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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8:16:51

(一)

晨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驯服,只吝啬地透进几缕金线,斜斜落在安圆圆光洁如瓷的手臂上。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与花朵的混合气息,却奇异地缺乏生机,如同博物馆里精心保存的标本。

她坐在宽大得有些空旷的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块柔软的鹿皮,一遍遍擦拭着面前打开的首饰盒里那串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

每一个切面都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像无数只没有温度的眼睛。

这是陆思恒上月从拍卖会带回来的,价值足够买下这座城市一套不错的公寓。

他递给她时,如同递出一份签收完毕的快递单据,眼神掠过她精心描画的脸庞,没有任何停留,只淡淡一句:“晚宴配那条黑裙子。”

随即转身走向属于他的楼层,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规律,是这座巨大宅邸里唯一算得上“日常”的声响。

镜子里映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眼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皮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唇瓣是当下最流行的饱满浆果色。

安圆圆对着镜子,微微牵动嘴角,调整着弧度——这笑容需要练习,需要足够得体,足够撑得起“陆太太”这个身份。

外人眼中,她是令人艳羡的云端凤凰:顶级的豪宅、无上限的家用、衣帽间里塞满当季限量款的名牌包和珠宝。

陆思恒,她的丈夫,这座城市新贵圈子里炙手可热的成功商人,完美履行着“负责赚钱养家”的诺言,慷慨得近乎挥霍。

而她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印证那句“貌美如花”,成为他商业版图旁最闪亮的装饰。

可这座宫殿般的家,更像一个造价高昂的样板间。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冷硬得能映出人影。

巨大落地窗外的花园,由顶级园艺师打理得一丝不苟,每一片叶子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缺乏野蛮生长的活力。

空气里常年飘散着昂贵的香薰,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股深入骨髓的、空旷的冷。

没有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披肩,没有散落在茶几上的翻开的杂志,没有烟火气,没有……人味。

这里是陆思恒的资产之一,而她,安圆圆,是陈列在这资产里的一个昂贵摆件。

分房而居。他们的交流,精准得像商业备忘录。通常由他发起,简洁、高效,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下周三晚,宏远李董的慈善晚宴,七点,司机接你。”

“家用,打到卡上了。”

“母亲下月生日,礼物你准备。”

安圆圆的回应也早已模式化:“知道了。” “好。” “嗯。” 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她的精心装扮,从发丝到指尖,在他眼中如同空气。

他目光扫过她时,视线的焦点永远落在她身后的某处虚空,仿佛她是一件透明玻璃柜里的展品,美则美矣,却无需真正“看见”。

直到那个下午。

陆思恒难得在非应酬时间在家。他进了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习惯性地紧闭着,如同一个拒绝被解读的堡垒。

安圆圆端着佣人准备好的参茶,轻轻敲了门。里面没有回应。她犹豫片刻,推门而入。

书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的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陆思恒大概是临时被电话叫走了,连书桌都没来得及收拾。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旁边摊着几份文件。

安圆圆放下托盘,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桌面一角,靠近他惯用的那个昂贵钢笔盒旁,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似乎有一块颜色略深、纹理略有不同的木板?她从未注意过。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沿着那细微的缝隙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印章,只有一个扁平的、褪了色的蓝色绒面盒子,带着陈年的气息。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这盒子,像一枚埋藏已久的锈蚀炸弹,突兀地出现在她精心维持的冰冷秩序里。

它不该在这里,不该属于陆思恒那张只有效率和数字的桌子。

这小小的空间,藏着一段被时光尘封、却依然拥有杀伤力的过往。

她拿起盒子,绒面有些磨损,边角泛白。打开盒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幽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连衣裙,站在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里,笑得毫无保留,阳光仿佛融进了她的眼睛和牙齿里。

那是一种安圆圆从未在陆思恒脸上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近乎放肆的灿烂。

照片背面,一行褪了色的钢笔字迹,遒劲有力,是陆思恒的字:“马雅,我的向日葵。1998年夏。”

马雅。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安圆圆的神经末梢。

一些模糊的、被刻意忽略的传闻碎片,瞬间拼凑起来——陆思恒那段大学时代无疾而终的初恋,那个传说中像阳光一样的女孩。

照片下面,压着几封同样泛黄的信笺。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收件人是“思恒”。

安圆圆没有勇气打开去看那些缠绵的字句,她只是抽出其中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只有短短几行:

“……思恒,别担心我。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这里的阳光真好,总让我想起我们学校的操场。你要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画图。等我好了,去看你的设计展。想你。雅。”

日期是十几年前。

盒子最底层,躺着一枚小小的、造型简单的银质向日葵胸针,花瓣边缘有些磨损发黑,显然是经常摩挲所致。

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一缕用红绳仔细扎好的乌黑长发。

安圆圆感到一阵窒息。这些物件,被如此珍重地、隐秘地收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像供奉在神龛里的圣物。

它们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她从未参与、却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故事。

那个叫马雅的女孩,不是一段轻飘飘的过去,她是陆思恒心底永不愈合的旧疤,是扎根在他灵魂深处的活着的幽灵。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安圆圆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张信纸塞回信封,慌乱地将照片、信件、胸针和那缕头发一股脑塞回蓝色绒盒。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指尖冰冷。她“啪”地一声用力合上盖子,试图将那灼人的秘密重新封存。

太晚了。

陆思恒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光线被他挡住,书房内瞬间暗了一度。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刚结束通话。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冰的寒潭,精准地落在安圆圆手上,落在那个突兀地暴露在桌面上的蓝色绒盒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被抽干,只剩下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陆思恒的目光从盒子移到安圆圆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没有惊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冰冷。

那眼神像手术刀,剐过她脸上的每一寸慌乱。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安圆圆紧绷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无视她僵立的身影,伸手拿起了那个蓝色绒盒。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与他平日的冷硬截然不同。

然后,他拉开书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那才是他日常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拿出了一方折叠整齐的、质地异常柔软的白色绒布。

他展开绒布,细致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蓝色绒盒的表面,仿佛在拂去什么沾染其上的、令人生厌的尘埃。

他擦得很慢,很专注,从盒盖到盒身,每一个棱角,每一寸绒面,都擦拭到位。

那动作里透出一种无声的宣告:这才是他真正珍视的领域,不容窥探,不容玷污。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盒子重新放回那个隐藏的抽屉,按下机关,“咔哒”一声,抽屉完美地嵌入书桌,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安圆圆一眼。

安圆圆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膏像。他擦拭盒子的动作,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具羞辱性。

那冰冷的沉默,那专注的擦拭,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她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她惊扰了他供奉的神祇。

她这个人,连同她的存在,在他眼里,恐怕都比不上沾染在那个旧盒子上的、属于她的指纹更值得在意。

陆思恒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清理工作,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份显然被安圆圆动过的文件。

他伸出手,拿起文件,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一边翻阅,一边语气平淡地开口,打破了那令人作呕的死寂,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下周宏远晚宴,你穿那套新送来的Valentino。配饰,”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用那条蓝宝项链,衬你。”

他甚至吝啬于说出“衬你”的主语,仿佛那条项链自有其价值,而她只是恰好能展示它的架子。

安圆圆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那句“衬你”像淬了毒的冰锥。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了下头。

陆思恒合上文件,终于抬眼,视线掠过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评估物品是否完好的漠然。

“还有事?”他问,语调平直,是逐客令。

安圆圆猛地回过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刺痛逼退眼眶的酸涩,勉强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没…没有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这间让她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空间里令人绝望的冰冷气息,却关不住心底疯狂蔓延的寒意和那无声的、巨大的羞辱。

回到空无一人的华丽卧室,梳妆台上的珠宝匣敞开着,里面堆满了陆思恒这些年“配”给她的各色璀璨石头。

她扑过去,发疯般在那些冰冷的宝石间翻找。终于,在最底层,摸到了自己那部几乎从不离身的手机。

指尖颤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次屏幕才解锁。她点开相册,那些精修过的、记录着“完美陆太太”生活的照片快速滑过。

她的手指在一个不起眼的、命名为“备忘录”的加密文件夹上停顿,悬停片刻,终于按了下去。

密码是她和陆思恒结婚登记的日期——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讽刺的日期。

文件夹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她几天前,在陆思恒难得在家午睡时,屏住呼吸,用最快速度拍下的。

照片有些模糊,是对着另一部手机的屏幕拍的。那屏幕保护着的,正是陆思恒的手机主屏幕。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侧影。她坐在一家光线温暖的咖啡馆窗边,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一缕微卷的发丝垂落颊边。

窗外是婆娑的树影和明媚的阳光。不是旧照片,是近照。

女人的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向日葵花田里的影子,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温婉的韵味。

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马雅。

她活着。她就在某个地方,岁月静好。而陆思恒的手机屏保,是她的近影。

安圆圆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碎。

书房里那个被珍重收藏的旧盒子,里面是褪色的青春记忆;而这张屏保,是鲜活的、持续的念想。

她这个明媒正娶、活在众人艳羡目光中的陆太太,是什么?一个用物质供奉起来的、提醒他曾经失去的活体纪念碑?

一个用来堵住世俗悠悠之口的、光鲜亮丽的“守墓人”?

他需要她“貌美如花”,或许只是为了更清晰地映照出他心中那朵永不凋零的“白月光”,让那份失去在对比中显得更加刻骨铭心?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席卷了她。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冰冷的梳妆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镜子里映出她失魂落魄的脸,精心描绘的妆容下,是掩盖不住的灰败和空洞。

那满桌的珠宝,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殉葬品冰冷刺目的反光。

宏远集团的周年慈善晚宴设在城市地标“云顶之巅”的旋转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高级食材的复杂气息。

这是顶级名利场的缩影,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精密的算计与无形的角力。

安圆圆挽着陆思恒的手臂,步入这片璀璨的光海。

她穿着那身指定的Valentino高定礼服,深空灰的缎面如同流动的夜幕,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颈间,那条被点名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项链,主石深邃如凝固的海洋之心,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幽蓝光芒,与她耳垂上同系列的耳坠交相辉映。

她像一件被打磨到极致的艺术品,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陆太太今晚真是艳压群芳!”

宏远李董的夫人迎上来,热情地拉住安圆圆的手,目光在她颈间的蓝宝石上流连,“思恒啊,你这眼光真是没得挑,把我们安大美人衬得跟仙女下凡似的!”

陆思恒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悦耳:“李夫人过奖。圆圆气质好,配得上。”

他的手轻轻搭在安圆圆裸露的背上,掌心温热,动作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欣赏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光芒。

安圆圆的心却像被冰水浸透。

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这是陆思恒在商业谈判桌上评估一件有利筹码时的眼神,精准、冷静,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此刻,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妻子安圆圆,而是“陆太太”这件完美的社交工具,是他商业版图上又一枚闪亮的徽章。

他欣赏的,是她此刻完美扮演的角色价值。那所谓的“衬你”,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衬得起他陆思恒的财富与地位。

她强迫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比颈间钻石还要耀眼的笑容,回应着李夫人的夸赞,声音甜美:“李夫人您太会说话了,是思恒舍得。”

心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在聚光灯下进行着预设好的表演。

晚宴进行到高潮。陆思恒作为重要嘉宾,被轮番敬酒。

他一向克制,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安圆圆注意到他回应的速度比平时快,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下去得也更快。

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被酒精融化了一丝,泄露出一种平日里绝难窥见的、近乎迷茫的柔和。

当又一波敬酒的人散去,陆思恒似乎有些微醺地靠向安圆圆。

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和高级威士忌的气息混合着他惯用的冷冽木质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安圆圆身体瞬间僵硬,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亲昵距离。

“圆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竟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安圆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想捕捉他眼中此刻的情绪,是酒精作祟下短暂的温情,还是……

陆思恒的目光确实落在她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她精心描绘的皮囊,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眼神迷离,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痛苦的眷恋和追忆,聚焦在她身后某个不确定的虚点。

安圆圆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

在她侧后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酒店统一黑色制服、端着空香槟杯托盘的女服务生正微微低着头,准备退场。

那女孩侧脸的轮廓,在宴会厅迷离的光线下,竟与安圆圆手机里那张屏保照片上的眉眼——与马雅——有着惊人的几分神似!

尤其是那低头时温顺的颈项线条,和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安静气质。

就在安圆圆看清那服务生侧脸的瞬间,陆思恒搭在她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他迷蒙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方向,薄唇微启,一声极轻、极恍惚的低喃,带着浓重的酒意和深入骨髓的思念,如同梦呓般滑出,清晰地送入安圆圆的耳中:

“马…雅…”

轰——!

这两个字,像两道裹挟着万载寒冰的惊雷,在安圆圆的天灵盖轰然炸响!

瞬间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和血液。

眼前璀璨的水晶灯、衣香鬓影的人群、价值连城的珠宝…所有的一切都剧烈地晃动、扭曲、褪色,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噪音。

她感觉自己正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刺骨的寒潭。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那是她世界崩塌的巨响。

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属于“陆太太”的完美笑容,如同遭遇重击的薄冰,瞬间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自尊,死死咬住口腔内壁,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指甲早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尖锐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站立、不至于当场瘫倒的支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从被掐破的皮肤里渗出,黏腻地沾在掌心。

原来如此。

原来她连一个拙劣的替代品都算不上。

她盛装出席,她光彩照人,她“貌美如花”…这一切,在陆思恒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无比醒目的背景板,一个活生生的、不断在提醒他“你失去了马雅”的巨大失败证明!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那份求而不得的爱恋最残酷的嘲讽。

他看着她,看到的只有失去马雅的遗憾和痛苦。

她的“貌美如花”,只是为了更加讽刺地衬托出他心中那朵永不凋零的“白月光”!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滋生,瞬间缠绕了她冻僵的心脏。

陆思恒似乎并未察觉身边人的异样,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消失在侧门、与马雅有几分神似的服务生背影,眼神空洞而遥远。

安圆圆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动作突兀而僵硬。

她挺直了几乎要折断的脊背,脸上破碎的笑容被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意志力重新拼凑起来,虽然僵硬得如同面具,但终究是重新挂在了脸上。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

“抱歉,失陪一下。”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韵律。

她对旁边一位正欲上前寒暄的宾客微微颔首,然后转身,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叩、叩”声。

她挺直背脊,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步一步,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碎冰之上,走向无人知晓的崩裂深渊。

宴会厅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安圆圆穿过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华丽走廊,无视了洗手间指示牌的方向,径直走向通往顶层露台的消防通道。

沉重的防火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浮华的噪音。

冰冷的夜风瞬间裹挟了她单薄的身体,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凛冽和尘埃的气息。

露台空旷,只有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在脚下流淌,织成一片虚幻的光海。

夜风毫无阻碍地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只冰冷的手抚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她走到露台边缘,冰冷的金属栏杆贴着她滚烫的手心。掌心被掐破的伤口在寒风里刺刺地疼。

她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抓住栏杆的手。

精心保养的指甲上,精致的蔻丹边缘沾染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像雪地里开出的几朵诡异的花。

这血迹,是她维持体面所付出的微小代价,是她在这场盛大表演里唯一真实的伤痕。

多么讽刺。她拥有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财富,堆砌在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价值连城。

可此刻,支撑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崩溃的,竟然是指甲掐进掌心这点微不足道的、带着血腥味的疼痛。

这点真实的痛,成了她与这个荒诞世界之间最后、最脆弱的连接点。

“马雅……”

陆思恒那一声恍惚的低喃,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深入骨髓的思念,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比夜风更刺骨。

那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将她精心构建的婚姻假象彻底凿穿,露出了底下早已腐烂发臭的真实。

原来如此。

她根本不是什么替身。

替身至少还意味着有几分相似,有被投射幻影的资格。

而她,安圆圆,这个明媒正娶的陆太太,这个被物质供奉在云端的花瓶,在陆思恒眼中,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失败证明”。

她越是光鲜亮丽,越是“貌美如花”,就越像一个巨大的、无法忽视的提示牌,时时刻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看,你失去了马雅!

无论你拥有多少财富,爬到多高的位置,你永远失去了她!而我,就是你失败人生的注脚,是你向世俗妥协的耻辱柱!

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那份“失去”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她的“貌美如花”,不是为了取悦他,而是为了更残忍地衬托他心中那朵被时光永恒定格、永不凋零的“白月光”!

她是照亮他心中墓地的长明灯,是守护那段逝去爱情的活体“守墓人”!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这场婚姻的幻想和卑微的期待。

这恨意并非炽热的火焰,而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心口,冻僵了四肢百骸。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颈间那条价值连城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项链。

幽蓝的光芒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冰冷而深邃。

过去,她曾为拥有这样的珠宝而暗自欢喜,以为这是身份和宠爱的象征。

此刻,这冰冷的石头贴在皮肤上,只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谬。

它们不是荣耀的冠冕,而是殉葬品,是她作为祭品被钉在这无爱婚姻神坛上的冰冷陪葬。

夜风卷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

她望着脚下那片璀璨却虚幻的光海,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不是笑容,那是一个彻底心死、决心挣脱枷锁的人才会有的,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原来,她精心保养的这具皮囊,她日日练习的得体微笑,她谨小慎微扮演的“陆太太”角色,最终都只是为了映衬别人心中那份永不褪色的痴念。

很好。

安圆圆最后看了一眼掌心的血迹,在冰冷的栏杆上随意抹去。

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是祭奠过去的最后仪式。

她猛地转身,裙摆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斩断过往的利刃。

高跟鞋敲击着露台冰冷的地面,声音清脆、稳定,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虚浮。

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脚下那片虚假的光海彻底关在身后。

走廊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宴会厅残留的香槟和香水的气息。

这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气味,此刻却像战场上的硝烟,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

通往宴会厅的大门就在前方,缝隙里泻出金色的灯光和隐约的谈笑声。

安圆圆停下脚步,站在那片暖光的边缘,阴影恰到好处地笼罩着她半边身体。

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像淬火的钢水,瞬间冷却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只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精致的花瓶里,塑料花装点得再逼真,也终归是假的。

没有根,没有心,没有生命的气息。而她安圆圆,做了太久这样一朵任人摆放、徒有其表的塑料花。

是时候,让这朵塑料花,长出属于自己的、能刺穿一切的尖刺了。

(二)

宏远晚宴那声穿透骨髓的“马雅”,像一柄烧红的烙铁,在安圆圆心上烫下了屈辱与觉醒的烙印。

那晚之后,精心维持的“陆太太”假面彻底碎裂。

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等待丈夫偶尔垂怜的、昂贵橱窗里的塑料花。

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意志在她心底破土而出,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

既然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那她不介意把这个讽刺变成一把淬毒的匕首,捅向这虚伪婚姻的心脏。

精致的牢笼依旧是那个牢笼,但里面的囚徒,开始疯狂地摇撼栅栏。

第一次“作妖”,选在陆思恒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日。

会议开始不久,书房紧闭的红木门内传来他沉稳流畅、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英文汇报声。

安圆圆端着一杯滚烫的咖啡,穿着丝绸睡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毫无预兆地,用尖细的高跟鞋鞋跟,对着那扇象征着他绝对领域的大门,狠狠踹了下去!

“哐当——!”

巨大的噪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书房内严肃专业的氛围。

门板剧烈震动,连带着门框都似乎抖了抖。

门内陆思恒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椅子被猛地推开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几秒钟后,门被从里面霍然拉开。

陆思恒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权威的震怒,死死钉在安圆圆脸上。

他身后巨大的显示器屏幕上,还能看到几位外方高管惊愕困惑的脸。

“你发什么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风暴般的愠怒。

安圆圆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无辜至极、甚至带着点娇憨的笑容。

她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声音甜得发腻:“哎呀,手滑了,差点摔跤呢。”

她无视他几乎要喷火的视线,甚至微微侧身,好奇地探头看向他身后的屏幕,对着那些凝固在画面里的外国面孔,笑容灿烂地挥了挥手:“Hi,你们好呀!会议开得顺利吗?” 说完,也不等陆思恒反应,施施然转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了。

留下陆思恒僵在原地,额角青筋跳动,对着屏幕里更加困惑的高管,勉强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试图挽回局面的尴尬笑容。

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天后,陆思恒发现那个隐藏在书桌深处的秘密抽屉,似乎被人动过。

他心头猛地一沉,立刻打开机关。

蓝色绒盒还在,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打开——里面那张珍贵的向日葵花田拍立得照片,不翼而飞!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冲出书房,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找到了正悠闲翻着时尚杂志的安圆圆。

“照片呢?!” 他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安圆圆慢条斯理地合上杂志,抬眼,一脸茫然:“照片?什么照片?”

她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恍然大悟般,“哦——你说你抽屉里那些旧东西啊?”

她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鱼缸前,拿起旁边一小袋鱼食,随意地撒了一把,看着色彩斑斓的鱼儿争相抢食。

“早上收拾东西,看到一张旧照片,都发黄了,模糊得很,我以为是不要的垃圾……” 她顿了顿,在陆思恒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耸耸肩,“就顺手撕碎,冲进马桶了呀。

怎么?很重要吗?”

“安!圆!圆!” 陆思恒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将她烧成灰烬,然而,在那熊熊燃烧的怒火深处,安圆圆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恐慌?那是一种他惯常的冰冷掌控感被强行打破、某种珍视之物被亵渎后产生的、近乎脆弱的慌乱。

这发现让安圆圆心底那点报复性的快感,陡然带上了一丝探究的兴奋。

她不再满足于隔靴搔痒的挑衅。

她要直接捅进他心窝里那块腐烂的疮疤。

几天后,当陆思恒结束一个冗长的应酬,带着一身疲惫和酒气踏入玄关时,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壁炉旁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光晕里。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样式简单的棉布连衣裙,裙摆轻轻拂过小腿。

长发没有做任何造型,只是随意地拢在脑后,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

那背影,在朦胧的光线下,竟与他记忆深处某个刻骨铭心的影像,有着惊人的重合度!

陆思恒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酒意瞬间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感。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期待?

“马……” 一个音节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是安圆圆的脸。但她的妆容、她的神态,都在刻意模仿——模仿照片里那个向日葵花田中的少女。

她甚至微微歪着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记忆中那般“毫无保留”的灿烂弧度,眼神努力装出那份“天真无邪”。

然而,这张脸,这身打扮,出现在安圆圆身上,出现在这个冰冷奢华的空间里,却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近乎惊悚的违和感。

那不是青春的回忆,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陷阱。

陆思恒脸上所有的期待、震惊,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余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恐惧!是的,恐惧!

那不是对逝去爱人的怀念,而是一种被强行拖入不堪回首的过往、被当面揭开旧日伤疤的极度恐慌和厌恶!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的安圆圆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你…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躲闪,不敢再看她刻意模仿的姿态。

安圆圆脸上的模仿笑容瞬间消失,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讥诮。

她向前一步,逼近他:“怎么了,陆总?我这样…不像你心尖上那朵永不凋谢的‘白月光’吗?”

她故意加重了“白月光”三个字的读音,字字如刀,“还是说,这身打扮,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往事?”

陆思恒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里的恐惧被暴怒取代,但那暴怒之下,是更深、更难以掩饰的狼狈和慌乱。

他猛地推开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上了楼,重重摔上了自己书房的门。

安圆圆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边缘的、混合着兴奋与冰冷的战栗。

陆思恒的反应太反常了!那绝不是深情怀念应有的表现!

那恐惧和慌乱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她需要真相,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是能彻底撕碎他虚伪面具的铁证!

几天后,安圆圆坐在市中心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角落。

她戴着墨镜,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一个穿着普通夹克、面容精干的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她面前。

“陆太太,您要的东西。” 男人的声音很低。

安圆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是几张纸质的调查报告和几张偷拍的照片。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

关于马雅的信息如同解密的密码,一行行清晰地呈现:

马雅现状:已婚,定居海外。

配偶: 某跨国集团区域总裁,身价不菲。

关键节点:大学毕业后,陆思恒(当时尚在创业初期,经济拮据)曾向马雅求婚。

马雅拒绝,理由明确:看不到未来,无法忍受贫穷的生活。

随后迅速接受了当时一位家境优渥、事业有成的学长追求,并很快结婚移居国外。

后续:陆思恒在事业腾飞后,曾试图联系马雅,但对方态度冷淡,明确表示珍惜现有富足安稳的生活,无意旧情复燃。

并委婉提醒他不要打扰。

报告的最后,附着几张偷拍的照片。

其中一张被特意放大:是在一个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区,一个保养得宜、体态略显富态的中年女人,穿着昂贵的运动套装,戴着遮阳帽和遮住半张脸的巨大墨镜,正和女伴谈笑风生。

她手上硕大的钻戒和脖子上叠戴的三层珍珠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虽然墨镜遮住了眉眼,但那富态圆润的下颌线,那浑身散发出的养尊处优的贵妇气息,与陆思恒珍藏的旧照片里那个穿着棉布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肆意飞扬的少女,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巨大反差!

安圆圆死死盯着那张放大的照片,又反复确认着报告上的文字。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带着强烈讽刺感的冰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灼热狂怒!

原来如此!什么狗屁的“白月光”!

什么狗屁的“情深不寿”!陆思恒!

他精心编织的深情人设,他书房里供奉的旧物,他手机里珍藏的近照,他寻找替身的扭曲行为……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痴情!

而是一个男人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后,无法愈合的、溃烂流脓的伤口!

是他对当年被嫌贫爱富、惨遭抛弃那份巨大耻辱的扭曲掩盖和病态报复!

他用“深情”的假象来粉饰自己失败的感情史,他用对安圆圆的物质豢养和精神冷漠,来获得一种扭曲的掌控感和优越感——

看,我如今有钱有势,我可以随意“拥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哪怕我不爱她,她也必须扮演我需要的角色,来填补我被践踏过的可怜自尊!

安圆圆的存在,就是他那块巨大“遮羞布”上最闪亮的装饰品!

“哈…哈哈……” 安圆圆捏着那张富态女人的照片,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低笑。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一个精心设计的、由谎言和病态构成的舞台上,扮演了这么久的小丑!

复仇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冰冷而炽烈。

时机到了。

安圆圆换上了一身最艳丽夺目的正红色连衣裙,颜色如同燃烧的烈焰,又像淬血的利刃。

她画着最精致的妆容,红唇似火,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

她没有敲门,径直推开了陆思恒书房那扇沉重的红木门。

陆思恒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映衬着他孤高的背影。

他手里拿着那个蓝色绒盒,盒盖打开着,里面只剩下那枚旧银质向日葵胸针和那缕用红绳扎着的乌黑长发。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有些落寞伤怀。

氛围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一个沉湎于逝去爱情的忧郁贵族。

安圆圆的闯入,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这幕精心排练的独角戏。

陆思恒闻声,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被打断“缅怀”的愠怒,蹙眉转过身:“谁让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安圆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鞋,步伐如同踩在战鼓上,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几步走到他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前。

她扬起手,将那份私家侦探的报告和那张被她特意打印放大的、富态贵妇马雅的照片,狠狠地甩在了光洁如镜的桌面上!

纸张和照片滑过桌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精准地停在陆思恒面前。

“深情演给谁看呢?陆思恒!”

安圆圆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刺穿耳膜的尖锐嘲讽。

她红唇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眼神如刀,直直剜向他瞬间僵住的脸,“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表演吧!你念念不忘的、奉若神明的‘白月光’马雅,她活得好着呢!活得比谁都滋润!看看——”

她伸出一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用力戳在那张富态的照片上:“看看你心尖上的女神!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看看她手上那颗能闪瞎人眼的钻戒!

还有这富态的身材!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白月光’?一个当年嫌你穷、嫌你没前途,为了钱一脚把你踹开,转身就投入更有钱男人怀抱的现实女人!”

陆思恒脸上的血色,如同被瞬间抽干的潮水,“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他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照片和散开的报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震惊、难以置信、被彻底扒光伪装的羞耻和恐慌,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脸上扭曲、混杂。

那精心维持的忧郁和深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碎成了齑粉。

“而我?” 安圆圆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如同审判官俯视着阶下囚,她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焚毁,“我安圆圆,这个你用钱买来的‘陆太太’!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你用来维持你那可怜又可悲自尊的‘遮羞布’!是你用来报复当年被抛弃的耻辱、证明你现在‘成功’的廉价道具!

你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你不敢面对自己是个失败者的懦弱遮羞布!是你扭曲变态、需要掌控他人来获得满足感的遮羞布!”

每一个“遮羞布”,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思恒惨白扭曲的脸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从震惊到羞耻,从恐慌到被彻底戳穿伪装的暴怒!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涨成猪肝般的紫红,额角、颈侧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狰狞地暴突出来。

“你…你闭嘴!你懂什么?!你这个……”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困兽般的狂怒和毁灭一切的冲动,声音嘶哑破碎,语无伦次,扬起手似乎想打人,又或者想掀翻眼前的一切。

“闭嘴?” 安圆圆嗤笑一声,猛地直起身,如同红莲绽放,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她优雅地理了理耳边一丝不乱的鬓发,动作从容不迫,眼神却冰冷锐利,彻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该闭嘴的是你这场自欺欺人的苦情戏了。”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离婚吧,陆思恒。”

陆思恒所有的暴怒和嘶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像看一个突然长出獠牙的怪物。

“你的‘无爱婚姻守则’?” 安圆圆微微扬起下巴,红唇轻启,吐出最后一句宣判,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脆、冰冷、带着粉碎一切的力量,“过期作废了。”

她不再看他那张精彩纷呈、写满震惊羞怒的脸,仿佛那只是一团碍眼的垃圾。

她利落地转身,红色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如血的弧线。

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板,发出清脆、稳定、充满力量的“叩、叩”声,每一步都踏碎过往的枷锁,不再有丝毫留恋与迟疑。

走出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团凝固的、充满耻辱和暴怒的空气。

走廊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那身炽烈的红裙仿佛在燃烧。

安圆圆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镜面般光洁的墙壁映出她的身影——不再是那个被审视、被摆放的精致花瓶。

此刻,她是亲手撕碎了虚伪剧本,将所谓“深情”踩在脚下,手握利刃、踏着敌人尊严的碎片,浴火重生的复仇女神。

那冰冷的眼神深处,第一次燃起了属于她自己的、炽热而自由的火焰。

这感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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