,没有碰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天价护肤品,更没有带走床头那部最新款的、属于李昊廷的手机。
她像个清点战场的士兵,目光冰冷地扫过这囚禁了她两年的奢华牢笼。
每一样他给予的东西,都被她无声地、彻底地留在了原地。
拿起一件属于自己的旧T恤,叠好,放入箱子。留下一条他送的钻石项链,像丢弃一块碍眼的石头。
这个动作重复着,心上的枷锁便随着每一次“丢弃”而“咔哒”一声,崩断一根。
直到小小的行李箱被填满,那些属于“方欢”的东西,少得可怜,却沉重得承载着她残存的自尊。
拉上拉链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焚毁一切后的灰烬般的平静。
她拖着小小的箱子,赤脚踩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走向公寓大门。
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每一步都敲在命运的鼓点上。
“咔哒。”
“咔哒。”
细微的声响,却足以惊醒睡眠中的人。
主卧的门猛地被拉开!李昊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头发微乱,英俊的脸上带着宿醉后的阴郁和被打扰的暴戾。
他显然没睡好,眼底泛着红血丝,当看到拉着行李箱、穿着寒酸旧衣、眼神冰冷站在玄关的方欢时,那点残留的困倦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方欢!”
他低吼一声,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几个大步就冲到玄关,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如同一堵墙,彻底堵住了公寓唯一的出口。
他身上还穿着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紧实的胸膛,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我说了!别给我闹!”
他盯着她和她脚边那个寒酸的箱子,眼神像在看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语气里充满了被冒犯的震怒和极度的不耐烦,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离家出走?幼稚!”
方欢停下脚步,抬起头,迎上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一夜的蜕变,让她此刻的眼神冰冷得像淬火的钢,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让开。”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硬,
“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
李昊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薄的嘲讽和恶意的揣测,
“就凭你这副样子?睡大街?还是迫不及待去找你那帮低贱的朋友?或者……去找哪个野男人?”
他上下打量着她寒酸的衣着,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方欢,认清你自己!离了我,你连条街边的流浪狗都不如!你拿什么活下去?嗯?靠你这张脸去卖吗?”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试图重新将她打入尘埃。
方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没有像昨夜那样崩溃,反而挺直了脊梁,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他: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现在,让开。”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与我无关?!”
李昊廷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带着一种摧毁性的压迫感。
“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钱买的?!
连你这个人,这两年都是我李昊廷养着的!
是我把你从那个臭水沟里捞出来,给你洗干净,给你穿上人模人样的衣服!
你现在想走?可以啊!”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恶毒的笑容,眼神像淬了冰,
“把这两年花在你身上的钱,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你今天都别想踏出这个门!”
他伸出手臂,牢牢撑在门框上,彻底封死了她的去路。这是赤裸裸的、带着极致羞辱的刁难。
空气凝固了。
方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笃定——笃定她身无分文,笃定她会被这无理的要求击垮,然后像条丧家犬一样爬回他的脚边。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屈辱、愤怒、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在她胸腔里炸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动作快得近乎粗暴地拉开自己那个破旧钱包的拉链。
里面薄薄的一沓现金,都是她过去两年,小心翼翼地从李昊廷偶尔“施舍”的零花钱里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每一张都浸透着她的卑微和隐忍,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总共不到八百块。
她看也没看,一把将所有的钱抓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摔在李昊廷穿着昂贵真丝拖鞋的脚边!
粉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显得如此刺眼而卑微。
“这是我身上仅有的、沾了‘你的钱’的东西!”
方欢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死死盯着李昊廷瞬间铁青的脸,
“剩下的,等我找到工作,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现在,给我滚开!”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
那散落的、卑微的几百块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李昊廷傲慢的脸上!他从未受过如此直接的、来自“所有物”的羞辱!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钞票,又猛地抬头看向方欢那张决绝的脸,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和更深的鄙夷。
“几百块?!”
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方欢,你他妈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他猛地踏前一步,皮鞋几乎踩在那些散落的钞票上,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方欢窒息。
“没有我李昊廷,”
他一字一句,如同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向她,
“你连一天!不,一个小时都活不下去!你会像条狗一样,爬回来求我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要将她仅存的勇气和尊严彻底腐蚀。
就在他因极致的愤怒而分神的瞬间,方欢眼中寒光一闪!积蓄了一夜的所有力量,连同那被碾碎又强行粘合的尊严所爆发出的最后狠劲,全部灌注在手臂上!
她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他撑在门框上的手臂!那力道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竟让猝不及防的李昊廷一个趔趄,向旁边踉跄了一步!
缝隙!足够了!
方欢像一支离弦的箭,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拉开门,拽着那个小小的、寒酸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砰!”
公寓门在她身后被惯性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方欢最后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到了李昊廷那张因暴怒而彻底扭曲狰狞的脸,和他眼中喷射出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那眼神,像烙印,深深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电梯飞速下降。
狭小的空间里,方欢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自由的气息混杂着冰冷的恐惧,汹涌地灌入她的肺腑。
她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可脚下这方寸之地,仿佛就是整个世界给予她唯一的、飘摇不定的立足点。
“叮——”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方欢拉着箱子,脚步虚浮地走出这栋金碧辉煌、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公寓大楼。
巨大的城市在她面前展开,车流如织,行人步履匆匆,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
阳光刺眼,照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
她站在路边,像一个被突然抛入汪洋大海的溺水者,茫然四顾,巨大的陌生感和冰冷的现实瞬间淹没了那点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自由?自由之后呢?
她茫然地拉着箱子,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
粗糙的旧衣裤摩擦着皮肤,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咕的叫声,强烈的饥饿感袭来。
她停下脚步,翻出那个破旧的钱包,里面只剩下皱巴巴的几十块钱——那是她全部的身家。
路边热气腾腾的早餐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简单的煎饼果子标价八元。
她攥紧了那几张纸币,犹豫着,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开了。
生存的压力,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沉重地压在了她的肩头。
她走进一家房屋中介。玻璃门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租房信息。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介小哥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和那个小行李箱上扫过,懒洋洋地问:
“找房?预算多少?”
方欢报出一个极低的数字。
中介小哥嗤笑一声,头也不抬地划拉着手机:
“大姐,你这点钱,连个卫生间都租不到!现在城中村一个单间都要一千五起步!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那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李昊廷的公寓里,一个水晶烟灰缸的价格,就足以支付这里一年的房租。
现实,正用最冷酷的方式,嘲笑她昨夜“还钱”的豪言壮语。
李昊廷那句“你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带着恶毒的共振。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自我怀疑疯狂滋生:我真的能活下去吗?离开那个金笼子,我是不是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让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
她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心小公园,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
清晨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裤子渗入肌肤。
她拿出剩下的最后半个干硬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食不知味,只为填满那火烧火燎的胃。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名为“现实”的砂砾。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几米处。
方欢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看着那扇漆黑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李昊廷那张英俊却如同覆着寒冰的脸。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平日里精英的模样,只是眼神比西装的颜色更加阴沉。
他推开车门,锃亮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一步步向她走来,姿态从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仿佛她只是他一时兴起逗弄的流浪猫。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并不温暖的阳光,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闹够了?”
李昊廷开口,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和”,却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他微微俯身,审视着她因疲惫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以及手中那半个干硬的面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掌控者的了然,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虚伪的怜悯,
“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何必呢?”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头发,动作却带着一种恩赐般的姿态,
“跟我回去。昨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你该待的地方,是那里。”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那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楼,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依然固执地认为,她只是在用苦肉计博取他的怜惜。
方欢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身体因厌恶而紧绷。
她攥紧了手中的面包,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强硬。
“我说了,分手了。请你离开。”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倔强地迎视着他。
李昊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耐心耗尽,他收回了手,插进西装裤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残酷。
“方欢,”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别不识抬举。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她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忘了告诉你,昨天医院那边来了消息。你那个在疗养院躺着的妈,这个季度的医药费和护理费,好像又快到期了吧?”
他微微倾身,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之力,
“二十万?凭你现在……哦不,凭你以后能找到的那种端盘子、扫厕所的工作,付得起吗?嗯?”
“轰——!”
方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母亲!
她唯一的软肋!她最深的牵挂和愧疚!李昊廷不仅践踏她的尊严,还要用她最在乎的人来胁迫她!将她彻底逼入绝境!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手中的面包掉落在长椅下,她也浑然不觉。屈辱、愤怒、无助、恐惧……无数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爆炸!
“李昊廷!”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尖锐变调,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你卑鄙!无耻!”
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嘶吼,
“我会想办法!不用你假惺惺!我就是去卖血!去死!也不用你的脏钱!”
她强撑着最后的脊梁,试图在恶魔面前维持那点可怜的尊严。
李昊廷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直起身,双手插袋,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发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笑。
“想办法?卖血?”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你那点血,能值几个钱?还是说……”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在她身上刮过,带着极致的侮辱,
“你打算重操旧业,去卖身?呵,方欢,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两年前那个鲜嫩的模样吗?离了我李昊廷,你以为谁还会稀罕你这种中看不中用、碰一下都嫌脏的花瓶?!”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将她仅存的价值和尊严彻底踩入泥泞!
他从西装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两指夹着,如同丢弃垃圾般,轻飘飘地扔在方欢脚边的地上。
“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
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不过,方欢,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让我等太久。你妈的病……可等不起。”
留下这句恶毒的威胁,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回到车里。
黑色的宾利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消失在城市的钢铁洪流之中。
方欢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她看着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如同毒蛇般的名片,李昊廷最后那句“中看不中用”、“嫌脏”的羞辱,还有关于母亲的威胁,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切割!
巨大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猛地蹲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绝望的深渊仿佛就在脚下,张开了漆黑的大口。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时——
“嗡…嗡…嗡…”
口袋里,那个她一直贴身藏着的、屏幕碎裂的老旧按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突兀的声响,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她从溺毙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颤抖着,几乎是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的名字——小雅。
她哆嗦着按下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欢欢?!欢欢!是你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雅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打了很多遍才打通,
“我的天!你吓死我了!打你电话一直关机!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连珠炮似的追问,每一个字都透着毫不作伪的关切和恐慌。
听到这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带着哭腔的、真切的关怀,方欢强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如同铜墙铁壁般的伪装和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小雅……”
她只喊出这两个字,喉咙就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只剩下破碎的、压抑不住的痛哭,
“我……我出来了……我……我没地方去了……”
所有的委屈、恐惧、屈辱和绝望,都在这一刻,对着电话那头唯一信任的人,彻底爆发出来。
“别哭!欢欢别哭!”
小雅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心疼,立刻打断了她,
“发定位给我!快!就现在!站在原地别动!哪儿都别去!等着我!我马上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显然小雅已经立刻行动了起来,
“有我在呢!别怕!听见没?别怕!等我!”
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保护欲,像黑暗海面上骤然亮起的灯塔光芒,穿透了层层迷雾和绝望的阴云,狠狠地、温暖地撞进了方欢冰冷死寂的心底!
方欢捂着嘴,泣不成声,用力地、拼命地对着电话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她颤抖着手指,将定位发了过去。
放下电话,她依旧蹲在原地,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但这一次的泪水里,除了宣泄,还夹杂着一种绝处逢生的、滚烫的希望。
她低下头,看着脚边那张如同毒蛇般刺眼的名片。
眼神,从崩溃的绝望,渐渐沉淀出一种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她伸出手,不是去捡那张名片,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从地上抓了起来!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指尖,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她死死地盯着名片上那烫金的“李昊廷”三个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屈辱和威胁,都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然后,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她双手抓住名片的两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名片被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直到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
她扬手,将这把带着她鲜血和恨意的碎片,狠狠地抛向空中!
纸屑如同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看着那些飘散的碎片,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燃起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这不是结束。
记住这份屈辱!
记住这份威胁!
记住这个名字带来的所有痛!
活下去!
为了母亲!
为了自己!
为了……不向那个恶魔低头!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扶着长椅的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里,一种名为“坚韧”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却不肯折断的小草,死死地盯着小雅即将到来的方向。
城市的喧嚣依旧,阳光依旧冰冷。
但她的心里,终于有了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
那光,暂时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也清晰地映照出前方等待着她的、更加崎岖陡峭的荆棘之路。
房租、吃饭、工作、还有那座名为“母亲医药费”的二十万大山……以及李昊廷那阴魂不散的、如同附骨之蛆的威胁阴影。
自由,才刚刚开始。
而生存的战争,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