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预知大乾太子要对苏樱和他下毒手,为保全苏樱的性命和她身后的母族,他选择了一条最惨烈的路——假意叛国,投靠北椋。
他用“背叛”这把刀,将苏樱推开,让她在敌国被“挟持”,实则脱离大乾太子的掌控。
他计划在北椋内部搅动风云,除掉两国的战争贩子,为苏樱铺平一条生路。
1.
合卺酒的余温还未散尽,帐外隐约传来的喧嚣,却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不是喜庆的锣鼓,更不是宾客的欢闹。
那声音尖锐、杂乱,混杂着金铁交击之声,还有……人的惨叫。
我抓住身边男人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曾是我此生最安稳的依靠。
“谢珩,你听,”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外面是什么声音?是不是走水了?”
谢珩,我的夫君,大乾王朝最年轻的战神。一刻钟前,他亲手为我揭下盖头,眼里的温柔几乎要将我溺毙。
可现在,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武器架前,拿起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裂云”,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锋刃。
“噌——”
刀锋与白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谢珩,你疯了?外面到底怎么了!”我失态地喊道,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他终于停下动作,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公主听错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不是惨叫,是为你我婚礼奏响的礼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残忍的弧度。
“北椋的礼炮。”
北椋?
我们大乾的死敌?
我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入骨髓的男人,他解下了身上那件刺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服,随手扔在地上,像是丢弃什么垃圾。
取而代D之的,是一套玄黑色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铠甲。
那不是大乾的制式,我认得,那是北椋精锐才有的狼头肩甲!
“鹰王!”
帐外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打断了我所有的侥幸。
“大军已入城!大乾太子送来的‘贺礼’,我们收下了!”
鹰王?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个正在扣上臂甲的男人。北椋军中,最神秘、最凶狠的统帅,代号“鹰王”,传闻他神出鬼没,杀人如麻。
我曾以为自己嫁给了盖世英雄,结果他是我大乾的万古罪人。
呵,洞房花烛夜,他送我的贺礼,是一座沦陷的城池和满城的哀嚎。
我瘫坐在铺满红枣桂圆的喜床上,周身的喜庆红色,此刻都化作了最刺眼的讽刺。
嫁衣,成了我的囚服。
婚房,成了我的牢笼。
而我的夫君,亲手为我敲响了国破家亡的丧钟。
2.
我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抚上发间,触到了一段温润的木头。
是那支桃木簪。
谢珩冰冷的背影与记忆中另一道温柔的身影重叠,瞬间将我拉回了一年前。
那也是边关,却没有兵戈铁马,只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我执意从盛京赶来,只为见他一面。桃花树下,他将一支亲手雕刻的木簪递给我。
我捏在手里,故意撅着嘴,满脸嫌弃。
“这木簪好朴素,我可是公主。”他失笑,眼里的宠溺能将冰雪融化。
彼时,他是大乾的战神,是我的英雄,也是我未来的夫君。
“殿下金枝玉叶,什么都不缺。”他拿过木簪,小心翼翼地为我簪入发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但这支簪子,是用臣帐前守了十年的那棵桃木做的,它会替我守护你。”
他还曾手把手地教我射箭,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响在我耳畔:“看准了,就不要犹豫。”
他还曾在我赌气不肯吃饭时,笨拙地为我描眉,最后画成了两道滑稽的黑线,惹得我破涕为笑。
那些深情的瞬间,曾是我最宝贵的珍藏。
可现在,回忆的酒酿成了世上最烈的毒。原来他说过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射向我心脏的毒箭。
他说护我一世,却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
我将那支木簪从发间狠狠拔下,紧紧攥在掌心,木刺扎进皮肉,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守护?是把我“守护”到敌国的囚牢里吗?谢珩。
3.
我终究还是没能死在那座孤城里。
作为“叛将家眷”,我被塞进一辆简陋的囚车,押送往北椋王都。
车轮滚滚,碾过大乾的土地,也碾碎我身为公主最后的尊严。
北椋的军队在我身上搜走了所有值钱的首饰,唯独漏了发间那支最不起眼的桃木簪。或许在他们眼中,那粗糙的木头,一文不值。
我一路无言,直到囚车在一个小镇前停下。
我掀开车帘的一角,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里是云州,我母妃的故乡。
我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街道,记得城门口那棵巨大的槐树,记得街角那家最好吃的桂花糕。
可现在,这里一片焦土,断壁残垣。北椋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清扫”着最后的战利品。
一个年轻的、穿着北椋王族服饰的男人策马来到我的囚车旁,他眉眼带着几分邪气,是北椋的小王爷,拓跋炎。
他笑着,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废墟:“看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故土。你的好夫君,比我们北椋人下手还狠。”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那个骑在战马上的身影。
谢珩。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黑色的狼头铠甲,手持长枪,正指挥着士兵将城中最后一座建筑团团围住。
那是我出资修建的流民收容所,里面住着的大多是孤寡老人和无家可归的孩童。
“谢珩!”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终于回头,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一丝温度。他就那样策马而过,仿佛我是路边的一块石头,声音冷漠地飘散在风里。
“斩草,自然要除根。公主,妇人之仁,是兵家大忌。”
烈火冲天而起,吞噬了我最后的念想,也烧掉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毁掉的不是一座城,是我的根。
半月后,在抵达北椋王都的前一夜,一封来自大乾的信被送到了我面前。
是我兄长,大乾太子的亲笔信。
信上没有一句安慰,只有字字诛心的痛斥。他骂我是引狼入室的“白眼狼公主”,与叛贼谢珩同罪,让我大乾皇室蒙受奇耻大辱。他说,从我嫁给谢珩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大乾的公主。
信纸从我颤抖的指间滑落。
家不要我了,爱人背叛我了。
我好像……一无所有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脏污的囚服,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4.
初入北椋王都,我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名为“冷月宫”。
名字倒是贴切。这里没有炭火,没有新衣,连送来的饭食都是冷的。
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战利品,一件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垃圾。
我成了北椋人口中那个“克夫克国”的灾星,大乾送来的祸水。
我不在乎。心死了,这些皮肉之苦便算不得什么。
直到拓跋炎,那位北椋的小王爷,为庆祝他父亲寿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我作为谢珩的“家眷”,被强制要求出席。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而我,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像,坐在最末的角落。
一个满脸横肉的北椋老将喝得满脸通红,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哟,这不是大乾来的公主殿下吗?听说你和那‘鹰王’谢珩,曾是夫妻?”他高声嚷嚷,引来满堂哄笑。
我垂着眼,没有理他。
他却不依不饶,一把夺过我面前的酒壶,倒满一杯,粗鲁地递到我嘴边:“来,公主殿下,敬我们北椋一杯!也算,感谢你和你那好夫君,为我们打开了国门啊!”
酒液冰冷,混杂着他口中的臭气。我偏过头,酒水尽数洒在了我的衣襟上。
老将脸色一沉,正要发作,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崩溃哭泣的好戏。
可我,却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越过那张油腻的脸,径直看向了上座的拓跋炎。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似乎很享受这场闹剧。
我忽然觉得,恨意是最好的铠甲,权力是唯一的活路。
既然做不了英雄的妻,那我就做枭雄的刃。
我站起身,无视身旁的老将,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或嘲讽、或惊愕的目光,走到了拓跋炎的案前。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拓跋炎挑了挑眉,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开口:“一个亡国公主,凭什么和我谈交易?”
我直视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凭我比你更懂大乾,更懂……谢珩。”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也凭我,比你更敢赌。”他眼中的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我俯下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
“你缺一把能插进大乾心脏的刀,而我,就是那把刀。立我为后,我助你称王。”
5.
边关的风沙,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刮得营帐呼呼作响。
谢珩的指尖正悬在一张巨大的军事沙盘上方,眼神冷静得像一潭寒冰。他正在推演下一步计划,一个足以搅动两国风云,将所有棋子归位的计划。
一切,尽在掌握。
“王。”
副将李默掀开帐帘,快步走入,神色却带着几分古怪的凝重。
谢珩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李默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禀报:“王都传来消息……拓跋炎,不,北椋新王,要立后了。”
谢珩的手指微微一顿,一枚代表着他麾下精锐的狼头小旗,从指间滑落,掉在沙盘上,砸乱了一片部署。
“立谁?”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依旧沉静,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李默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是……大乾公主,苏樱。”
“哐当——!”
一声巨响。
那张由整块沉木打造、重逾百斤的沙盘案几,竟被他猛地掀翻在地!
沙土、旗帜、文书、笔墨,轰然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李默吓得当场跪下,他跟随谢珩多年,见他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见他于朝堂之上舌战群儒,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整个营帐,死一般的寂静。
谢珩死死盯着地面的一片狼藉,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算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我的樱儿……会选择成为别人的妻。
我以为她会恨我,会骂我,会想尽办法杀了我,但她应该在等我。可她没有。她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过去连根拔起。
我是在保护她,还是在亲手杀死她?
这个念头像毒蛇,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心脏。
李默顶着巨大的压力,颤声将话说完:“王……未来的北椋王后还派人传话,说……谢您当初不杀之恩,此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谢珩猛地转头,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里面是惊痛、是狂怒,更是一种即将失去掌控的恐慌。他攥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踉跄一步,喃喃自语,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不……不行,她不能嫁给他!”
6.
北椋的月亮,似乎比大乾的更冷,更白。
大婚前夜,宫人们早已退下,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我一人。
明日要穿的凤冠霞帔,就静静地陈列在架子上,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我坐在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支早已没有了温度的桃木簪。忽然,一阵夜风吹开了窗户,烛火猛地一跳。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快得让我来不及呼喊。待我看清来人,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谢珩。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眼下带着青黑,那双曾锐利如刀的眸子,此刻竟盛满了血丝和一种我看不懂的痛苦。
我不想懂了,我只记得他带来的伤害。“别嫁给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跟我走。”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跟你走?”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声音里满是嘲讽,“去哪?去下一个被你踏平的城池,看你烧毁另一片桃花林吗?”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伸手想来拉我。“樱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他眼里的痛苦更深了,像是被我这个动作刺伤。
他说不出真相,一旦说了,她和她母族都会死。可我只觉得虚伪。
“够了,谢珩。”我举起手中的木簪,尖锐的一头对准他,眼神冷得像冰。
“这簪子是你给我的。今天,我还给你。”
我猛地将木簪抵在他的喉咙上,那块曾象征着守护的桃木,此刻成了威胁他的利器。
他没有躲,任由那木刺抵着他的要害,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喉结滚动。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我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说完,然后松手。
木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就像我和他。
谢珩的身形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有绝望,有不甘,还有……一丝我不敢去看的决绝。
下一瞬,他转身,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两截断簪,紧紧握在手心,任由断口刺破我的掌心。
血,一滴一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7.
我与拓跋炎的婚事,已昭告天下。
我不再是阶下囚,而是即将册封的北椋王后。
我以为我早已心如止水,可当我在深夜批阅着那些关于大乾边防的密报时,指尖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冰冷。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卫兵的呵斥,还有兵刃出鞘的声音。
我皱起眉,正要传人询问,殿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穿着大乾的军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显然活不成了。
“保护王后!”我的侍女们惊声尖叫,卫兵们则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可那士兵眼中没有其他,只有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纸包裹的信,奋力向我扔来。
“王后……”他口中涌出鲜血,声音断断续续,“将军他……从未负您,他负的是天下……”话音未落,他头一歪,便再没了声息。
我怔在原地,看着脚边那封沾着血的信,脑中嗡嗡作响。
这时,闻讯赶来的拓跋炎也踏入了殿内。
他看到这副场景,脸色一沉,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时,却挥手示意卫兵退下。
他捡起信,拆开,快速扫过。他的脸色,从阴沉,到惊愕,再到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震撼与了然的神情。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戏谑和利用。“原来,他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北椋。”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天旋地转。
我一步步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那封信。
是谢珩的笔迹,刚劲有力,一如其人。那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他最信任的副将李默的密信。
信中,他详细揭露了我那位好兄长——大乾太子的阴谋。
太子嫉恨谢珩功高盖主,又忌惮我母族势力,早已布下毒计,准备在我们新婚之夜,以一杯毒酒,了结我们二人,再顺势将罪名推给我母族,完成他集权的大业。
谢珩察觉后,走投无路。他选择了一条最惨烈的路——假意叛国,将我“挟持”到北椋,实则是将我从太子的屠刀下救出来。
他做“鹰王”,在北椋搅动风云,目的,是借北椋之手,除掉以我兄长为首的两国战争贩子,为我,为大乾,也为北椋的百姓,铺一条生路。
如果信是真的……那我这三年的恨,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不,我不信,这一定又是他的计谋。
他想动摇我,想破坏我和拓跋炎的联盟。一定是这样。
可我的手,却抖得连信纸都拿不稳。“骗子……”我喃喃自语,不知在说谁。
我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看着那句“吾妻苏樱,万望护她周全”,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模糊了字迹。
“你们都是骗子……”我猛地抬头,看着拓跋炎,看着周围所有的人,最后,这声嘶力竭的控诉,像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远方嘶吼。
我抱着那封信,缓缓蹲下身,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成了泣不成声的恸哭。
8.
封后大典的礼乐已经隐隐在殿外响起。
我端坐在妆镜前,任由宫人为我戴上沉重的凤冠。
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一身华服也掩不住那份死气。
我恨了他一千个日夜,发誓要将他挫骨扬灰。
结果,他自己做到了。
我的加冕礼,成了他的葬礼。
就在最后一支金钗即将插入发髻时,殿门被轰然撞开。
一个传令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满身血污,声音因急促而嘶哑:“报——!王后!边境大捷!”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
传令官跪倒在地,高声禀报:“大乾太子及其党羽,已尽数伏诛!”
我缓缓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赢了。
他的计划,成功了。
可我的心,却空得像被狂风席卷过的旷野。
传令官抬起头,眼神悲恸,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禀王后,鹰王……谢珩将军,为掩护陛下撤离,身中数箭,阵亡。”
“嗡——”我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了。传令官从身后捧出一个黑色的木盒,和一个用布包裹的小物件,一步步呈到我面前。
“这是……他让属下务必亲手交给您的。”我木然地伸出手,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坛冰冷的骨灰。
旁边,是那支被我亲手折断、又被他用血染红的桃木簪。
拓跋炎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他看着那坛骨灰,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敬佩与沉痛。
“他为你铺平了所有的路,苏樱。”他顿了顿,轻声说,“他说,愿我的陛下,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我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轻飘飘的骨灰坛,忽然笑了。
先是低低的、压抑的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笑出了眼泪,笑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我紧紧抱着那坛骨灰,像是要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里,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气嘶吼:“一世无忧?谢珩!你好狠的心!”
9.
封后大典的钟声响彻王都,庄严而沉闷,像一声声催命的鼓点。
我端坐在大殿深处,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宫人们战战兢兢地为我整理着衣角,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整个大殿,死一样地安静。
拓跋炎站在殿外,准备牵着我的手,接受百官朝拜。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顺从地走出去,成为北椋最尊贵的女人。
我缓缓抬起手,阻止了为我插上最后一支步摇的宫人。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我站起身,伸手,一把扯下了头上沉重无比的凤冠,任由它砸在地上,珠翠四溅,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苏樱,你这是做什么?”拓跋炎冲了进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天下会怎么看你?”
我没有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始解我身上的后袍。那件用金线绣着凤凰、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华服,被我一件件脱下,随手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最后,我只着一身素白中衣,站在大殿中央,像一个即将被祭奠的魂。
“来人,”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把我出嫁时的那身嫁衣,拿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最后落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重复道:“拿来。”
那是一身我从大乾带来的、最热烈、最刺眼的大红嫁衣。
当我重新穿上它,仿佛三年前那个满怀憧憬的新嫁娘,又活了过来。
史书会骂我是祸国妖后,天下人会笑我为叛贼疯魔。没关系,他欠我一个洞房,我来讨了。
我捧起那个装着谢珩骨灰的木坛,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我此生唯一的珍宝。
我一步步向殿外走去,无视拓跋炎铁青的脸,也无视百官惊愕的目光。
“我是他的妻子,”我看着拓跋炎,眼神平静又疯狂,“我去接我夫君回家,天经地义。”
我走到大殿门口,迎着刺眼的阳光,对着殿外黑压压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宣布:
“今日,我不是北椋的王后,只是大乾,谢珩的未亡人。”
黄泉路远,我怕他一个人走得太孤单。
谢珩,我来接你了。
10.
十年,弹指一挥间。
我成了北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太后,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小王爷,如今也已是鬓角微霜的中年皇帝。
在他的辅佐下,我实现了谢珩的遗愿,促成了两国数十年的和平。边关再无狼烟,百姓安居乐业。
我活成了他期望的样子,强大,无忧,也……无比孤独。
我为自己和谢珩在王都郊外建了一座合葬陵,陵寝修得宏伟,却空旷得可怕。里面没有我的棺椁,只有一坛冰冷的骨灰,和那支被我亲手修补好的桃木簪。
从那日红衣迎灵后,我再未穿过红衣,也再未爱过任何人。
初春,御花园里我亲手栽下的那棵桃树开了花。
皇帝陪我一同赏花,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
“太后,又在看这棵桃树?它很像故乡的吗?”
我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淡然一笑。
“不像。”
我顿了顿,看着他,也看着虚空中的某处。
“故乡的已经烧了。”
他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我轻轻抚摸着自己发间那支带着裂痕的木簪,眼神望向远方,平静如一潭死水。那份曾搅动天地的深爱与刻骨的恨,都已化作她掌心权柄的温度,和眉间永远挥之不去的霜雪。
谢珩,这万里江山,如你所愿。
只是这人间,再也没有一个能为我雕木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