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七年,我以科技新贵的身份坐在谈判桌主位。
对面濒临破产的乙方代表,正是当年嫌我穷抛弃我的初恋。
“方案不行,”我推开文件,“除非林总监亲自来求我。”
当晚他敲开酒店房门,领带松垮:“这样求,够诚意么?”
我抚摸他后颈旧疤:“七年前你拿分手费消失时,可比现在硬气。”
助理突然传来急讯——他当年离开的真相被曝光。
“林总抵押祖宅为你凑留学费,反被你家人诬陷偷窃。”
“他父亲因此气到中风,林总打了三份工还债...”
身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都过去了。”
我捏碎手机:“不过去,我要所有伤害你的人,跪着看我们破镜重圆。”
第一章 重逢:审判席上的故人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冻得空气都凝滞了,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冰。长条会议桌光滑如镜,映着顶上惨白刺眼的灯光,也映出几张神情各异、却同样紧绷的脸。谈判已陷入僵局,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
沈念安端坐在主位那张宽大的黑色皮椅上,指尖夹着一支价格不菲的签字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面前那份厚厚的项目收购意向书。她身上剪裁精良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发髻,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锐利。七年时光,足够将当年那个眼底藏着星辰、笑容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女孩,打磨成眼前这位掌控着庞大科技新贵“启元科技”生杀予权的沈总。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乙方“凌云科技”那个不断擦着冷汗的胖项目经理身上,对方正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他们那个千疮百孔、毫无说服力的技术方案。她的耐心,正随着对方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一起,迅速蒸发殆尽。
“……沈总,我们、我们真的尽力优化了,这个技术壁垒,突破起来确实有难度……”胖经理的声音干涩发颤。
沈念安没抬眼,只将手中的签字笔轻轻一推。那支沉甸甸的金属笔在光滑的桌面上滚动,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咕噜”声,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整个会议室骤然死寂,只剩下中央空调沉闷的送风声,嗡嗡作响。
“李经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冰层的清冷,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尽力’这种词,在我这里,从来不是通行证。”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平静地扫过对面几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最后落在那份被推到桌子中央的文件上。“这份方案,毫无价值。”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启元不是慈善机构。”
死寂。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令人窒息。李经理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条濒死的鱼。
“沈、沈总……那、那您的意思是……”另一个凌云的高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念安向后靠进椅背,姿态放松了些许,目光却锐利如刀锋,笔直地刺向对面。“我的意思很简单。”她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稍纵即逝,“回去告诉你们林总监,想要启元的钱,让他亲自来。”
她微微一顿,像是故意让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下去。
“让他亲自来求我。”
“求”字被她咬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会议室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凌云的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难堪。李经理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念安不再看他们。她优雅地站起身,珍珠白的裙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今天就到这里。”她拿起桌角的平板,动作干脆利落,“等你们林总监的消息。”她说完,不再停留,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对面那群人心尖上。助理陈默立刻无声地跟上,替她拉开了沉重的会议室大门。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死寂般的压抑。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倾泻下来,沈念安却觉得指尖残留着一丝冰凉。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仿佛想握住什么早已消散的温度。
七年的距离,原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轻易地、残忍地抹平。
第二章 旧痕:松垮的领带与旧疤
城市华灯初上,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铺展的繁华夜景。沈念安站在酒店顶层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轻轻晃荡,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细碎的轻响,却驱不散心头那片沉沉的阴翳。
林修远。
这个名字,像一枚深埋骨血的旧弹片,平日里不痛不痒,可一旦被命运这双粗暴的手触碰,就能瞬间翻搅起血肉模糊的疼。七年前,那个蝉鸣聒噪得让人心慌的夏天,她攥着那张能改变命运的顶尖学府录取通知书,怀揣着几乎要炸裂胸腔的喜悦奔向他简陋的出租屋,想和他分享这微光初现的未来。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收拾得异常整洁、仿佛从未有人住过的空荡房间。桌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冰冷的钞票,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却冰冷得刺骨的字迹:
“念安,前途为重,勿念。珍重。”
前途为重?她盯着那张字条,像是第一次认识那几个字。一笔一划,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毫无防备的心口。那笔钱,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她疯了一样打他电话,永远是忙音。去他兼职的地方,被告知他已辞职。他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了。后来辗转听说,他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联姻,对方是本地有名的富商千金。
原来她的前途,她的梦想,她的爱,在他眼里,都抵不过那沓钞票和所谓的“前程”。
沈念安猛地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口那股翻腾的苦涩和尖锐的恨意。她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七年前浸透泪水的画面驱逐出去。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的铃声在过分空旷安静的套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沈念安动作一滞。陈默有房卡,酒店服务也不会在这个点打扰。她放下酒杯,冰凉的杯壁在指尖留下湿冷的触感。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暖黄的光线下,站着一个身影。高,瘦,穿着一件质感普通的深灰色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他的头发似乎被夜风吹得有些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寂。
是林修远。
沈念安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所有翻涌的情绪。然后,她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厚重的房门。
门外的男人抬起头。
走廊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比七年前更加深邃、也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轮廓。眼窝下带着浓重的阴影,嘴唇紧抿着,唇线拉得平直。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寂。
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吞咽着什么。然后,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扯了扯颈间那条松垮的、甚至有些歪斜的深蓝色领带。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近乎自暴自弃的意味。
“沈总。”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这样求……够诚意么?”
他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走廊的光将他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投在沈念安套房深色的地毯上。那句“这样求……够诚意么?”带着一种被碾碎自尊后的沙哑,像粗粝的砂石摩擦着她的耳膜。
沈念安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毫不留情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那浓重的疲惫,眼底深埋的沉寂,还有扯动领带时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她身体里某个角落似乎被狠狠拧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汹涌、更尖锐的报复欲如同冰冷的毒藤蔓般缠绕上来,瞬间覆盖了那丝不合时宜的抽痛。
她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空间,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慵懒。“进来谈。”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林修远似乎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沉默地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外面夜风的微凉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廉价香皂的干净味道,瞬间侵占了这间奢华套房里原本昂贵的香氛空气。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念安没有走向会客区的沙发,反而倚在了玄关与客厅交界处的吧台边。她抱起双臂,这个姿势带着天然的防御和审视。水晶吊灯的光线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在她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莫测。
“凌云的技术方案,是一堆废纸。”她开门见山,目光如刀,直刺向他,“林总监,七年不见,你的本事就只剩下让手下拿着这种东西来糊弄人了?”
林修远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到极限的标枪,承受着她话语里毫不掩饰的锋芒。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
“方案……我会负责重做。”他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竭尽全力,达到启元的标准。”
“重做?”沈念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林修远,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牢牢锁住他低垂的眼,“下午的话,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林修远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痛苦、难堪、隐忍,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屈辱。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却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堵住,哽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看着他这副模样,七年前那个被抛弃在空荡出租屋里的、绝望无助的自己,与眼前这个被逼到墙角、尊严被踩在脚下的男人,两张面孔诡异地重叠在一起。一股混杂着恨意和某种扭曲快感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沈念安。
她突然伸出手。
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径直探向他后颈。林修远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她更快地按住。指尖触碰到他颈后温热的皮肤,清晰地摸到了一条微微凸起、长度约两指的旧疤痕。那粗糙的触感,瞬间将记忆拉回到更久远的过去——大学时一场混乱的街头冲突,他为了保护她,被飞溅的碎玻璃划伤,鲜血染红了他洗得发白的T恤。她当时哭得喘不上气,他却笨拙地抱着她,笑着说“小伤,留个疤才够爷们”。
指腹下的疤痕依旧存在,甚至触感都无比熟悉。可那个会笑着安慰她的大男孩,早已被眼前这个沉默隐忍、满身疲惫的男人取代。
沈念安的手指在那道旧疤上停留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摩挲。她微微歪头,靠近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紧绷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了冰的毒:
“林总监,七年前你拿着那笔‘分手费’,消失得干脆利落的时候……”她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指下肌肉瞬间的僵硬和绷紧,“可比现在这副样子,硬气多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林修远最深的伤口,还残忍地搅动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着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喧嚣。
第三章 惊雷:手机屏幕上的真相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时,沈念安放在吧台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嗡——嗡——
持续的震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蜂虫,拼命想要钻破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沈念安的手指还停留在林修远后颈那道凸起的旧疤上,感受到他身体在她指下瞬间的僵直和更剧烈的颤抖。她微微蹙眉,被打断的不悦清晰地写在脸上。她收回手,动作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烦躁,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和那道疤痕的粗糙触感。
她瞥了一眼屏幕。是陈默。这个时间点,没有紧急要务,陈默绝不会贸然打扰。一丝微妙的预感滑过心头。
她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陈默,什么事?”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有些变调:“沈总!查到了!林修远总监……他当年离开您的真相!”
“真相”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念安的心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下意识地、锐利地射向几步之外那个依旧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塌陷下去的男人。他垂着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陈默的声音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巨大的信息量和无法平复的激动,继续冲击着沈念安的耳膜:
“当年您拿到MIT的录取通知,但奖学金迟迟没批下来,需要一大笔保证金!林总监他……他偷偷把自己家祖传的老宅子抵押给了高利贷!就为了给您凑那笔钱!”
沈念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瞬间闪过七年前那个空荡的出租屋,桌上那厚厚一沓刺眼的钞票……还有那张写着“前途为重”的冰冷字条。抵押祖宅?高利贷?她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陈默的声音还在继续,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
“钱凑齐了,可您家里……您父亲和继母他们!他们发现了林总监送来的钱!他们诬陷他!说是他偷了家里的钱!闹得人尽皆知!林总监的父亲……就是被这件事气到当场中风!人……差点没救过来!”
嗡鸣声在沈念安脑中持续放大,几乎盖过了陈默后面的话。诬陷?偷钱?中风?她父亲和那个精于算计的继母……七年前模糊的片段疯狂地涌入脑海——父亲阴沉着脸让她“离那个穷小子远点”,继母尖酸刻薄地说“他接近你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图你妈留下的那点东西!” 她当时只当是势利眼的偏见,从未深想,更从未想到他们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林总监他……他当时什么都没辩解!为了还那笔高利贷,为了给他父亲治病,他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在实验室,晚上去码头扛包,凌晨还要去给人刷盘子……”陈默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和愤怒,“他怕连累您,怕耽误您的前程……才……才拿了您家给的那笔所谓的‘分手费’,演了那出戏……彻底消失……”
后面的话,沈念安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脆响,摔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像一张狰狞的网,罩住了她瞬间崩塌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开始扭曲、旋转。她猛地抬手扶住冰冷的吧台边缘,冰凉的触感刺得她掌心发麻,却无法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抵押祖宅?被诬陷偷窃?父亲中风?打三份工还债?为了不连累她,选择独自背负一切,承受她的恨意和唾骂?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她七年来赖以支撑的恨意、那些自以为是看透世情的冰冷盔甲,砸得粉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无情抛弃的受害者,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和由此催生的强大动力里。可原来……原来她才是那个被最深沉、最绝望的爱意所保护的人!而她回报他的,是什么?是今日谈判桌上刻意的羞辱,是方才言语间淬毒的刀锋!
巨大的、灭顶般的愧疚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扶着吧台的手指死死抠着光滑的台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都过去了。”
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念安猛地转过身。
林修远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他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模样。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沉寂和屈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说“都过去了”。声音那么轻,那么哑,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念安千疮百孔的心上。
“过……去?”沈念安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他,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衬衫,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看着他平静面容下深藏的伤痕累累。七年前他独自扛起这一切时,该是怎样的绝望?七年来他背负着污名和她的恨意,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股无法遏制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混合着锥心刺骨的疼惜和铺天盖地的悔恨,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
“不过去!”她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尖锐撕裂,在空旷奢华的套房内回荡,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她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看也不看,五指猛地收紧!
坚硬的金属和玻璃硌得她掌心生疼,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她用尽全身力气,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只听见“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那部价值不菲的手机,竟在她手中被生生捏碎了屏幕,扭曲了外壳!
细小的玻璃碎片和变形的金属零件刺破了她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沁了出来,顺着她白皙的手指蜿蜒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砸开一朵朵细小、刺目的血花。
她却感觉不到疼。她抬起头,沾着血的手指指向林修远,指向这个她恨了七年、此刻却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弥补的男人。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燃着熊熊烈火,那火焰是愧疚,是心疼,是滔天的怒意,更是毁天灭地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林修远,你给我听好!”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狠厉,“这七年你受的苦,你丢掉的尊严,你被泼的脏水……一件,一件,都过不去!”
她染血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开。
“我要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一个,都跪着看清楚!”
她盯着他震惊的、苍白的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宣告着迟来的守护和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
“看我们怎么把这面破了的镜子,一点、一点、圆回来!”
第四章 反击:风暴的中心
掌心细密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黏腻地包裹着手指。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一根引信,彻底点燃了沈念安胸腔里那座压抑了七年的火山。愧疚、心疼、愤怒……种种情绪熔岩般翻滚沸腾,最终淬炼成一股冰冷、坚硬、足以摧毁一切阻碍的意志。
她不再看地上碎裂的手机和滴落的血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大步走向套房深处的工作区。昂贵的羊绒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吸不去她周身散发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修远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还没从那惊天动地的真相和她随之爆发的毁灭性宣言中回过神。他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染血的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指缝间不断有新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那刺目的颜色灼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想抓住她的手,想看看她的伤口……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那句“都过去了”耗尽了他在她面前维持最后一点平静的力气,此刻只剩一片茫然和更深沉的心疼。
沈念安已经坐到了宽大的书桌前,打开了她的备用加密笔记本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和眼中燃烧的冰焰。她甚至没有先处理手上的伤,直接用染血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接通了视频会议。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几张熟悉的面孔——启元科技的核心高管层,以及她最信任、能力最强的私人律师团首席,周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夜被紧急召集的疑惑和凝重。
“沈总?”周正率先开口,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脸色不同寻常的苍白和眼中那骇人的厉色。
“听着,”沈念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冰冷、坚硬,没有任何寒暄和解释,直奔主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感,“两件事,立刻执行。”
屏幕那端的所有人瞬间挺直了背脊,屏住了呼吸。
“第一,”沈念安的视线扫过屏幕,“启动对‘凌云科技’的全资收购流程。方案重新做,我要最优厚的条件,核心条款——保留林修远先生的技术团队绝对主导权,保障所有研发人员的利益,确保技术专利归属林修远先生个人名下。明天上午九点前,我要看到新方案放在我桌上。”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这已经不是商业收购,而是不容置喙的意志宣告。
屏幕那头传来几声细微的抽气声。保留主导权?专利归属个人?这几乎是送钱!周正眉头紧锁,但看着沈念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他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压了下去,只沉声道:“明白,沈总。方案立刻调整,明早九点准时呈阅。”
“第二件事,”沈念安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子弹,“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查!七年前,关于林修远先生的所有谣言,源头、传播链,尤其是涉及诬陷他‘偷窃’、导致林老先生病倒的相关人、事、物!所有证据,无论大小,全部给我挖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屏幕,仿佛要穿透虚拟的网络,刺到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始作俑者身上。
“特别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恨意,“沈氏集团内部,所有参与、知情、推波助澜的人!一个,都不许漏掉!”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屏幕那端的高管们脸色都变了。沈氏集团?那可是沈总的娘家!这是要……掀翻天吗?周正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场商业行动,而是一场酝酿了七年的复仇风暴。
“沈总,这涉及沈氏……”一位高管谨慎地开口。
“涉及谁都不重要!”沈念安厉声打断他,染血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掌心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动作瞬间撕裂,更多的鲜血涌出,顺着桌沿滴落。她却浑然未觉,眼中只有不顾一切的决绝,“我只要真相!我要所有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听清楚了吗?”
那骇人的气势透过屏幕扑面而来。所有人噤若寒蝉。
“听清楚了,沈总!”周正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如鹰,“法务部立刻成立专项小组,调动所有资源,全力彻查!一定给您一个完整的真相链!”
“技术部、信息部全力配合周律师!”其他高管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表态。
“很好。”沈念安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松动,“散会。有进展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她直接切断了视频连接,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直到这时,她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掌心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同时袭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沾着碎玻璃渣的手掌,眉头紧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林修远不知何时冲到了她身边。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无法掩饰的心疼。他手里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酒店急救箱,动作甚至有些慌乱地打开。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有些发颤。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手腕,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离书桌,按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然后,他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先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按住她不断渗血的伤口,试图暂时止血。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触碰到她皮肤时,却像带着电流。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一点一点地挑出嵌在她皮肉里的细小玻璃碎片。每挑出一片,他的眉心就蹙紧一分,仿佛那碎片是扎在他心上。
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当冰凉的药水接触到翻开的皮肉时,沈念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忍一忍……”林修远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他迅速而笨拙地用纱布蘸着药水清洗伤口,动作尽可能地放轻,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全神贯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念安低头看着他。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那么近,那么清晰,带着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如今却添了太多风霜的线条。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少年林修远的温柔片段,不合时宜地汹涌而至。他笨拙地给她煮姜茶的样子,他替她挡开飞溅玻璃时的样子,他拿着厚厚的习题本给她耐心讲解的样子……和眼前这个单膝跪地、为她处理伤口、眼底藏着无尽疲惫和痛楚的男人,渐渐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愤怒的火焰还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迟来的心疼和悔恨,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他那双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替她缠绕绷带的手指……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他是怎样独自一人,背负着污名、扛着如山般的债务和家庭的重担,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疼吗?”他低着头,仔细地将绷带打上一个整齐的结,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低声问道。
沈念安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用最沉默的方式爱了她这么多年、又被她狠狠伤害的男人。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在他处理好伤口,正准备起身的瞬间,她猛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指甲甚至掐进了他的皮肤里。
林修远身体猛地一震,猝然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
沈念安眼中所有的冰焰和戾气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翻涌着无尽痛楚和某种执拗光芒的漩涡。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
“林修远……这一次……换我……”
她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艰难地吐出:
“……换我来护着你。”
第五章 漩涡:沈氏的震颤
启元科技这座庞大的商业机器,在沈念安染血的命令下,轰然启动,以最高效、最冷酷的齿轮咬合方式运转起来。
翌日清晨九点整,一份近乎“慈善”的、对凌云科技优厚到令人咋舌的全资收购方案,准时摆在了沈念安的案头。核心条款——林修远团队主导权、核心专利个人归属——赫然在列,如同坚不可摧的基石。
与此同时,在启元科技最核心、安保级别最高的信息作战中心内,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无数代码跳跃闪烁。周正领衔的顶尖律师团和启元最精锐的信息安全工程师们并肩作战,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掘地三尺,将七年前那场足以摧毁一个年轻人一生的污蔑风暴,连根拔起,曝晒在阳光之下!
沈念安亲自坐镇。她手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雪白的纱布包裹着,像一枚沉默的勋章。她坐在指挥席上,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屏幕上不断更新的信息流。每当一条关键线索浮现——当年放高利贷的蛇头账户异常转账记录、沈氏集团某个财务主管经手那笔“赃款”的隐秘凭证、甚至某个早已离职的沈家老佣人闪烁其词的录音片段……她的眼神就冰冷一分。
“沈总,”周正走过来,递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脸色凝重,“初步证据链已经指向沈氏集团内部,尤其是……您的继母王美娟女士,和她的外甥,也就是沈氏财务部的副总监赵明。他们当年是主要经手人和谣言散布者。赵明当年追求您不成,一直怀恨在心。”
沈念安接过文件,目光落在“王美娟”、“赵明”这两个名字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想起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笑容虚伪的女人,想起那个眼神阴鸷、被她明确拒绝后恼羞成怒的表哥……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向沈氏集团这座看似稳固的堡垒。
沈氏集团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沈国栋烦躁地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CBD景致,此刻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仅仅一夜之间,沈氏旗下的两家上市公司股价如同雪崩般暴跌!各种关于集团高层涉入陈年诬陷丑闻、即将面临启元科技疯狂报复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像无数只毒蜂,蜇得资本市场风声鹤唳。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他一把抓起,听筒里传来秘书惊慌失措的声音:“沈董!启元科技的沈总……她、她来了!就在楼下大堂!说……说要见您!”
沈国栋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沉着脸:“让她上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沉重的红木大门被推开。沈念安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受伤的手被巧妙地遮掩在西装袖口下。她身后跟着面无表情、气场强大的周正律师。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念安……”沈国栋站起身,试图拿出父亲的威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疲惫,“公司的事情……”
“公司的事情,稍后再说。”沈念安直接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的目光越过沈国栋,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他身后休息室门口那个穿着昂贵套裙、脸色惨白、眼神躲闪的继母王美娟身上,以及旁边那个低着头、额角冷汗涔涔的赵明。
“我今天来,”沈念安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对面几人心尖上,“只为私事。”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王美娟和赵明脸上。
“七年前,”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宽敞的办公室,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们用我父亲的钱,设局诬陷林修远偷窃,气倒林老先生,逼得他走投无路,被迫离开。”
“你们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前途,也……”她微微顿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毁了我对他的信任。”
王美娟身体一抖,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念安,你、你听谁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当年是他自己……”
“闭嘴!”沈念安猛地厉喝,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王美娟脸色煞白,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沈念安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的沈国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失望:“爸,当年那笔钱,您真的毫不知情?还是说,您也默许了这种下作的手段,就为了您所谓的‘门当户对’?”
沈国栋被女儿眼中的冰冷和质问刺得呼吸一窒,嘴唇翕动着,却无法说出一个辩解的字。他确实知情,甚至默许了王美娟去“处理”那个纠缠他女儿的穷小子。他以为那是为女儿好,却从未想过真相如此不堪,更没料到今日的反噬如此猛烈!
“证据,”沈念安微微侧头,周正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沈国栋巨大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都在这里。高利贷转账记录,赵明经手那笔‘赃款’的凭证,当年参与造谣的几个关键人物的证词录音……”
她看着王美娟瞬间瘫软下去的身体和赵明死灰般的脸,看着父亲颓然跌坐回椅子里、瞬间苍老十岁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三天。”沈念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三天之内,我要在各大财经和社会版头条,看到沈氏集团和王美娟女士、赵明先生的公开道歉声明。声明内容,必须还原当年所有事实真相,明确向林修远先生和林老先生道歉,承认所有诬陷行为!”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王美娟和赵明,最后落在沈国栋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如果做不到,或者声明内容有丝毫避重就轻、推诿责任……”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我不介意,亲手把沈氏集团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账本,都送到证监会和检察院的桌面上。”
第六章 裂痕:父亲的病房
沈念安掷下的最后通牒,如同在沈氏集团的核心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剧烈震荡,却诡异地被暂时限制在了高墙之内。公开道歉?对于沈国栋这样把脸面和家族声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派商人来说,这无异于当众自扇耳光,将沈家的脸面彻底踩进泥里。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像一头暴怒又绝望的困兽,电话被砸了,秘书被骂哭赶走,只有缭绕的雪茄烟雾和沉重的死寂陪伴着他。
而此刻风暴的绝对中心,沈念安却出现在城西一家环境清幽的私立疗养院VIP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很淡,被窗外飘来的草木清香冲散。她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见里面。
林修远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他的背脊挺直,但微微前倾的姿态透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专注。病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正是林修远的父亲。老人插着鼻饲管,眼睛半睁着,眼神有些浑浊,似乎不太能聚焦,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岁月和病痛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那份沉沉的暮气,无声地诉说着七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林修远正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替父亲擦拭着有些干枯的手。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他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鸟儿。沈念安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低缓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语调,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病房里的冷清。
他放下毛巾,又拿起旁边小碗里温着的、炖得软烂的粥,用勺子舀起一小口,仔细地吹凉,然后才送到父亲唇边。老人机械地、缓慢地张开口,粥水有一小半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林修远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立刻用柔软的纸巾轻轻沾去。他脸上没有任何厌烦或沮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和深藏的温柔。他低声哄着:“爸,再吃一口,就一小口……乖……”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沈念安的心脏。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在实验室里挥斥方遒的学霸林修远,和眼前这个在病榻前细致入微、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男人,身影重叠又撕裂。为了替她凑那笔改变命运的保证金,他抵押了承载家族记忆的祖宅;为了扛起诬陷带来的债务和父亲的医药费,他打三份工,熬干了自己的青春;为了不连累她远赴重洋,他选择独自吞下所有苦果,背负着她的怨恨……
迟来的、铺天盖地的钝痛终于彻底淹没了她。眼眶酸涩得厉害,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泪意逼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林修远端着粥碗的手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是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沈念安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林老先生那枯槁却依稀能看出昔日清正模样的脸上。她微微弯下腰,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伯伯,我是沈念安。”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对不起,我来晚了。”
病床上的老人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转动。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干枯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修远放下粥碗,站起身,看着沈念安,声音低沉:“医生说,他大部分时间都这样,不太认得人了。偶尔清醒一会儿,也记不清太多事。”
“没关系。”沈念安直起身,转向林修远,目光坦然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她不再掩饰眼中的愧疚、心疼和那份沉重的决心。“我记得。我记得所有事,也知道了所有事。”
她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老人微弱的呼吸声。
“林修远,”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力量,“沈氏那边,我给了他们最后通牒。三天,公开道歉,还原真相,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一切。
林修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沈氏毕竟是……”
“没有什么没必要!”沈念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们欠你的,欠林伯伯的,必须还!连本带利!”
她看着他眼中的平静和那丝忧虑,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宁愿他恨她,骂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苦痛都独自咽下,甚至还在为她考虑。
“至于我们……”沈念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用最沉默、最笨拙也最惨烈的方式爱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七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划下的鸿沟,真的能轻易填平吗?
“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抹不平这七年。”她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些伤害……那些错过的时光……”她艰难地寻找着词汇,平日的冷静从容在此刻消失殆尽,只剩下笨拙的坦诚,“我……我只想问你……”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脆弱:
“林修远,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一个……把过去弄丢的,重新找回来的机会?”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修远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他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期待和深藏的不安,看着她染血的掌心还缠着刺眼的纱布……那些被强行冰封的、属于少年时代的炽热情感,那些被岁月和苦难掩埋的柔软角落,如同解冻的春水,带着细微的裂响,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所有伪装的堤坝。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寂静的病房里流淌,仿佛被拉长。沈念安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穿过了七年的风霜雨雪。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曾经在实验室里操作精密仪器、在谈判桌上握笔签署文件、在无数个深夜里支撑疲惫身躯的手,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越过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横亘了七年的距离。
指尖,带着一点凉意,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沈念安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背。
那触碰极其轻微,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之力!
沈念安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有退缩。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带着一种迟疑的、小心翼翼的珍重,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移动,最终,温热的手心完全覆盖住了她微凉的手背。他的手指微微收拢,将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却又不容置疑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肌肤相贴的瞬间,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被他包裹的手背瞬间蔓延至全身,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七年冰封的河面,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带着颤抖的暖意,彻底融化!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眸深处。那里,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枯井,也不再是认命般的沉寂。那里像冰封的湖面骤然投入了熔岩,翻涌着压抑太久、终于冲破枷锁的炽热情感——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跨越漫长苦难的疲惫与庆幸,是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的、深沉如海的爱意!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生怕一松手,就会再次消失。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滚烫的誓言。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林修远眼中那再也无法掩饰的、水润的光泽。
七年离散,旧梦重圆。裂痕犹在,但紧握的双手,已是最坚定的回答。
第七章 终章:新合约第520条
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清晨。
各大主流媒体的财经版和社会版头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统一操控,齐刷刷地刊载了同一份署名为“沈氏集团”的致歉声明。标题醒目而刺眼:《沈氏集团关于七年前林修远先生事件的郑重道歉与真相说明》。
声明行文克制,却字字千钧,毫不避讳地详述了当年集团内部人员(明确点出王美娟、赵明)如何恶意诬陷林修远偷窃沈家钱财,如何导致林老先生听闻噩耗后急怒中风,以及林修远先生为偿还莫须有债务所承受的非人艰辛。声明措辞恳切,承认错误,明确向林修远先生及其父亲致以最深刻的歉意,并表示将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这份迟到了七年的真相大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舆论哗然,公众震惊于豪门内幕的肮脏手段,更对林修远这位年轻科学家所遭受的不公和坚韧肃然起敬。沈氏集团的股价在短暂触底后,因这份“断臂求生”的坦诚,反而开始出现企稳迹象。而王美娟和赵明,则如同过街老鼠,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和永久的唾弃。
风暴的中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一周后,启元科技对凌云科技的全资收购顺利完成。没有盛大的签约仪式,只有一份简洁却分量十足的合同。在启元科技总部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
林修远坐在沈念安宽大的办公桌对面。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虽然眼底依旧带着淡淡的疲惫,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截然不同,像一柄拂去尘埃、重见锋芒的古剑。
沈念安将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推到他面前,唇角噙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林总监,不,现在该叫林总了?看看这份补充协议。”
林修远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关于核心技术团队主导权及专利归属的补充协议》。条款清晰明确,赋予他和他团队在启元体系内最大的研发自由度和决策权,核心技术专利更是永久归属于他个人名下。这份协议的价值,远超凌云科技本身。
他抬起眼,看向办公桌后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女人。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上一块精致的手表,整个人散发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种洗尽戾气后的明丽。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很优厚。”他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谢谢沈总。”
沈念安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他面前。她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将他圈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距离瞬间拉近,近得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冷香。
“只有口头感谢?”她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只终于捕获了猎物、志得意满的小狐狸,“林总,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林修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他喉结微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带笑的容颜。
沈念安直起身,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侧口袋抽出一份极其轻薄、只有一页纸的文件,轻轻放在那份厚重的收购补充协议上面。纸张顶端印着几个艺术字体:
**《私人合作附加条款》**
林修远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带着疑惑。
沈念安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条款下方特意被加粗、甚至用了不同颜色标注的一行字:
**第520条:签约方林修远先生,需无条件履行以下义务:**
她的指尖缓缓下移,落在后面的具体内容上。林修远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每日至少陪伴签约方沈念安女士共进一次咖啡(地点由沈念安女士指定),时长不少于30分钟。风雨无阻,节假日加倍。有效期限:无限期。**
林修远愣住了。他看着那条款,又抬头看看沈念安眼中闪烁的、恶作剧得逞般的亮光和深藏其下的期待,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七年分离的苦涩,独自挣扎的艰辛,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尘埃,被眼前这个女人霸道又孩子气的“条款”轻轻拂去。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久违的轻松和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他拿起笔,在那份“不正经”的附加条款上,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沉稳有力。
“签字画押了,沈总。”他放下笔,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漾着温柔的笑意,像洒满了细碎的阳光,“现在,能履行第一项义务了吗?”
沈念安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明媚得晃眼。她直起身,拿起桌面上那个属于她的、印着卡通咖啡杯的专属马克杯,像女王般发号施令:“跟上,林总监!楼下咖啡厅,蓝山双份浓缩,老规矩——”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波光流转,“你请客!”
林修远笑着站起身,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动作熟稔得仿佛从未中断过七年。
“遵命,沈总。”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总裁办公室外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正在“埋头苦干”的员工们,眼角余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道和谐离去的背影。素来以高冷强势著称的沈总,此刻眉眼弯弯,步伐轻快得像个小姑娘。而她身边那位新上任、据说技术超神但性格冷峻的林总监,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拿着个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卡通咖啡杯,微微侧着头听她说话,冷硬的唇角竟然也挂着一抹纵容的浅笑。
助理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迅速在内部八卦群里敲下一行字:
**前线速报:破镜重圆项目,今日正式宣告竣工。沈总亲自验收,满意度爆表!附带长期售后条款(据传与咖啡续杯有关)。**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狭小的空间里,沈念安忽然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面对林修远。电梯顶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郑重。
“林修远。”她轻声唤他。
“嗯?”他低头看她,眼神专注。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抓握,而是轻柔地、带着无限珍重地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温热的触感,真实得让她想落泪。
“这一次,”她望进他眼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我们慢慢来。”
“把错过的,都补回来。”
林修远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鼻尖相触。电梯平稳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在无声的依偎中,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用一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在她耳边落下最郑重的承诺:
“好。”
电梯数字缓缓跳动,如同他们重新启程的心跳。镜面般的梯壁,清晰地映出一双相拥的身影。裂痕或许仍在,但紧握的双手和相抵的额头,已是最圆满的句点。
旧梦已圆,新章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