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我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决定杀死顾晏城的。
用爱。
那天,港城的夜风带着咸湿的暖意,吹动着维多利亚港上空的无人机。
它们变幻着形状,最终拼出了一行字:“苏然,生日快乐,嫁给我。”
底下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祝福。
我站在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握着一杯82年的拉菲。
看着对面大厦巨幕上,顾晏城那张英俊到无可挑剔的脸。
他举着一枚硕大的粉钻,单膝跪地,隔着半个城市,向我求婚。
我的未婚夫,顾晏城,是这座城市最年轻、最冷酷也最成功的商人。
他是无数女人的梦,也是我曾经以为的,我的全世界。
手机在掌心疯狂震动,是他的电话。
我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场为我而设的、极致盛大的浪漫。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的恨意。
就在三个小时前,我收到一个匿名的快递。
里面没有贺卡,没有礼物,只有一份泛黄的旧文件。
那是一份破产清算报告,属于我父亲的公司。
而在收购方负责人的签名栏上,龙飞凤舞地签着三个字——顾晏城。
日期,是十年前。
我父亲就是在那一天,从公司的顶楼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
那年我十七岁,世界轰然倒塌。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意外的商业失败。
是父亲时运不济,是市场无情。
可现在,这份文件告诉我,那不是意外。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而猎人,就是此刻正对我深情款款的男人。
1.
十年。
这十年来,他以“父亲旧友之子”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
他资助我完成学业,为我摆平所有麻烦。
把我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一路呵护成众人艳羡的著名调香师。
他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最炽热的爱情,把我宠成了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
我曾以为,他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原来,他是把我推入地狱后,又伪装成救世主的魔鬼。
他毁了我的一切,然后,再用沾满我父亲鲜血的手,来拥抱我,亲吻我,说爱我。
多可笑。
我缓缓举起酒杯,对着窗外那张巨大的脸。
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顾晏城”我轻声说,仿佛他能听见,“游戏开始了。”
我接起了电话。
“然然,”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的声音甜得发腻,是我精心练习过的,他最喜欢的那种语调。
“晏城,太美了,我好感动。”
电话那头传来他如释重负的轻笑:“傻瓜,你喜欢就好。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玄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痛楚让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门打开,顾晏城站在门外,身后的走廊铺满了保加利亚空运来的玫瑰。
他依然单膝跪地,将那枚“鸽子血”举到我面前,眼里的星光比港城的夜景还要璀璨。
“苏然,嫁给我。”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整整五年的脸。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唇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双眼睛,曾在我无数个噩梦醒来的深夜里,温柔地凝视着我,告诉我“别怕,有我”。
而现在,我只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谎言和罪恶。
我的眼眶里适时地涌上热泪,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我愿意。”
我伸出手,让他为我戴上戒指。
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
他站起身,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淡淡的雪松和烟草混合的气息,那是我曾经最迷恋的味道。
而现在,我只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谢谢你,然然。”
他在我耳边喃喃道,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我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
笑得眼泪汹涌,笑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顾晏城。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亲手将你推入地狱的机会。
2.
婚礼被定在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是我为他精心准备的炼狱。
我表现得像个最幸福的准新娘,每天的生活都围绕着婚礼、婚纱和他。
我陪他参加各种商业酒会。
在他那些商场上的朋友和对手面前,扮演着温婉可人、羡煞旁人的顾太太。
我的专业是调香。
气味是记忆的钥匙,也是最不易察觉的毒药。
我开始为他“量身定制”一款新的男士香水,作为我们的“新婚礼物”。
我告诉他,这款香水的主调,是我童年记忆里,父亲书房的味道。
那是老旧的檀木书桌,混合着微润的宣纸和墨香,还有窗外栀子花的清甜。
“我想把我的童年,我最美好的记忆,都融入你的气息里。这样,我闭上眼睛,闻到你,就好像回到了最安稳的时光。”我靠在他怀里,仰着脸,用最纯真的眼神看着他。
顾晏城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不止一次地抱着我,吻着我的额头,说我是他此生最大的宝藏。
他不知道,这款香水里,我添加了一味极其隐秘的成分——“晚香玉”。
晚香玉,夜来香,香气在夜晚会变得异常浓郁。
它本身无毒。
但如果长期与另一种名为“白芷”的草药气息混合,会通过呼吸,缓慢地影响人的中枢神经系统。
它不会致命。
但会让人变得情绪不稳、易怒、多疑,并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判断。
而白芷,被我做成了香薰,放在了我们卧室的床头。
美其名曰,安神助眠。
我的复仇,无声无息,如同气味,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3.
顾晏城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对手,陆氏集团的陆泽。
两人在城东的一个新地标项目上,已经缠斗了近一年,到了最后竞标的白热化阶段。
这个项目,关系到顾氏未来十年的战略布局,顾晏城志在必得。
我需要做的,就是让他输掉这个项目。
输掉他最引以为傲的江山。
我开始“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起陆泽。
“晏城,今天酒会上那个陆总,看起来好年轻啊,没想到这么厉害,能跟你争这么久。”
我一边为他按摩太阳穴,一边状似无心地说。
顾晏城冷哼一声:“一个靠着父辈余荫的草包而已,不足为惧。”
他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烦躁。
我知道,是“晚香玉”和“白芷”开始起作用了。
“可是我听说,他这次请了欧洲最顶尖的设计团队,方案做得特别好。”
我继续添油加醋。
顾晏城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你从哪听说的?”
我吓得一缩,委屈地瘪了扁嘴。
“就是……今天跟那些太太们聊天听到的。她们都说,这次顾氏可能有点悬。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看着我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眼中的戾气瞬间化为心疼。
他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
“傻瓜,跟你没关系。商场上的事,你不懂。放心,一切有我。”
他越是这么说,我知道,那颗怀疑和焦虑的种子,就越是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一个多疑的君王,离他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我利用他给我的黑卡,开始频繁出入各种奢侈品店和高端会所,和那些豪门太太们打成一片。
我用我调香的技艺,为她们定制独一无二的香水,很快就成了这个圈子里最受欢迎的人。
陆泽的妻子,周佩佩,也在其中。
我“无意中”和她成了“闺蜜”。
我会在SPA时,抱怨顾晏城工作太忙,对我疏于关心;
我会在下午茶时,羡慕她和陆泽的恩爱,说陆总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我在她们夫妻之间,埋下了一颗名为“顾晏城之妻的羡慕”的种子。
同时,我开始“研究”投资。
我拿着顾晏城的副卡,在股市里小打小闹。
当然,每一次都亏得一塌糊涂。
“晏城,我是不是很笨啊,又亏了五百万。”我拿着平板,苦着脸给他看。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地笑:“没关系,我的钱就是给你亏着玩的。你开心就好。”
他以为我只是在玩票,不知道我是在用他的钱,悄无声息地,去收购一些看似不起眼,但却是陆氏产业链上游的关键小公司。
这些操作,都通过了数个海外的匿名账户,查不到我头上。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顾晏城的脾气越来越差。
他会在深夜的电话会议里,对着高管们大发雷霆。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心烦意乱,甚至有一次,他因为我不小心打碎了他一个喜欢的杯子,而对我冷了脸。
虽然他很快就过来抱着我道歉,但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顾晏城了。
他变得多疑,敏感,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而我,就是那个每天给他喂食毒药的饲养员。
我享受着这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也承受着日夜不休的煎熬。
有时候,夜里醒来,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我的心会没来由地抽痛。
我会想起,他曾经是如何在暴雨天,开车横穿整个城市,只为给我送一碗我念叨的馄饨;
我会想起,他笨拙地为我学习插花,只因为我说过我喜欢家里有鲜花;
我会想起,他将我所有的作品都视若珍宝,为我建了一个专门的陈列室。
那些爱,是真的吗?
如果爱是真的,那恨呢?
父亲惨死的脸,和顾晏城温柔的脸,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快要把我撕裂。
我只能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苏然,别忘了,他是你的仇人。
他给你的所有甜蜜,都只是为了掩盖他丑陋的罪行。
你不能心软。
一步都不能错。
4.
竞标会的前一周,我实行了计划的最后一步。
那天,是我和周佩佩的“闺蜜之约”。
我特意选了一家可以俯瞰顾氏集团大楼的餐厅。
席间,我表现得心神不宁,频频看手机,唉声叹气。
“然然,你怎么了?是不是跟顾总吵架了?”周佩佩关切地问。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只是……他最近压力太大了,为了城东那个项目,整个人都快疯了。”
我“不经意”地把手机屏幕对着她,上面是我和顾晏城的聊天记录。
“然然,你觉得陆泽这个人怎么样?”
“他真的那么厉害?能从我手里抢走项目?”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赢?”
这些,当然都是我用另一个手机,模仿顾晏城的口吻发给自己的。
周佩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恰到好处地收起手机,叹了口气。
“佩佩,我真羡慕你。陆总那么相信你,什么都跟你说。不像晏城,他什么都藏在心里,又敏感多疑。我真怕他会为了赢,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我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压低声音对她说。
“佩佩,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晏城他……他好像找人去调查陆氏的竞标方案了。我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他在打电话,说什么‘不惜一切代价’……我好害怕。”
周佩佩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知道,鱼上钩了。
没有哪个商人,能容忍对手用不正当的手段窃取自己的心血。
更何况是陆泽这样,本就和顾晏城势同水火的人。
那天晚上,顾晏城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怎么了?”我迎上去,为他脱下外套。
他一把挥开我的手,将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桌上:“苏然,你今天是不是跟周佩佩见面了?”
我心里一咯噔,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是啊,怎么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要将我洞穿。
“没……没说什么啊,就是聊了聊包包和首饰……”
我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晏城,你吓到我了。”
“没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捡起桌上的文件扔到我面前。
“那这是什么?陆氏今天突然向商业调查科举报,说我们恶意窃取商业机密!现在公司上下乱成一团,所有的合作方都在观望!你告诉我,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我看着那份文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这是装的,可在那一刻,我竟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我竟然能把戏演到这个地步。
“我……我没有……”我哭着摇头。
“我只是跟她说,你压力很大,很想赢……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晏城看着我,眼中的狂怒渐渐被挣扎和痛苦取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走过来,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然然,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是我太紧张了。跟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哭了,嗯?”
我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顾晏城,这才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顾氏集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商业调查科的介入,让公司的股价一路狂跌。
媒体的负面报道铺天盖地。
顾晏城焦头烂额,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
他变得更加暴躁,也更加依赖我。
只有在我身边,在他闻到我为他调制的、那款名为“归宿”的香水时,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不知道,这安宁,正是将他拖入深渊的迷药。
竞标会的前一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加班,很早就回了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然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如果……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迷茫。
有一瞬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他所有真相。
我想问他,十年前,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可我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捧着他的脸,用最温柔、最坚定的语气说:“晏城,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不会离开你。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这是我此生,说过最恶毒,也最真诚的谎言。
他笑了,像是得到了救赎的孩子。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低头吻我,那个吻,不再是往日的激情缠绵,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意味。
第二天,就是城东项目竞标的日子。
我穿上了顾晏城最喜欢的那条白色长裙,化了精致的妆,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送他出门。
“加油。”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然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然后,我拨通了陆泽的电话。
“陆总,顾晏城刚刚出门了。按照计划,他会在十分钟后,经过滨海大道。那里有一个急转弯,路况很复杂。今天,他自己开的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陆泽低沉的声音:“苏小姐,你确定要这么做?这已经超出了商业竞争的范畴。”
我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
“陆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让他彻底消失。况且,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谁也查不出什么。你只需要安排一辆失控的卡车,不是吗?”
“顾晏城死了,顾氏群龙无首,城东的项目,乃至整个顾氏,还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陆泽再次沉默。
我知道,他心动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不是很爱他吗?”
“爱?”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
挂掉电话,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阳光,一饮而尽。
爸爸,你看到了吗?
女儿为你报仇了。
我打开电视,调到财经频道,等着看顾氏集团竞标失败,股价崩盘的新闻。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
新闻里风平浪静。
反倒是社会新闻频道,插播了一条紧急快讯。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上午九点三十分,在滨海大道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重型卡车失控,撞向一辆黑色宾利。据了解,宾利车主为本市著名企业家陆氏集团总裁,陆泽。陆先生被救出时已无生命体征,当场宣告死亡。”
我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会是陆泽?
怎么可能是陆泽?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像个木偶一样,一步步挪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顾晏城。
他安然无恙,衣冠楚楚,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前几日的暴躁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哀恸。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你根本没去竞标会,你也根本没走滨海大道。你把那辆车,给了陆泽。”
顾晏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走进房间,关上门,然后,将一份文件递给我。
“看看吧。”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是一份……医疗诊断报告。
上面是我的名字,苏然。
诊断结果:重度情感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有记忆认知偏差及幻想症。
“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十年前,”
顾晏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父亲的公司,确实遇到了危机。但收购方,不是我,是陆泽的父亲,陆秉天。”
“陆秉天用了很多卑劣的手段,逼死了你父亲。而我父亲,是他的合伙人,也是知情者。他因为懦弱,选择了袖手旁观。事后,他悔恨终生,临死前,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了我,让我一定要补偿你。”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刚刚目睹了你父亲坠楼。巨大的刺激让你精神崩溃,你把所有的恨意,都投射到了离你最近的、一个笼统的收购者概念上。而我,为了赎罪,也为了……保护你,我默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凶手’。”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因为陆家的势力太大,我怕他们会伤害你。我更不敢让你去恨陆泽,因为医生说,你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刺激。我只能让你恨我。因为我知道,只有我,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你。”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样。
“不……不可能……”
我喃喃自语,疯狂地摇头。
“你在撒谎!那份文件,签名明明是你的!”
“那份文件,是我伪造的。”
顾晏城闭上眼,脸上是无尽的痛苦。
“我怕你不信,怕你没有一个明确的仇恨目标,会更加痛苦。所以,我给了你一个证据,让你心安理得地恨我。”
“这几年,你所有的复仇计划,我都知道。你床头的香薰,我每天晚上等你睡着后,都会换掉。你在股市里亏掉的钱,是我让陈助理,暗中帮你买下那些陆氏上游的公司。你和周佩佩说的那些话,是我故意引导你,让你说给她的。包括今天这场车祸……”
他的声音哽咽了:“陆泽,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最近才查到他父亲当年的恶行,一直想找机会补偿你。我们本来已经约好,今天竞标会后,就一起把所有真相告诉你。可你……然然,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说那些话?”
“他以为,你要对我下手。为了阻止你犯下无法挽回的错,也为了替他父亲赎罪,他开着我的车,走了那条路。”
顾晏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他替我去死了。”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我所以为的复仇,不过是一场被人精心呵护的、幼稚的闹剧。
我所以为的仇人,却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铸造一个安全的城堡。
我亲手策划了一场谋杀,杀死的,却是另一个无辜的、想要保护我的人。
而我,就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可悲又可笑的疯子。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5.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家私立疗养院里。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顾晏城就坐在我床边,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悲伤。
看到我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们相对无言,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令人窒息。
“陆泽的葬礼,结束了。”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嘶哑。
我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陆氏……怎么样了?”
“他把所有股份,都转到了你的名下。”
顾晏城说,“包括城东那个项目。”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用他的命,和我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为我换来了一个商业帝国。
多讽刺。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顾晏城,“报警吗?我是杀人凶手。”
顾晏城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那天你打过那个电话。所有的通话记录,我都处理掉了。”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为什么还要保护我?我害死了他!我也差点害死了你!我就是个疯子!”
“因为我爱你。”
他看着我,眼神虔诚得像个信徒,“从我十五岁那年,在你父亲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穿着白裙子、抱着画板的你开始,我就爱上你了。十二年,从未变过。”
“苏然,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背。你父亲的死,我父亲有责任,所以我有罪。陆泽的死,因我而起,所以我也有罪。你没有错,你只是……病了。而我,是你的药。”
他说完,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好休息,我会每天来看你。”
他转身离开,背影萧索而孤寂。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十年的谎言,还有一条鲜活的人命。
那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在疗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
顾晏城信守承诺,每天都来。
他不再提过去,只是陪我说话,给我读诗,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着。
他接手了陆氏,将其与顾氏合并,成立了新的集团。
他变得比以前更忙,也更沉默。
商场上的人都说,顾晏生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冷酷、精准、战无不胜。
只有我知道,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我。
我的病,在专业的治疗和他的陪伴下,渐渐好了起来。
我不再做噩梦,不再有幻觉,只是记忆里,永远留下了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一年后的春天,我办了出院手续。
顾晏城来接我。
他站在疗养院门口的樱花树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像个干净的少年。
看到我,他笑了笑,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回家吧。”他说。
我们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谎言与算计的顶层公寓。
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卧室里,不再有晚香玉和白芷的味道。
我亲手,将那款名为归宿的香水,倒进了马桶。
生活仿佛回到了原点,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
他上班,我打理我的香水工作室。
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
只是,我们再也没有接过吻,没有拥抱,甚至连睡觉,都分房而睡。
那枚求婚的粉钻,被我锁在了保险柜的最深处。
我们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们用这种相敬如宾的疏离,来惩罚自己,也惩罚对方。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真正地放下过去,等我能重新接受他。
可我不知道,那一天,还会不会到来。
直到有一天,我整理旧物时,翻出了我父亲的日记。
那是我以前从来不敢触碰的东西。
我颤抖着手,一页页地翻看。
日记的最后几页,记录了他公司破产前的最后时光。
“陆秉天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设下圈套,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今天,老顾的儿子来找我了。晏城,真是个好孩子。他看出了陆秉天的阴谋,劝我赶紧收手,说他可以帮我。可惜,太晚了,我已经陷得太深。”
“晏城那孩子,好像很喜欢然然。他看着然然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如果……如果我不在了,有他照顾然然,我也能放心了。”
“我对不起所有人。我对不起然然,也对不起晏城。我走了,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晏城,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我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泛黄的纸上,氤氲开模糊的字迹。
原来,顾晏城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因为他父亲的遗愿,更是因为,他对我父亲的承诺。
他用十二年的时间,遵守了一个对死者的诺言。
他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名,承受着我所有的恨意,只为了护我周全。
我关上日记,冲出了家门。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疯狂地寻找他。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最后,我在城东那座已经落成的新地标建筑前,找到了他。
他一个人站在楼顶的天台上,看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我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看到是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反手抱住,嵌入他的骨血里。
“对不起。”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顾晏城。”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这么多年。
对不起,我让你独自背负了那么多。
对不起,我爱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越抱越紧,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亏欠和思念,都在这个拥抱里补回来。
许久,他才松开我,捧着我的脸,低头,深深地吻了下来。
那个吻,带着夕阳的余温,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也带着洗尽铅华的悲伤与温柔。
我知道,我们都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记陆泽。
那道伤疤,会永远留在我们生命里。
但是,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试着,带着这道伤疤,一起走下去。
因为爱,是唯一的救赎。
即使它曾经,是我们彼此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