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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8:20:39

我叫姜穗。

此刻坐在我对面的是顾承砚的助理,姓张,戴金丝眼镜,西装笔挺,指尖推过来一份文件。

“姜女士,顾总的意思都在里面了。”他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您看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咖啡厅里冷气很足。我面前的拿铁已经凉透,浮着一层难看的奶沫。那份文件很薄,A4纸,封面几个加粗黑体字刺得我眼睛发胀:《离婚协议书》。

我没碰它。

咖啡杯边缘残留着一圈浅褐色的渍痕,我盯着那圈渍痕,突然就笑了。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就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还有一丝荒谬。

豪门太太?

呵。

五年前,我嫁进顾家,成了无数人艳羡的顾太太。顾承砚,顾氏集团的掌舵人,英俊多金,年轻有为。灰姑娘变公主的现实版?狗屁。

那是我用五年青春和尊严换来的牢笼。现在,这座牢笼的门,终于要打开了。钥匙,是我自己递出去的。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顾家老宅,家宴。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空气里飘着昂贵的檀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长长的红木餐桌,主位上坐着顾家的老太君,我那位名义上的奶奶。左手边是顾承砚和他那个永远精致得像芭比娃娃的妹妹顾珊珊。右边是我,以及顾承砚的父母。佣人悄无声息地穿梭,端上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菜肴。

“承砚最近忙的那个海外并购,听说快成了?”顾父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威严。

“嗯,差不多了。”顾承砚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头都没抬,声音没什么起伏。

“那就好。”顾母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满意,她转向我,笑容瞬间淡了几分,“阿穗啊,你也别整天闷在家里。多出去走动走动,学学珊珊,看看画展,做做慈善。我们顾家的媳妇,交际应酬也是本分。”

我低头,用银勺搅着面前那盅炖得软烂的燕窝,嗯了一声。燕窝很甜,腻得慌。

“嫂子,”顾珊珊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下周李太太她们那个慈善拍卖会,你去不去呀?听说这次拍品里有几件不错的珠宝呢。”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在灯光下闪得刺眼。

我还没开口,老太君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她去做什么?”老太太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喝了口汤,“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连句像样的场面话都说不利索,站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我们顾家,缺那点拍卖的钱吗?”

空气凝固了。佣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顾母赶紧打圆场:“妈,阿穗这不是还在适应嘛……”

“适应了五年还不够?”老太太冷冷地打断,浑浊的眼睛终于瞥向我,像看一件碍眼的摆设,“五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承砚,你当初……”

“奶奶,吃饭。”顾承砚淡淡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他终于抬眼,目光扫过我,没有任何情绪,像看餐桌上的花瓶。

那目光,比老太太的刻薄话更让我心寒。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勺,指节泛白。胃里的燕窝翻江倒海。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愕、鄙夷,还有顾珊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对不起,奶奶,爸,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我的声音有点抖,但我努力挺直了背。

没人挽留。只有顾珊珊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扫兴。”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餐厅。身后,隐约传来顾母压低的劝慰声和老太君不满的冷哼。

回到那间巨大、冰冷、装修奢华得像样板间的卧室,我背靠着厚重的雕花木门,才敢大口喘气。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穿着昂贵却束缚的丝质睡袍,像个被精心包装的祭品。

这就是我的生活。五年了。

嫁给顾承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我父亲的小公司濒临破产,急需一大笔资金周转。而顾家,需要一个“干净”、听话、家世不显赫、不会惹麻烦的儿媳妇来堵住某些人的嘴。顾承砚那时心里有别人,一个他家里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女人。我是他权衡利弊后选中的挡箭牌。

婚礼很盛大。全城瞩目。我穿着价值连城的Vera Wang婚纱,挽着父亲的手,走向红毯尽头那个英俊如神祇的男人。镁光灯闪成一片。所有人都说,姜穗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只有我知道,红毯尽头等待我的不是王子,是一座镶金嵌玉的坟墓。

婚后的日子,表面风光无限。

我住在市中心最顶级的江景大平层,衣帽间比普通人家的客厅还大,塞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出门有司机,进门有佣人。顾承砚的副卡在我手里,额度高得吓人,我甚至不知道上限是多少。

但这些东西,暖不了心。

顾承砚很忙,忙到一个月能在家吃几顿饭都是奢侈。他对我,客气、疏离、相敬如冰。我们更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他履行着丈夫最基础的“义务”——按时支付巨额家用,在必要场合带我出席,扮演恩爱夫妻。

仅此而已。

顾家其他人,更是把我当空气,或者,一个需要时刻敲打的物件。

婆婆(顾母)热衷于在各种场合“提点”我:顾家的规矩,顾家的体面,顾家媳妇应有的仪态。她嫌弃我的出身,觉得我骨子里带着小门小户的“俗气”,永远上不了台面。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阿穗,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别给承砚丢脸。”

小姑子顾珊珊,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把我当成免费的陪衬和取乐的对象。她喜欢拉着我参加她那些名媛圈的聚会,看我局促不安、格格不入的样子,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用那种带着怜悯又充满优越感的眼神打量我,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的麻雀。”

至于那位顾家的老太君,更是把我视为眼中钉。她觉得我配不上她最出色的孙子,更因为我嫁进来五年,没能生下顾家的继承人。每次家宴,都是我的受难日。她的刻薄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她甚至当众说过:“不下蛋的母鸡,留着有什么用?”

顾承砚呢?

他听见了。他只是皱皱眉,淡淡地说一句:“奶奶,注意身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不会为我辩解一句,更不会拂逆他奶奶的意思。他的沉默,就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我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日渐枯萎。

没有朋友。顾家不需要我有自己的社交圈,尤其是“不上档次”的朋友。我的闺蜜林灿,一个普通白领,在我婚后只见过两次,后来顾珊珊“无意”中提起,说顾太太和那种人来往太掉价。顾承砚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不赞同很明显。我就懂了。

没有工作。顾家不允许少奶奶抛头露面去工作,那“有失身份”。我的价值,似乎就是待在这个豪华的笼子里,做一个随时准备展示的花瓶,以及,一个生育机器。

可悲的是,这个生育机器的功能,还迟迟无法启动。压力像山一样压着我。每一次顾承砚例行公事般的“履行义务”,都让我感到屈辱和绝望。每一次例假准时到来,都像是老太君无声的嘲讽和顾母失望的眼神。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扮演着不属于我的角色。穿着不属于我的华服,住在不属于我的宫殿,对着不属于我的“家人”强颜欢笑。

心,早就空了。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前。

那天是顾承砚的生日。老太君下了死命令,必须回老宅吃饭。我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亲手烤了他可能根本不会尝一口的蛋糕(他讨厌甜腻),笨拙地学着插花(顾母说这是修养),还特意穿上了他上次出差回来随手丢给我的某条新裙子(标签都没拆)。

饭桌上气氛依旧诡异。老太君照例敲打我几句,顾珊珊叽叽喳喳炫耀着她新得的限量版包包。顾承砚接了个电话,神情是少见的温和,对着手机那头低声说了句:“乖,别闹,晚点打给你。”

那声音里的宠溺,是我从未得到过的。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沉到了谷底。我知道电话那头是谁。沈薇,顾承砚心里那个真正的白月光。一个家世、样貌、才情都足以匹配顾家的女人,只是当年因为某些家族阻力,没能在一起。这些年,他们一直藕断丝连。我这个正牌太太,反倒像个多余的笑话。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顾承砚接了个紧急电话,说公司有事,匆匆走了。连句“生日快乐”都没来得及对我说。

我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对着那个精心制作却无人问津的蛋糕。奶油裱花有点塌了,像一张哭泣的脸。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灿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照片里,林灿和她老公挤在他们小小的出租屋厨房里,一起煮火锅。林灿脸上沾着一点辣椒油,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老公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宠溺。背景有些杂乱,堆着刚买的菜,锅里的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头,却暖得灼人。

配文:【周末火锅局!某人笨手笨脚打翻了辣椒油,还得本宫亲自收拾残局![抓狂][抓狂] 不过……真香![色]】

照片里的烟火气,那平凡却扎扎实实的幸福,像一道强烈的光,瞬间刺穿了我包裹了五年的金丝牢笼。我看着照片,看着林灿那毫无形象却灿烂无比的笑容,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啪嗒,滴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五年了。

我在这个人人羡慕的豪门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没有温度,没有自我,甚至没有尊严。我得到了什么?一堆冷冰冰的奢侈品?一个永远捂不热的丈夫?一群视我为草芥的“家人”?还有日复一日的精神凌迟?

值得吗?

为了父亲那个早已度过危机、甚至因为攀上顾家而蒸蒸日上的小公司?为了这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的“顾太太”头衔?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声音在心底炸响:姜穗,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那晚,顾承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他扯开领带,倒在主卧那张宽大得离谱的床上,闭着眼,眉头紧锁。

我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镜子里映出他疲惫的侧脸。曾经,这张脸让我心动不已。如今,只剩下麻木和一丝……怜悯?怜悯他也困在这看似完美的牢笼里?不,他至少还有选择。

“承砚。”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突兀。

“嗯?”他没睁眼,鼻音很重。

“我们离婚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停滞了几秒。

顾承砚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短暂的迷茫,随即被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取代。他撑起身子,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似乎想从我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玩笑或者赌气的痕迹。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五年来的委屈、压抑、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认真的。”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那眼神复杂极了,有不解,有被冒犯的愠怒,或许还有一丝……被挑战权威的不悦?最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

“姜穗,你又在闹什么?因为今天奶奶说了你几句?”他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耐烦,“适可而止。顾太太的位置,不是你想坐就坐,想走就走的。”

那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姿态,彻底点燃了我心底最后那点火星。

“顾承砚,”我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这顾太太的位置,我不坐了!谁爱坐谁坐去!我受够了!受够了你家的冷眼,受够了你妈你妹的阴阳怪气,受够了你奶奶把我当生育工具还嫌工具不好使!更受够了你!你这块捂了五年都捂不热的石头!”

我把积压了五年的怨气一股脑吼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顾承砚再次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墨,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但绝不是愧疚或挽留。

“所以呢?”他坐起来,语气冰冷,“离了我,离了顾家,你能干什么?回你那个小门小户,继续过你那捉襟见肘的日子?姜穗,别太天真。你享受了五年顾家带给你的优渥生活,现在说走就走?”

他的话像刀子,精准地扎向我曾经最在意的软肋——我的出身,我的“无能”。但此刻,这些话再也伤不到我了。

“优渥?”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顾承砚,你以为每天住在大房子里,穿着名牌衣服,戴着珠宝首饰,就是优渥?那只是披在身上的枷锁!是你们顾家施舍给我的、标好了价码的牢笼!我在里面,连呼吸都觉得是错的!”

我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逼视着他:“至于我能干什么?不劳顾总费心。我有手有脚,饿不死。就算去刷盘子洗碗,也比在这里当你们顾家的金丝雀强!至少,刷盘子挣的钱,干干净净,花得心安理得!”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顾承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淬着冰,“姜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离开顾家,你什么都不是。别后悔。”

“后悔?”我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顾承砚,这五年,最后悔的事,就是踏进你们顾家的大门!离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说完,我转身就走,用力甩上了主卧的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豪宅里回荡。那扇门,隔开了我和顾承砚,也隔开了我和过去五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心,在狂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冲破樊笼的、近乎虚脱的激动和解脱。

接下来的日子,是兵荒马乱的拉锯战。

顾家显然没把我的“通知”当回事。顾母打来电话,语气是施舍般的“劝诫”:“阿穗啊,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何必闹这么大?离婚?说出去多难听!承砚是忙了点,冷落了你,你多体谅体谅。赶紧回来,别让外人看笑话!”

老太君更是直接放话,让顾承砚“管好自己的女人”,别丢顾家的脸。

顾承砚本人,没有再跟我正面交流。他大概觉得我在闹脾气,闹够了自然会回来。毕竟,离开顾家,我能去哪里?他等着看我低头认错,等着我灰溜溜地爬回去。

可惜,他低估了我的决心。

我没回老宅,也没再住那个冰冷的江景大平层。我用自己以前工作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加上林灿东拼西凑借给我的钱,在一个老城区的巷子深处,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

店面很小,只有三十多平,以前是家倒闭的奶茶店。墙壁有些斑驳,地面油腻腻的,还残留着甜腻的香精味。但我站在空荡荡的店里,闻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烟火气的饭菜香,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我要开一家火锅店。

这个念头,在看到林灿那张火锅照片时就萌芽了。热气腾腾,红油翻滚,嘈杂喧闹,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和人间烟火。那是我在顾家五年,最渴望的东西。

林灿知道后,二话不说辞了职来帮我。“姐妹创业,必须支持!姐们儿早就受够那帮傻X同事了!”她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我们俩像两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刷墙、贴地砖、安装简易的桌椅板凳、跑市场挑选锅碗瓢盆和食材……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水泡,但心里是满的。那种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努力的感觉,太棒了。

店名是我起的,叫“穗穗烫”。用了我名字里的“穗”,寓意着平凡却饱满的生命力,也带着点接地气的谐音梗。

装修很简单,白墙,原木色桌椅,墙上挂了几幅林灿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民俗画。主打就是重庆老火锅,锅底是我托了好多关系,花“重金”从一个老师傅那里学来的秘方,反复调试了无数次,力求麻辣鲜香,醇厚地道。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筹备开业的时候,顾承砚的助理张先生找上了门。于是,就有了开头咖啡厅的那一幕。

“姜女士,顾总的意思是,念在夫妻一场,他会给予您一定的经济补偿。”张助理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公式化,“协议里列得很清楚,市中心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公寓,以及五百万现金。这是顾总最大的诚意。希望您能慎重考虑,签下这份协议,对大家都好。”

我端起那杯凉透的拿铁,喝了一口。苦涩冰冷的口感滑入喉咙。

“公寓?现金?”我放下杯子,看着他,笑了笑,“张助理,麻烦你转告顾总,他的‘诚意’,我不需要。”

张助理脸上那完美的职业化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错愕和不解:“姜女士,您……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那可是……”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市中心的公寓很值钱,五百万现金也很多。但是,这些东西,买不来自由,也买不来尊严。我在顾家当了五年明码标价的商品,现在,我不想再被标价出售了。我只要我应得的。”

“您应得的是指?”张助理皱起眉。

“按照我们婚前签署的那份财产协议,”我清晰地说道,“我自愿放弃一切婚后财产增值部分,只拿回属于我的婚前个人财产。那里面,有我父亲当年给我的二十万嫁妆,还有我工作几年攒下的八万块。一共二十八万。协议里写了,离婚时,这部分钱,顾家需原数归还。”

张助理的嘴巴微微张开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人放着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不要,只要那区区二十八万。

“姜女士,您确定吗?”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十八万……这……”

“我非常确定。”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麻烦你把这份协议拿回去。告诉顾总,我只要我的二十八万,签好字、钱到账,我随时配合去办手续。其他的,免谈。如果他不信,或者觉得我在耍什么花招,可以让他直接联系我的律师。”我报上了林灿帮我找的一个小律所律师的电话。

张助理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他最终收回了那份《离婚协议书》,站起身:“姜女士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顾总。告辞。”

他匆匆离开,背影都透着一种被打败认知的凌乱。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又搬开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二十八万,是我重新开始的底气,是我干干净净、靠自己挣来的新生活的起点。我不要顾家的施舍,一分都不要。

“穗穗烫”火锅店,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周末,低调开业了。

没有花篮,没有鞭炮,只有林灿手写的一块歪歪扭扭的“开业大吉”红纸贴在门口。

锅底是灵魂。牛油厚重,辣椒鲜亮,花椒麻香,再加上各种秘制香料,在巨大的不锈钢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红艳艳的汤底冒着诱人的泡泡,浓郁霸道的香气霸道地钻出小店,弥漫在潮湿的巷子里。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街坊邻居被香味吸引,好奇地探头探脑。

“老板娘,你这火锅闻着好香哦!正宗不?”一个穿着汗衫的大爷站在门口问。

“大爷,您进来尝尝嘛!不正宗不要钱!”林灿嘴甜,立刻把人往里招呼。

我系着印着“穗穗烫”logo的藏青色围裙,头发利落地扎成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年养尊处优养出的那点苍白和娇气,在这几天的忙碌里被汗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脸颊反而透出健康的红晕。

我麻利地切着毛肚,薄如蝉翼,在灯光下透亮。听到招呼,抬起头,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大爷,您坐!咱家锅底是重庆老师傅的方子,毛肚鸭肠都是今早现送的,保证新鲜!”

真诚和食物的香气是最好的招牌。

第一桌客人尝过之后,眼睛都亮了。“嘿!老板娘,可以啊!这味儿够正!比我在重庆吃的还带劲!”大爷竖起了大拇指。

口碑,就这样在小巷子里口口相传。

“巷子口新开那家火锅,绝了!便宜又好吃!”

“真的假的?闻着是挺香……”

“走走走,晚上去试试!”

开业第三天,小店居然坐满了。六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锅气蒸腾,辣香四溢。我和林灿忙得脚不沾地,点单、上菜、加汤、收银……汗水浸湿了额发,围裙上沾满了油渍,但脸上的笑容却比在顾家五年加起来都多。

“老板娘,加份鸭血!”

“好嘞!马上!”

“美女,再来瓶冰啤酒!”

“来啦!”

粗犷的吆喝,豪爽的笑声,筷子碰碗的叮当声,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力量。这才是活着的味道!

就在我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店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昂贵的定制西装与这狭窄油腻的小店格格不入。来人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是顾承砚。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深邃的眸子扫过拥挤嘈杂、烟雾缭绕的小店,最后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冒犯的难以置信。

我正端着一大盆刚切好的牛肉卷,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我脸上还带着招呼客人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他的瞬间,淡了几分,变得平静而疏离。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我公事公办地问,语气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的食客。

顾承砚没有回答。他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身上那件廉价的围裙,盯着我扎起的、沾着油星的头发,盯着我忙碌而充满干劲的样子。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那个“离了顾家什么都不是”的前妻(即将成为),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做着这样一份“低贱”的工作,而且看起来……该死的生机勃勃!

他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愤怒似乎是最表层的东西,底下还藏着更深的、让他自己都困惑的东西。他猛地一步踏进店里,皮鞋踩在刚拖过还微湿的地面上。

“姜穗!”他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愤怒和酒精而嘶哑,瞬间压过了店里的喧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林灿立刻放下手里的盘子,警惕地站到我身边,叉着腰:“喂!你谁啊?吃饭就吃饭,吼什么吼?吓到我们客人了!”

顾承砚根本没看林灿,他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跟我回去!”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伸手就要来抓我的手腕。

我端着那盆牛肉,灵巧地往旁边一让,避开了他的手。

“顾先生,”我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不是顾氏集团。如果你要用餐,请找位置坐下点单。如果是来找茬……”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店里那些停下筷子、看热闹的客人,还有门口探头探脑的街坊,“不好意思,影响我们做生意了。麻烦你离开。”

“离开?”顾承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环视着这狭小油腻的环境,眼神里的鄙夷几乎化为实质,“姜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在这种地方,像个……像个厨娘一样!这就是你所谓的重新开始?离开我,你就只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你不嫌丢人吗!”

他的话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店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客人们面面相觑。

“丢人?”我反而笑了,把手里那盆沉甸甸、鲜红的牛肉卷稳稳放在旁边的备餐台上,挺直了背脊。围裙下的腰杆挺得笔直。“顾承砚,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开这家小店,接待四方客人,让他们吃得开心满意。我每一分钱都挣得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我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迎着他喷火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倒是你,顾总,穿着几十万的高定西装,跑到我这‘丢人’的小店里耍酒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丢人?到底是谁在丢人?是你顾家的教养丢人了,还是你顾承砚的脑子丢在酒瓶子里了?”

“你!”顾承砚被我一番话噎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酒精和被我当众“羞辱”的怒火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抬手,竟然朝着我旁边备餐台上那盆刚切好的、码放整齐的牛肉卷狠狠扫去!

“小心!”林灿尖叫。

哗啦——!

不锈钢盆被打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鲜红的、薄嫩的牛肉卷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和油污。有几片甚至飞到了旁边客人的脚边。

店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看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看着那精心挑选、用心切好的牛肉卷像垃圾一样散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疼,是愤怒!是这五年积压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顾承砚!”我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发颤,“你发什么疯!”

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到这种地步,看着地上的狼藉,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戾气覆盖。他喘着粗气,像一头暴怒的困兽。

“赔钱!”林灿最先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顾承砚的鼻子,“打翻我们的东西,吓跑我们的客人,你必须赔钱!”

“赔钱?”顾承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看都没看,就朝着我和林灿的方向狠狠砸了过来!

粉红色的钞票像雪片一样在空中散开,纷纷扬扬地落下,有的落在油腻的地上,有的盖在那些沾了灰的牛肉卷上,刺眼又讽刺。

“够不够?不够我还有!”他嘶吼着,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姜穗!你不就是要钱吗?装什么清高!拿着这些钱,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钞票雨落下,店里鸦雀无声。客人们都惊呆了,有人偷偷拿出手机。

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钞票,看着顾承砚那副用钱砸人的、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嘴脸,最后一丝残存的、对这个男人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张散落的、沾着油污的百元钞票。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顾承砚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病态的、扭曲的期待,仿佛在等我像以前一样,在他盛怒之下瑟瑟发抖,最终屈服。

我抬起手。

不是打他。

而是将那几张脏污的钞票,用力地、一张一张地、拍在了他那件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胸口上。

啪!啪!啪!

每拍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顾承砚,”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锋利和决绝,“你的臭钱,留着给自己买棺材板吧!我姜穗,不稀罕!”

在他错愕、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有人在我店里寻衅滋事,打砸物品,扰乱经营,地址是……”

我清晰地报出地址和情况。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声音冷静而专业。

顾承砚的脸色,在我拨通110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眼底的暴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近乎崩塌的狼狈。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报警抓走,还是被他那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前妻!

“姜穗!你敢!”他低吼,想上前抢我的手机。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顾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砸了我的店,吓跑了我的客人,就该付出代价。等着跟安保人员解释吧。”

林灿也立刻挡在我身前,警惕地瞪着他:“听到没?安保人员马上就到!你再动一下试试!”

周围的客人也反应过来,几个热心的街坊大哥也围了上来,隐隐形成一道人墙,把顾承砚隔开。

顾承砚站在那里,昂贵的西装胸口还沾着我拍上去的油污钞票,头发微乱,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茫然。他看着周围那些或鄙夷、或愤怒、或看热闹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无比陌生的我,他精心构筑的、掌控一切的世界观,在这一刻,似乎碎了一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弥漫着火锅香气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狼狈和无力。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色的光闪烁在巷口。

安保人员很快到了,询问情况,查看现场(满地狼藉的牛肉卷和散落的钞票就是铁证),又询问了在场的客人和街坊。

证据确凿,加上顾承砚一身酒气,态度一开始还极其恶劣(虽然在我报警后他似乎被抽干了力气,变得沉默而颓丧),安保人员公事公办,要带他回所里配合调查。

顾承砚的助理张先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看到现场,看到被安保人员控制着的、失魂落魄的顾承砚,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我,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震惊、惶恐、难以置信。

他试图交涉,试图用顾家的名头压人,但安保人员只认事实和法律。最终,顾承砚还是在张助理焦头烂额的陪同下,被带上了车。临上车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愤怒、屈辱、挫败、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晦暗。

警车闪着灯开走了。巷子里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渐渐散去。

店里一片狼藉。地上的牛肉卷和钞票混在一起,桌椅也被撞歪了几张。空气里还残留着浓烈的酒气和剑拔弩张后的硝烟味。

林灿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了!穗穗,你刚才太帅了!简直女王行为!报警抓前夫,这操作够我吹一辈子!”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有点发软,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站稳。看着地上的狼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和轻松。

“灿灿,收拾吧。”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郁的火锅底料香气让我重新找回了力量,“明天还得开门呢。”

“对!收拾!”林灿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妈的,耽误老娘挣钱!这损失必须让那王八蛋加倍赔!安保人员说了,后续赔偿会找他谈的!”

我们俩开始默默地打扫。扫起沾了灰的牛肉卷(心疼得要死),捡起地上的钞票(每一张都沾着油污,像被玷污的尊严),擦桌子,摆正椅子。

客人们有的走了,但有几个热心的街坊和之前的老顾客没走,反而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还安慰我们。

“老板娘,别往心里去!那种有钱人就是欠收拾!”

“就是!看着人模狗样的,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穗穗烫好吃!我们以后还来!天天来!”

这些朴实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熨帖着我刚才被顾承砚刺伤的心。我鼻子有点发酸,用力地点点头:“谢谢大家!今天让大家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明天大家来,我请客!全场八折!”

“好!老板娘爽快!”

“明天一定来捧场!”

送走了最后帮忙的街坊,店里只剩下我和林灿。我们累得瘫坐在刚擦干净的椅子上。

“穗穗,”林灿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你后悔吗?”

“后悔?”我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简单的白炽灯,光线温暖而踏实,“后悔没早点报警抓他?”

林灿噗嗤笑了出来:“滚蛋!我是说……放弃顾家那么大的富贵,跑来这里开这么个小店,累死累活,还差点被疯狗咬。”

我摇摇头,笑容从心底蔓延到嘴角:“灿灿,你知道吗?刚才他拿钱砸我的时候,我看着那些飘下来的钞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啥念头?”

“幸好,我跟他离婚了。”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五年的浊气全部吐干净,“钱,是好东西。但有些钱,沾着骨头,吃着硌牙,咽下去,会烂心烂肺。我这小店挣的每一分钱,虽然少,但踏实。花着,心里敞亮。”

我指了指胸口:“这里,现在很满。不是被那些名牌包包和珠宝塞满的,是被这锅气,被客人的笑声,被咱们俩流的汗,被刚才街坊邻居的仗义,填得满满的。这才叫活着。”

林灿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说得对!姐妹!咱们穗穗烫,一定会火!火遍全城!”

我们相视而笑,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干劲。

顾承砚那次“火锅店发疯事件”的后续,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张助理第二天就来了店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敬得近乎卑微。他带来了顾承砚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按照我的要求,只要回我的二十八万),还有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说是赔偿店里的损失和……顾总的歉意。

“姜女士,顾总他……昨天是喝多了,情绪失控,非常抱歉给您和林小姐造成了困扰。这笔赔偿,请您务必收下。”张助理把支票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够买下好几个“穗穗烫”了。但我没动。

“损失赔偿,按照实际账单来算就行。”我拿出昨晚和林灿连夜核算好的清单,包括打翻的食材、耽误的营业额、清洁费用等,数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至于歉意……”我顿了顿,语气平淡,“心领了。钱,我只收该收的。多一分,都不要。麻烦张助理把这份清单给顾总过目。”

张助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看着那份清单,又看看那张巨额支票,显得十分为难:“姜女士,这……顾总交代了……”

“张助理,”我打断他,“麻烦你转告顾总。我和他,两清了。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的钱,他的歉意,都留给他自己吧。我姜穗,不欠他什么,也不需要他的施舍。”

张助理最终拿着那份清单和原封不动的巨额支票走了。背影比上次更加萧索。

几天后,二十八万如数打到了我的账上。同时到账的,还有清单上那笔合理的赔偿款。效率高得惊人。

我和顾承砚,在一个普通的周三上午,去了民政局。过程异常顺利,没有争吵,没有纠缠。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疏离。他全程几乎没有看我,只在签字的时候,笔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利落地签下了名字。

钢印落下,两本暗红色的离婚证分别递到我们手中。

我拿着那本还带着油墨味的小本子,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踏实。

顾承砚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终于看向我,眼神极其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走向他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我们之间,终于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号。

日子像上了发条,忙碌而充实。

“穗穗烫”的生意,因为顾承砚那场闹剧,反而因祸得福。街坊邻居们口口相传,加上林灿偷偷把那天顾承砚撒钱(和我把钱拍回他胸口)的片段,隐去关键信息后,当成“奇葩食客”的段子发在了本地生活论坛上(当然,没提顾家),竟意外地小火了一把。

“老板娘硬气!”

“对撒币行为说不!支持良心小店!”

“看着就解气!地址在哪?必须去打卡!”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店面常常爆满,门口排起了队。我和林灿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累得像条狗,但数着抽屉里越来越多的现金,看着食客们满足的笑脸,听着店里此起彼伏的“老板娘加汤!”“老板毛肚再来一份!”的吆喝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成就感。

我们招了两个勤快的帮工小妹。我负责把控锅底味道和食材采购,林灿是社交达人,负责招呼客人、管理线上评价。小店虽然还是挤,但运转得越来越顺畅。

生活被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填满。清晨去喧闹的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毛肚鸭肠,和熟悉的摊贩讨价还价;午后熬制那锅香飘十里的秘制牛油锅底,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傍晚迎来第一波食客,在弥漫的蒸汽和喧嚣中穿梭忙碌;深夜打烊后,和林灿瘫在椅子上数着一天的营收,累并快乐着。

皮肤晒黑了些,手上也添了薄茧。但眼神明亮,笑容爽朗。再也不用端着装着,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我就是我,姜穗,穗穗烫的老板娘。

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顾家的消息,像隔着毛玻璃看另一个世界。

听说顾承砚和沈薇似乎走得近了,但好像也没正式在一起。

听说顾老太君因为我“不识抬举”地离婚还闹得沸沸扬扬,气得病了一场。

听说顾珊珊在一次名媛聚会上,嘲笑我离婚后只能去当“下等厨娘”,结果被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引来群嘲,说她刻薄没教养,反而给“穗穗烫”又带了一波流量。

这些消息,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激不起太多涟漪。那个世界,真的离我很远了。

一个深秋的傍晚,天气转凉,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店里依旧人声鼎沸。

我正在后厨飞快地切着腰花,刀光闪烁,薄厚均匀。林灿掀开帘子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又兴奋的表情。

“穗穗!快!出来看!门口!”

“怎么了?又来大单了?”我放下刀,擦了擦手。

“不是!是……哎呀你自己看!”林灿一脸神秘兮兮。

我疑惑地跟着她走到前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店门口靠窗的那个位置,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身形挺拔。他背对着我,独自一人,面前摆着一口翻滚的红汤九宫格。他吃得很慢,很认真,筷子夹起一片毛肚,在翻滚的汤里七上八下,然后蘸上油碟,送入口中。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给他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轮廓。

是顾承砚。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是悸动,而是一种纯粹的惊讶。他怎么还会来这里?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隔着氤氲的火锅蒸汽,隔着喧嚣的人声,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了以前的冰冷、审视或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我,仿佛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又仿佛只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然后,他对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含义很模糊。是打招呼?是认可?还是……告别?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转向旁边一桌刚进来的客人,脸上瞬间绽开热情洋溢的笑容。

“几位里面请!看看想吃点什么?咱家毛肚鸭肠都是今早现送的,新鲜得很!”

我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活力,瞬间融入了店里热闹的烟火气中。

顾承砚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滚烫火锅里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他依旧坐在那里,安静地吃着火锅。偶尔抬头,目光扫过店里喧闹的一切,扫过系着围裙、笑容明媚、穿梭在客人中的我,眼神深邃难辨。

他没有再试图跟我说话。吃完后,他拿出钱包,抽了几张崭新的钞票放在桌上,远远超出了他那一桌的消费。然后,起身,推开那扇贴着“穗穗烫”logo的玻璃门,身影融入了外面渐浓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像一阵风,吹过,了无痕迹。

林灿凑过来,看着桌上那几张超额的钞票,撇撇嘴:“啧,有钱人的做派。不过……穗穗,他刚才看你那眼神,怪怪的。”

“管他呢。”我拿起那几张钞票,顺手塞进收银台,“多出来的,记着下次他要是再来,给他免单一次。咱们店,不占人便宜。” 我说得随意,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林灿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起来:“行!听老板娘的!”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忙碌淹没。店里的热气、香气、喧闹声,才是真实的生活。

打烊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我和林灿还有两个小妹一起收拾残局。

地面有些湿滑,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牛油和香料的味道。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了外面的霓虹。

我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随意地扎着,有几缕散落在颊边,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倒影里的女人,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一丝疲惫却满足的弧度。

我伸出手指,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无意识地画着。

指尖冰凉,划过的地方,留下清晰的痕迹。

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穗”字。

看着那个字,我无声地笑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我知道,属于我姜穗的灯火,就在这方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天地里,温暖而明亮地燃烧着。

火锅汤底在保温桶里,还残留着余温,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像心跳。

有力,而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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