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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8:36:33

1 新婚夜瓷片抵喉

大婚夜,纨绔夫君醉醺醺扯我衣带:“民政局今天不上班。”

我捏碎合卺酒杯,瓷片抵住他喉结:“世子自重。”

次日他跪祠堂时,却用手机壳当玉佩献宝:“此乃防身法器。”

后来我饮下太后赐的毒酒,他疯了一样灌我盐水:“电解质平衡懂不懂?”

宫变那夜他替我挡箭,血浸透防弹衣:“你活着,比自由价更高。”

我握着他刻的“一夫一妻”木牌轻笑:“民政局,明日开张吗?”

红烛高烧,烛泪堆叠如血,在沉重的赤金烛台上凝结出怪异嶙峋的形状。沉水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丝丝缕缕缠绕着,却压不住这偌大新房深处透出的冰冷死寂。龙凤呈祥的锦被铺陈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红得刺目,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痂。

我端坐床沿,凤冠霞帔的重量几乎压断脖颈。冰冷的赤金点翠步摇垂在颊边,纹丝不动,映着烛火,在我僵硬的脸侧投下一小片摇曳的、模糊的光影。指尖藏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掐着掌心,唯有那点尖锐的痛楚,才能让我维持着这副世家贵女该有的、空洞的端庄仪态。提线木偶?呵,谁说不是呢。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谢昭懿,不过是父亲攀附靖安侯府权势最光鲜亮丽的一枚筹码。冲喜?嫁给这个名动京城的纨绔世子裴少煊?一个连祖宗荫庇都快挥霍殆尽的废物?滔天的屈辱在胸腔里翻搅,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可面上,依旧是一潭死水。

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打破了这死水般的沉寂。

浓烈的酒气先于人影扑了进来,混杂着某种廉价脂粉的甜腻,瞬间冲垮了沉水香苦心维持的体面。一个踉跄的身影撞入眼帘,锦衣华服歪斜地挂在身上,金冠半坠,几缕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张脸,倒也算得上俊朗,只是此刻被酒意蒸腾得一片潮红,眼神涣散,嘴角挂着一丝轻浮又茫然的弧度。

靖安侯世子,裴少煊。我名义上的夫君,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泥。

他脚步虚浮,踢倒了门边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他似乎被这声响惊了一下,茫然地抬头,涣散的目光扫过满室刺目的红,最后落在我身上,仿佛才意识到这屋里还有个大活人。

“呃……”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晃着朝我逼近,浓重的酒气几乎喷在我脸上。那双醉眼在我繁复的嫁衣和冰冷的脸上溜了一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自以为风流的探究。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油腻又浑浊:“美…美人儿……”

粗糙滚烫的手指毫无征兆地伸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胸前嫁衣繁复的盘扣,用力一扯!

“刺啦——”

昂贵的云锦应声撕裂,露出底下素白的中衣领口,一抹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血液直冲头顶,又猛地冻结成冰。脑中那根名为“世家教养”的弦,在极致的羞辱和冰冷的杀意冲击下,“铮”地一声,彻底崩断!

“民政局……今儿……不上班……”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另一只手竟顺势就要往我腰带上摸,“赶明儿…赶明儿补个证……”

电光火石间!

我放在膝上的手动了。那杯早已被我指尖焐得温热的合卺酒,被我抄在手中。没有半分犹豫,五指骤然收紧,力道凶狠决绝!

“咔嚓!”

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炸响在死寂的新房!

温热的酒液混着几滴滚烫的烛泪,溅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祥的污迹。更刺眼的,是我指间紧握的那片最大的、边缘锋锐如刀的碎瓷!

烛火猛地一跳,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投下我冰冷扭曲的倒影。

我欺身而上,动作快如鬼魅。冰冷的碎瓷边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抵住了他因惊骇而上下滚动的脆弱喉结!

皮肤被尖锐的瓷片压得凹陷下去,一丝细微的血线,缓缓沁了出来,在烛光下蜿蜒,如同一条猩红的毒蛇。

时间仿佛凝固。

他脸上那轻浮油腻的醉意,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空白的惊骇。酒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死亡威胁硬生生逼退了大半,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样子——凤冠歪斜,鬓发散乱,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光。

“世、子。”我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冰渣,清晰地钉入他耳中,也钉入这死寂的空气,“自、重。”

抵在他喉结上的碎瓷,又往前送了半分。那丝蜿蜒的血线,颜色骤然加深。

他全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双刚刚聚焦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一种……一种我从未在传闻中那个草包纨绔眼里看到过的、极其陌生的、如同深潭般幽暗难辨的情绪。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我以为是烛火跳动造成的错觉。他的身体不再前倾,攥着我衣襟的手也早已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新房内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我们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浓重的酒气、沉水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他喉间伤口渗出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氛围。

许久,久到我抵着他喉结的指尖都开始发僵发冷。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僵硬,向后,挪动了极其微小的一寸距离。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一些,沉淀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探究?

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眼神依旧冰冷如刀,牢牢锁着他。

直到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气音的单字:“……好。”

紧绷的空气,似乎随着他喉结那艰难的滚动,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抵在他颈间的瓷片边缘,那抹刺目的猩红,已凝成一颗小小的、暗沉的血珠,悬而未坠。

我并未撤手,目光如冰锥,依旧牢牢钉在他脸上,审视着他眼中那片幽暗难明的死水。他眼中的惊骇和恐惧尚未完全消散,如同水底的沉渣,但更深处,那点陌生而幽邃的探究,却顽强地浮了上来,像潜伏在暗处的兽瞳。

“滚。”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那点幽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言语,没有愤怒的反抗,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顺从,再次向后挪动脚步,一步,又一步,动作僵硬却异常坚定,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雕花槅扇门。

“吱呀——”

沉重的门扉被他拉开一条缝,屋外更显清冷的月光和穿堂风瞬间涌入,吹得满室红烛疯狂摇曳,光影乱舞,映得他半边脸明明灭灭。他没有回头,侧身挤了出去,反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新房里骤然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满室疯狂跳动的、如同鬼魅般的烛影。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抽离,留下的却是一片更深的、冰冷的空虚。我依旧维持着那个进攻的姿态,指间紧握着那片染血的碎瓷,僵立在原地,急促的呼吸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良久,直到那冰冷的瓷片几乎要嵌入我的指骨,我才猛地松开手。

“当啷。”

染血的碎瓷跌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了几滚,停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胸前被撕裂的衣襟,那片刺目的白在猩红的嫁衣映衬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耻辱伤口。指尖冰冷地抚过,微微颤抖。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将那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强压下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

2 祠堂跪罚手机壳献宝

晨光熹微,艰难地透过茜纱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昨夜那场荒诞而惊心的闹剧,如同隔世之梦,唯有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酒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顽固地提醒着它的真实。

贴身侍女墨画端着热水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忧惧。她手脚麻利地替我梳洗更衣,动作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当她的目光落在我颈侧一道被碎瓷划出的、极细微的红痕时,手猛地一抖,铜盆里的水晃荡了一下。

“小姐……”她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怕。

“无妨。”我打断她,声音平淡无波,拿起一方浸湿的丝帕,用力擦拭着那道红痕,仿佛要擦掉什么肮脏的印记,“世子呢?”

“听…听前院小厮说,”墨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天没亮就被侯爷提去祠堂了……说是跪着醒酒思过……”

跪祠堂?

我动作微顿。靖安侯裴敬之,那位以古板严苛著称的老侯爷,对唯一的嫡子失望透顶,动辄打骂罚跪是常事。只是昨夜刚“成婚”,今早就迫不及待地把人丢进祠堂……这侯府里的风声,传得倒是快。是警告我这个新妇,还是做给外人看?

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讽意爬上嘴角。也好。

用过早膳,我端坐窗边,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簌簌轻颤。心绪却如乱麻。裴少煊昨夜那最后的眼神,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还有那近乎诡异的顺从……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与传闻中那个只会斗鸡走狗、嚣张跋扈的草包形象,格格不入。

“小姐,”墨画轻步进来,神色有些古怪,“世子……世子他身边那个叫阿福的小厮,在院门外探头探脑许久了,说有东西务必亲自交给您。”

裴少煊?祠堂思过还不忘遣人送东西?

我放下书卷,眉尖微蹙:“让他进来。”

阿福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长得机灵,此刻却缩着脖子,脸上带着一种闯了大祸般的惶恐。他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物件,头埋得低低的:“请…请世子妃安!世子…世子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说…说务必、务必亲手送到!”

那物件在清晨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不是玉佩,不是金钗,甚至不是任何我认知中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

它巴掌大小,四四方方,边缘圆润光滑。一面是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近乎发亮的黑色。另一面……则嵌着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面似乎封着几片白色的、薄如蝉翼的花瓣?最离奇的是,这物件的材质,非金非玉,非木非石,触手温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柔韧感。

我接过,指尖传来的奇异触感让我心头一跳。这东西……绝非凡品。不,应该说,它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世子说……说……”阿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说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叫…叫‘手机壳’!是…是极其稀罕的防身法器!能…能挡刀剑!让您贴身收好,以防……以防万一!”他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世子是不是彻底疯了”的绝望。

手机壳?防身法器?

这几个荒谬绝伦的字眼砸下来,昨夜他那句莫名其妙的“民政局不上班”骤然回响在耳边。

荒谬!

一股强烈的被戏弄的怒火猛地窜起!他以为我是三岁孩童?用这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寻来的、形状怪异的破玩意儿,就想糊弄过去?是羞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我捏着那冰凉光滑的“手机壳”,指节用力到发白。那光滑的触感,那怪异的形状,那闻所未闻的名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昨夜被刻意压下的、所有怪异的细节!他醉眼里的茫然与惊骇后的幽暗,那句完全脱离他身份认知的胡话……

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比昨夜抵在他喉间的瓷片更冷,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知道了。”我将那怪异的“手机壳”随手丢在身旁的酸枝木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声音冷得像冰,“下去吧。”

阿福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我重新拿起书卷,目光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小几上那个冰凉光滑的物件,那奇异的触感挥之不去。祠堂里跪着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3 宫宴毒酒盐水救命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数日。裴少煊自那夜后,再未踏足我的院子半步,据说一直“虔诚”地跪在祠堂,连侯爷亲自去训斥都未曾起身。府中下人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和藏不住的怜悯或幸灾乐祸。我安之若素,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婆母,礼仪周全得无可挑剔,仿佛那夜捏碎酒杯、以瓷片相胁的疯妇从未存在过。

直到一场避无可避的宫宴。

太后新得了一盆稀世墨菊,兴致颇高,广邀宗室命妇入宫赏玩。靖安侯府自然在列。婆母李氏称病推脱,这“病”来得恰到好处,将这烫手山芋顺理成章地丢给了我。临行前,她只隔着帘子淡淡叮嘱一句:“谨言慎行,莫失了侯府体面。”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

宫禁森严,朱墙高耸,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御花园里金菊怒放,香风阵阵,命妇们环佩叮当,巧笑嫣然,织成一片锦绣浮华。我随众行礼,垂首低眉,谨守一个初入宗室新妇的本分,将所有的审视与探究都隔绝在那低垂的眼睫之后。

太后端坐高位,满头珠翠,雍容华贵,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她似乎心情极好,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后竟落在了我身上。

“这便是靖安侯新娶的媳妇儿?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温和的语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我依言抬头,目光恭顺地落在太后绣着繁复金凤的袍角上。

“嗯,倒是个齐整的孩子。”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更深了几分,“瞧着就稳重。来,坐到哀家近前来。”

内侍立刻搬来绣墩。我谢恩落座,离那高位仅几步之遥,能清晰地闻到太后身上馥郁的龙涎香气。周围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艳羡,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赐酒。”太后笑着吩咐。

一名身着绛紫宫装、面容刻板的嬷嬷立刻端着一个剔红漆盘上前。盘中一只小巧玲珑的琉璃盏,盛着大半盏色泽如琥珀般瑰丽粘稠的液体。一股极其馥郁、甚至有些甜腻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满园菊香。

“此乃南诏进贡的‘琥珀光’,最是养人。”太后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慈和,“哀家瞧着你就投缘,赏你了。”

那嬷嬷将琉璃盏递到我面前,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着我。周遭所有的寒暄笑语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无数道目光化作无形的针,密密地扎在我身上。

空气骤然凝滞。

那粘稠的琥珀色液体,在剔透的琉璃盏中微微晃荡,折射出诱人的光泽,那浓烈到诡异的甜香,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我的脖颈。

养人?南诏?太后?

电光火石间,父亲临行前那番看似关切、实则意味深长的叮嘱猛地撞入脑海:“……太后母族与靖安侯府在盐引一事上,嫌隙颇深……”还有婆母李氏那“恰到好处”的病……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催命符!是太后借着这宫宴,借着“赏赐”之名,要拿我这个新入侯府、根基浅薄的新妇开刀!杀鸡儆猴!用我的命,来敲打靖安侯府,或者……是敲打我背后立场微妙的镇国公府!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我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琉璃盏,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脑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拒饮?后果是什么?当众抗旨,不仅我立刻血溅当场,整个谢氏和靖安侯府都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饮下?那这杯中之物,恐怕顷刻间便能让我香消玉殒,死得无声无息,甚至还能落个“福薄”的名声!

进退皆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将我死死封在其中。太后脸上那和煦的笑容,在宫灯映照下,此刻看来竟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欣赏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就在我袖中的指尖冰冷刺骨,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去端起那死亡之杯时——

一道身影,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股不管不顾的蛮横,猛地从偏殿回廊的阴影里冲了出来!

是裴少煊!

他显然刚从祠堂被放出来不久,身上的世子常服皱巴巴的,甚至还沾着几点香灰,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狼狈地垂在额前。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疯狂燃烧的火焰,直直地钉在那杯“琥珀光”上!

“太后娘娘!”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宿醉未醒的混沌和不顾一切的急切,踉跄着冲到近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动作大得差点撞翻我身侧的矮几。他看也不看周围瞬间变得惊愕和鄙夷的目光,只死死盯着太后,语速快得像倒豆子:“孙儿…孙儿刚从祠堂出来,听闻您得了仙酿!这等好东西,怎能只赏给新妇?孙儿厚颜,求太后娘娘也赏孙儿一盏尝尝鲜!”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堂堂靖安侯世子,竟在宫宴之上,如此失仪!像个市井泼皮般讨酒喝?

太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被打断的厌烦:“少煊!你放肆!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太后娘娘!”裴少煊却像是没听见,反而膝行一步,几乎要扑到太后脚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撒泼的哭腔,“您偏心!孙儿自小就馋您宫里的好酒!今日这‘琥珀光’,闻着就非同凡响!孙儿不管!孙儿就要喝!您不赏我,我…我就赖着不走了!”他一边喊着,一边竟真的作势要在地上打滚。

场面彻底混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荒诞不经的一幕吸引了过去,惊愕、鄙夷、窃窃私语……那杯原本聚焦了所有杀机的“琥珀光”,此刻竟被晾在了一边。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跪在地上的裴少煊,借着身体前倾扑腾的姿势,手肘极其隐蔽地、狠狠地撞在了我端坐的绣墩上!

力道之大,让我身体猛地一晃!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逸出唇畔。

“哐当——!”

手中的琉璃盏应声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琥珀色弧线,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瑰丽的酒液混杂着无数细小的琉璃碎片,如同炸开一滩污秽的血花,飞溅开来!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甜香,如同有形的恶魔,瞬间席卷了整个亭阁!

“哎呀!”裴少煊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一缩,脸上满是夸张的惊惶和无辜,“世子妃!您…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太后娘娘的赏赐啊!”他一边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似乎想去“扶”我,却笨手笨脚地又踢翻了旁边一个插着金菊的粉彩瓷瓶!

“哗啦!”

碎片、清水、残败的花朵……满地狼藉!

混乱升级!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污秽,又扫过一脸“无辜”惊惶的裴少煊和“惊魂未定”的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们剥皮拆骨!方才那杯酒蕴含的杀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狼藉和裴少煊拙劣不堪的表演硬生生搅成了无法追究的意外!

“混账东西!”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冷厉,带着雷霆之怒,“来人!靖安侯世子御前失仪,惊扰圣驾!给哀家拖出去!重责三十廷杖!”

“太后娘娘息怒!息怒啊!”裴少煊立刻伏地哀嚎,声音凄惨无比,“孙儿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孙儿吧!”

几个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已经冲了上来,不由分说,架起还在“哀嚎”的裴少煊就往外拖。他的声音一路嚎叫着远去,很快消失在御花园深处。

亭阁内死一般寂静。命妇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依旧保持着半摔的姿势,袖口被溅湿了一片,那浓烈到诡异的甜香钻入鼻腔,熏得我阵阵眩晕。心,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他冲出来的时机,那蛮横的搅局,那精准的碰撞……绝非巧合!更不是他平日能有的心机和胆魄!

他是在救我!

用一种自毁前程、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搭上性命的方式!

为什么?

混乱的思绪被太后冰冷的声音打断:“没用的东西!连杯酒都端不稳!”她嫌恶地瞥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堆秽物,“滚回府去闭门思过!没哀家的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臣妇……谢太后娘娘恩典。”我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颤抖。

离宫的马车上,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车厢内光线昏暗,墨画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着袖口沾染的酒渍,动作轻柔,眼中满是后怕的泪水。

“小姐……吓死奴婢了……那酒……”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裴少煊被拖走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以及他最后投向我的那一眼——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担忧,又像安抚?

心乱如麻。

回到侯府,踏入我那冷清院落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猛地袭来!如同滔天巨浪,毫无预兆!

眼前的一切——熟悉的桌椅、窗棂、屏风——骤然天旋地转,扭曲成怪诞疯狂的漩涡!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口暗红发黑的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面前冰冷的地砖上,如同绽开一朵狰狞的毒花!

“小姐!!!”墨画撕心裂肺的尖叫在耳边炸开,却仿佛隔着层层水幕,遥远而模糊。

剧痛!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五脏六腑里疯狂搅动!四肢百骸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冰冷刺骨!我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软软地向后倒去,视线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那酒!琉璃盏虽碎,但飞溅的酒液……我袖口沾染的那些……原来,一点点……就够了!

4 电解质平衡生死线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似乎听到墨画凄厉地哭喊着“快请太医!”,还有院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

黑暗粘稠如墨,冰冷刺骨,仿佛沉在万丈海底。剧痛是唯一的感知,像有无数淬了毒的小刀在骨缝里、在脏腑深处来回剐蹭。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千年。

一丝微弱的光亮,伴随着嘈杂的声音,艰难地穿透那无边的黑暗,刺入我沉重的眼帘。

“……滚开!庸医!都他妈是庸医!”一个嘶哑狂暴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戾气,“什么叫‘脉象紊乱,药石罔效’?!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放屁!全给老子滚——!”

是裴少煊的声音?他……没被廷杖打死?

紧接着,是器物被狠狠扫落在地的碎裂声,太医惊恐的告罪声,以及墨画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混乱。

剧痛再次凶猛地袭来,如同巨浪将我狠狠拍回黑暗的深渊。意识在剧痛的浪尖和冰冷的谷底间沉浮。

“……盐水!快!大量的温盐水!”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穿透层层迷雾,“再去熬!浓米汤!要滚烫的!快啊——!”

盐水?米汤?这些……与解毒何干?

荒谬……他果然还是个疯子……

剧痛撕扯着,意识再次模糊。但这一次,我似乎感觉到有人强硬地撬开了我紧闭的牙关。一股浓重的、咸得发苦的液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灌了进来!

“咳咳……呕……”身体本能地剧烈抗拒,想要将这不明的污秽之物呕出。但一只滚烫的手掌死死扣住了我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咽下去!谢昭懿!你给我咽下去!”那声音就在我耳边咆哮,嘶哑,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和……恐惧?“电解质平衡!懂不懂?!你得活!你必须活!听到没有?!”

电解质平衡?那是什么鬼东西?!

更多的咸苦液体被强行灌入,呛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就在我以为要被这苦涩彻底淹没窒息时,温热的、带着米香的流质又紧接着灌了进来,稍稍冲淡了那可怕的咸涩。

灌……吐……再灌……

周而复始。

像一场酷刑。

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在冰冷和灼热的交替中煎熬,在剧痛和那粗暴灌入的咸苦液体折磨下,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轮回,在又一次被灌入温热的米汤后,一股奇异的暖流,竟真的从那饱受摧残的胃里缓缓升起,如同微弱的火种,艰难地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彻骨寒意。那翻搅撕裂般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昏沉中,一个滚烫的、带着粗重喘息和浓郁药味的胸膛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圈入怀中。那怀抱并不舒适,甚至有些硌人,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要将所有热量都传递过来的蛮横力道。

一个低沉嘶哑到了极致、带着某种奇异颤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在头顶,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撑住……听见没……别睡……”

“……你活着……你他妈活着……比什么自由价更高……”

自由……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光,骤然劈开了混沌的意识。

我蜷缩在那个滚烫而颤抖的怀抱里,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身体内部那场惨烈的战争似乎暂时停歇,只余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无处不在的隐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细微的撕裂感。

墨画红肿着眼睛,轻手轻脚地端来刚煎好的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气,碗沿氤氲着惨淡的热雾。

一只缠着厚厚渗血绷带的手伸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笨拙,一把夺过药碗。是裴少煊。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下乌青浓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在余烬里顽强燃烧的火焰,固执地盯着碗里翻腾的药汁。

他根本不理墨画惊惶的眼神,自顾自地低下头,对着那滚烫的药汁,极其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粗重的气息拂过漆黑的药汤,吹起细微的涟漪。他的动作全无世家子弟的优雅,带着一种市井般的粗鲁和专注,绷带边缘渗出的暗红血迹,在素白的纱布上洇开刺目的痕迹。

廷杖三十……他竟然还能撑着坐在这里?

吹了几下,他似乎觉得差不多了,端起碗凑到自己唇边,竟是要自己先尝!

“世子!”墨画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他动作顿住,抬眼扫了墨画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墨画立刻噤声,脸色惨白地低下头去。

他抿了一小口药汁,在嘴里含了片刻,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仔细分辨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温度刚好。喝。”

苦涩的药气直冲鼻腔。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碗沿,和他缠满绷带、指节发白的手,沉默了片刻。没有抗拒,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足以令人胆汁都吐出来的苦水。

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一碗药喝完,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随手将空碗塞给墨画,动作依旧粗鲁。目光却并未离开我苍白的脸,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说的‘电解质平衡’……是什么?”每一个字都耗费极大的力气。

他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清醒后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覆盖。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一种……身体里的‘气’。乱了,就得调回来。盐水、米汤……管用。”

这解释含糊其辞,漏洞百出,甚至带着一种拙劣的敷衍。身体里的“气”?太医署的圣手们钻研医道数十载,也从未听闻过这等说法。

我没有追问。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头微微侧向床榻内侧。心湖深处,却如同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他懂。他懂那杯“琥珀光”的毒。他甚至懂如何用那种闻所未闻、近乎亵渎神明般的方法去解那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剧毒!

盐水?米汤?抵得过千年灵芝、天山雪莲?

荒谬绝伦!却又……真实地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他到底是谁?

那个被强行灌入咸苦液体的、濒死的夜晚,他滚烫怀抱里那句嘶哑绝望的“你活着比自由价更高”,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意识深处,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灼烫。

自由……那是我被禁锢在“谢昭懿”这副华丽枷锁里,早已不敢奢望的虚妄。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我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自身侧传来。

我并未睁眼,但能感觉到他的靠近。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药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烈日曝晒过后的干燥气息,再次笼罩过来。

一件带着他体温、触感奇异的东西,被轻轻塞进了我虚软无力的手中。

那东西坚硬,表面光滑微凉,边缘带着一种柔韧的弧度,形状……是那个“手机壳”!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光滑的、非金非玉的表面。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黑暗中,那夜他献宝般的话语再次回响——“防身法器”。

荒谬,却……似乎并非虚言?

“拿着。”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却又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贴身收好。再有人敢伸手……”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股骤然弥漫开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戾气,让一旁侍立的墨画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他没有再说话。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明显的滞涩和拖沓,慢慢远去,消失在门外。那脚步声中,夹杂着压抑的、因忍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三十廷杖……岂是儿戏?

我依旧闭着眼,指尖却紧紧攥住了手中那枚冰冷坚硬的“法器”。光滑的表面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的力量。

窗外,风声渐紧,呜咽着穿过庭院,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发出阵阵不详的碎响。

日子在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平静中流淌。裴少煊的廷杖伤未愈,行走间依旧带着滞涩的痛楚,却每日雷打不动地遣阿福送来一碗据说是他“亲手调配”的古怪汤水——有时是浓盐水,有时是滚烫的姜茶,有时是掺了蜂蜜的牛乳,美其名曰“巩固电解质”、“补充蛋白质”。我冷眼瞧着,由着墨画试毒后,再面无表情地饮下。那枚冰冷的“手机壳”,被我贴身藏在心口的位置,光滑的触感成了某种隐秘的锚点。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靖安侯府与太后母族的博弈已趋白热化,盐引之争牵连甚广。父亲谢镇国公的立场愈发暧昧不明,送来的家书字句斟酌,只余下冰冷的提点和权衡。我成了这风暴中心一枚沉默的棋子,困在侯府高墙之内,却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死寂的深夜,惊雷炸响!

5 宫变夜防弹衣挡箭

震天的喊杀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京城的宁静,如同地狱的闸门轰然洞开!火光!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直灌入侯府深宅!

“宫变!有人谋逆!”凄厉的呼号在府外街道上此起彼伏,伴随着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和濒死的惨嚎。

整个靖安侯府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灯笼被打翻,人影幢幢,惊慌失措的仆役尖叫奔逃,护卫们仓促集结,刀剑出鞘的寒光在火光映照下闪烁不定。

“小姐!快走!”墨画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叛军…叛军冲进宫了!外面…外面全乱了!侯爷…侯爷已经带人往宫城方向去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最坏的预感应验了!这不再是权谋倾轧,而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兵戎相见!

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抓起枕边备好的短匕,迅速将散乱的长发挽紧。“走侧门!去西城兵马司!”那里有父亲旧部,是眼下唯一可能的安全之地!我扯过一件深色的斗篷罩在身上,那枚藏在心口的“手机壳”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

冲出房门,府内已是一片狼藉。火光映照下,叛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部分已冲破外围防线,与侯府护卫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拦住他们!保护世子妃!”管家嘶声力竭地指挥着残余的护卫,结成脆弱的防线。

混乱中,我看到了裴少煊!

他并未随侯爷去宫城,而是守在内院通往外宅的月洞门处!他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长刀,刀身已染满粘稠的鲜血,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凶狠,竟硬生生将几个试图冲进来的叛军砍翻在地!火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下颌紧绷,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和专注,全无半分平日的纨绔模样。

“这边!”他看到我,厉声吼道,一刀格开侧面刺来的长矛,反手削掉那叛军半个脑袋,温热的血点溅在他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我拉着墨画,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跌跌撞撞地向他靠拢。箭矢如同毒蛇般从黑暗中攒射而来,“噗噗”地钉在身边的廊柱、地面上,带起一蓬蓬木屑和尘土!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月洞门的瞬间!

一支力道极强的狼牙重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自侧后方一处高耸的假山阴影中电射而出!它的目标极其刁钻,并非对着护卫,而是直取落在后面、正奋力拨开一具尸体的墨画!

“小心!”我瞳孔骤缩,想也不想,猛地将墨画向前狠狠一推!

墨画踉跄着扑倒在地,险险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箭。然而,我因这全力一推,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完全暴露在箭矢的轨迹之下!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支箭簇上闪烁的幽蓝寒光(显然淬了剧毒),看到它旋转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我的后心!

完了。

绝望的念头刚升起——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从斜刺里撞了过来!带着一股决绝的、玉石俱焚的狠劲!

是裴少煊!

他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用身体挡在了我和那支索命重箭之间!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声响,清晰地炸开在耳边!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们两人狠狠向前扑倒!我被他死死护在身下,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剧痛袭来!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也濡湿了我的前襟!

是血!浓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温热的血!

“裴少煊!”我失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他沉重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抽气声。他艰难地抬起头,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然而,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尽了生命最后一点星火!

“咳……”他呛出一口血沫,染红了苍白的唇,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甚至带着点古怪欣慰的笑容,“没…没事……这玩意儿……果然……防弹……”

防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箭!那支淬毒的狼牙重箭!我猛地看向他的后背——

没有预想中狰狞外翻的箭羽!只有一支箭杆怪异地折断,箭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深深嵌入了……嵌入了那件被他穿在锦袍之内的、颜色暗沉、触感奇异的……背心?!

是那件他曾经在府中试穿、被下人嘲笑为“奇装异服”的古怪背心!那件他嘟囔过什么“凯夫拉纤维”的背心!

此刻,那暗沉的背心面料被箭簇巨大的冲击力顶出一个深深的凹陷,边缘的布料甚至被撕裂。箭头穿透了外层锦袍,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穿透那件背心!只有一小截染着幽蓝毒液的锐尖,堪堪刺破了他后背的皮肉,留下一个不算太深的创口,鲜血正汩汩涌出,染透了背心,也浸透了他整个后背!

“防弹衣……”我失神地喃喃,指尖触到他后背濡湿粘稠的血液和那冰冷奇异的纤维,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所有感官!这……这就是他说的防身法器?能抵挡刀箭?!

“呵……”他又咳出一口血,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沉,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我身上。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却因剧痛而无力垂下,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我冰冷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别……别管我……”他声音嘶哑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喷在我颈侧,滚烫又冰冷,“快……走……去……西城……”

他的眼神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着剧烈痛苦、浓浓的不甘,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到令人心碎的眷恋和……释然?

“记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唇几乎贴在我的耳廓,气若游丝,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你活着……比……什么自由……价更高……”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紧抓着我的手骤然脱力,沉重的头颅软软地垂落在我肩窝。滚烫的呼吸,停了。

“裴少煊——!!!”

凄厉的呼喊冲破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体迅速流失的温度。

“世子!”残余的护卫发出悲愤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更加疯狂地扑向敌人。

我死死抱着他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空洞和灭顶的绝望吞噬了一切。他最后那句话,那句用生命换来的话,如同淬了血的烙印,深深烙进了骨髓里。

你活着,比什么自由价更高。

自由……他曾想给我的、那个遥远世界里的自由……

混乱中,忠心的护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墨画哭着拖拽着我。我麻木地被架起,最后看了一眼火光中那个伏在地上、被鲜血浸透的身影,和他身下那件染血的、救了他一命却又没能完全救下的奇异“防弹衣”……

西城兵马司的援兵终于赶到,叛军被击退。宫变以雷霆之势被平息,太后一党被连根拔起。靖安侯府因护驾有功,裴敬之加封一等公。尘埃落定,满目疮痍。

6 夫妻民政局开张

裴少煊被抬了回来。那支毒箭虽未致命,但剧毒和失血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太医署倾尽全力,他昏迷了整整七日,在鬼门关前徘徊不去。我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用他那套“电解质平衡”的理论,固执地给他灌下大量的温盐水和米汤,如同他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第七日的黄昏,残阳如血,透过窗棂,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然后,那双曾亮得惊人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眼神空洞、迷茫,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许久,才慢慢聚焦,落在守在他榻边的我身上。

我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掌心摊开,露出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粗糙的、新刻好的木牌。边缘甚至带着新鲜的木屑,刻痕深而笨拙,显然出自一个重伤未愈、手指颤抖之人的手笔。

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四个大字:

一夫一妻。

裴少煊的目光落在那木牌上,先是茫然,随即,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上了他干裂的嘴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双曾盛满纨绔、惊惧、疯狂、绝望和最后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温柔的暖意。

我握紧了手中那块粗糙的木牌,指尖感受着那深刻的、带着他体温的刻痕。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微弱却真实的笑意,仿佛有什么沉重冰冷的东西,终于从心头彻底碎裂、融化。

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也终于自我紧绷了许久的唇角,轻轻漾开。

我看着他,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玉磬轻击:

“民政局,明日开张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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