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童趣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如同沸水,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捏着绣花针,对着绷架上那幅才起了个头的“莲生贵子”,只觉得那粉嫩的莲瓣刺眼得很。针尖在指尖下迟疑地戳了又戳,却始终落不到该落的地方。
这暑气蒸腾的午后,连丝线都仿佛黏腻得拉不开。
“娘亲!娘亲!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脆生生的童音像道清泉,猛地冲散了满室的燥热。
我循声望去,只见门槛边探进来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酷似他父亲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脸因为兴奋跑得红扑扑的。
是砚儿,我的小魔王,裴铮翻版似的儿子。
他费力地举着一个粗陶罐子,献宝似的冲我摇晃,罐口用布蒙着,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慢点跑!”我放下绣绷,嘴角不自觉扬起,那点莫名的烦躁瞬间被驱散,“又去祸害后园的花草了?当心你爹回来……”
话未说完,另一个更娇嫩、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锅锅……等等月月……” 一个小小的、穿着鹅黄小衫的身影,扶着高高的门槛,正努力地想把一条肉乎乎的小短腿迈过来。
那是我的月儿,刚满两岁,走路还像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性子却随我,软糯得让人心疼。
她仰着粉嫩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哥哥手里的罐子,满是好奇。
砚儿立刻把陶罐往身后一藏,小胸脯一挺,颇有乃父之风地保证:“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这是大蝈蝈,可厉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妹妹的小胳膊,帮她把另一条腿也迈了进来。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凑在一起,头挨着头研究那个神秘的陶罐,砚儿还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给妹妹“讲解”,月儿则懵懂地点着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心口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方才所有的烦闷都化作了融融的暖意。
“夫人。”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
我回过头。
裴铮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常服,大约是刚从营里回来,风尘仆仆,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大半的光线,目光却精准地越过我的肩头,落在那对凑在一起的小脑袋上。
方才还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儿女的瞬间,如同寒冰遇暖阳,悄然融化,漾开一片深潭般的柔和。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才将视线移回我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爹爹!” 砚儿眼尖,立刻发现了门口的父亲,抱着罐子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扎进裴铮的怀里。
裴铮顺势弯腰,单手就将儿子稳稳抱起,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抚了抚儿子跑乱了的额发。
月儿也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着爹爹的腿,仰着小脸软软地叫:“爹爹抱!”
裴铮低头看着女儿,冷硬的轮廓线条彻底柔和下来。
他放下砚儿,蹲下身,将小小的月儿也抱了起来。一手一个,臂弯坚实有力,仿佛托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他抱着孩子们,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温和:“累不累?”
我摇摇头,看着这父子三人亲昵的模样,心里那点残留的暑气也彻底消散了。
砚儿在他爹怀里扭着身子,急着炫耀他的“战利品”,裴铮便抱着他们走到窗边的矮榻坐下,耐心地听着儿子眉飞色舞的讲述,偶尔低沉地应一声,目光却始终流连在月儿那张酷似我的小脸上,带着无言的宠溺。
月儿则乖乖地趴在爹爹宽阔的胸膛上,小手好奇地揪着他衣襟上的盘扣玩。
2 辣椒粉风波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砚儿七岁的生辰宴,将军府里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前厅是男宾们推杯换盏、恭贺裴将军麟儿的声音,后院花厅则是女眷们的天地。
我作为主母,自然要周旋其间。
今日特意穿了身喜庆又不失庄重的绛红色蹙金绣牡丹纹长裙,发髻间簪着裴铮前些日子送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当,倒也撑得起场面。
正陪着几位相熟的夫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条灵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花厅侧面的月洞门溜了进来。
是砚儿。
小家伙今日被打扮得格外精神,一身宝蓝色的小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脸上却带着点宴会间隙偷溜出来的狡黠兴奋。
他没往热闹的夫人堆里凑,反而蹑手蹑脚地朝着花厅角落走去。
角落里,几个仆妇正围着一个小小的藤编摇篮车。
车里躺着的正是今日宴会的小配角、也是砚儿最宝贝的妹妹——月儿。月儿穿着粉嘟嘟的百子衣,戴着虎头帽,粉雕玉琢,像个年画娃娃。
她刚喝了奶,正满足地咂巴着小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头顶悬挂的彩色琉璃珠子,小手小脚偶尔惬意地蹬一下。
一个仆妇端着一小碟刚蒸好、散发着诱人奶香的雪白乳糕,用小银勺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细嫩的糕茸,正要喂给月儿尝尝鲜。
砚儿溜到了摇篮车边,动作快得像只小狸猫。
他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妹妹,又飞快地扫了一眼专心喂糕的仆妇和旁边几个低声说笑的丫鬟。
趁人不备,他迅速地从自己鼓囊囊的小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飞快地打开,手指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头顶——那颜色,那鬼祟的动作……辣椒粉!这小混账!
“裴砚!”一声怒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瞬间压过了花厅里所有的谈笑风生。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砚儿被这平地惊雷般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小纸包“啪嗒”掉在地上,那撮暗红的粉末撒了一地。
他猛地抬头,对上我喷火的眼睛,小脸瞬间煞白。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我气得七窍生烟,什么主母仪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推开挡路的锦凳,撸起宽大的袖子,露出半截手臂,踩着脚下碍事的裙摆就冲了过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这无法无天的小混蛋,狠狠教训一顿!他才多大,就敢给妹妹的吃食里下东西!还是辣椒粉!这要是喂下去……
砚儿见我气势汹汹地扑来,吓得魂飞魄散,“嗷”一嗓子,转身就想跑。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够到他后衣领的瞬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横插进来!
腰间猛地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间箍住了我的腰肢,那力道熟悉得让我心头一跳。紧接着,天旋地转!我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凌空提起,双脚瞬间离地,裙摆飞扬。
下一瞬,后背便稳稳地撞进一个坚实灼热的怀抱里,熟悉的、混合着冷铁与松柏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是裴铮!
他不知何时从前厅过来的,动作快得惊人。
此刻他单手牢牢地环抱着我的腰,如同铁箍,将我整个人禁锢在他身侧,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瞬间隔绝了我与那个闯祸的小子。
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女眷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盛装的主母被将军当众拦腰“抱”起,像拎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方才还喧闹的气氛,此刻凝固得如同冰窖。
“夫人息怒。”
裴铮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迅疾如电的一拦只是拂去一粒微尘。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我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又气又急,胸口剧烈起伏,只能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低声怒道:“放开!你看他干的好事!他竟敢……”
裴铮没理会我的抗议,甚至没低头看我一眼。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蕴着寒冰,沉沉地落在那吓得僵在原地、小脸惨白的儿子身上。
“裴砚。”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威压,瞬间让整个花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军规第三条,背。”
砚儿被他爹这眼神看得浑身一颤,小身板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像棵被寒风刮过的小松苗,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喊道:“报…报告将军!军规第三条:不得虐待俘虏!不得…不得凌虐妇孺!”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委屈。
“很好。” 裴铮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审视的目光却像无形的鞭子抽在儿子身上,“知道错在何处?”
“知…知道!” 砚儿带着哭腔,小胸脯剧烈起伏,“月儿…月儿不是俘虏!是妹妹!我…我不该…不该想给她吃辣椒粉!”
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被辣哭…呜…像隔壁张胖子一样流鼻涕泡泡…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童言无忌,却听得我心头火起,又想冲过去。
裴铮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像生了根。
“既知错,”裴铮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去书房。
将《孙子兵法》‘谋攻篇’、‘军形篇’、‘兵势篇’,各默写三遍。写不完,今晚不许踏出书房一步。” 他的目光扫过儿子哭花的小脸,毫无波澜,“现在就去。”
“是!将军!” 砚儿如蒙大赦,又像接到了最可怕的军令,抽噎着,小身板挺得笔直,对着裴铮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朝书房方向跑去,小小的背影写满了委屈和恐惧。
裴铮这才缓缓松开环在我腰间的手臂。那禁锢的力量一撤,我立刻就想追过去,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夫人,”他侧过头,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今日是砚儿生辰,宾客尚在。稍后为夫亲自去看着。”
他指尖的薄茧摩挲过我的腕骨,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那深邃的目光落在我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里面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被他看得心头一窒,又看看满厅神色各异、强忍着好奇的宾客,只得狠狠压下翻腾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让诸位见笑了。”
转身去安抚摇篮车里被方才动静惊扰、正扁着嘴要哭的月儿。
3 军规与家规
宴会最终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天色已暗,府中重新安静下来。
我哄睡了被哥哥吓到、格外黏人的月儿,揉着发酸的额角回到主院。想起书房里那个小混蛋,心头的火气又隐隐冒头。
裴铮说去看着,也不知是如何“看着”的?以他那军法治家的性子,砚儿今晚怕是不好过。
我放轻脚步,走到书房外。窗纸上透出温暖的烛光。里面很安静,没有预想中的训斥声,也没有小孩的哭泣声。
悄悄将窗纸润湿一点,凑近看去。
只见书案后,砚儿小小的身板坐得笔直,正握着笔,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神情异常专注,只是眼圈还是红的,偶尔抽噎一下。
裴铮高大的身影就坐在书案旁边的圈椅里,手里并未拿书,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写字。摇曳的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显得轮廓格外深邃。
桌案一角,放着一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面?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瓜果。
裴铮的目光落在儿子微微颤抖、因用力写字而有些发红的小手腕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倾身过去,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住了儿子那只握笔的小手。
砚儿写字的手猛地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父亲。
裴铮没有看他,只是握着儿子的手,带着他,在纸上稳稳地写下一个笔画复杂的字。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砚儿愣愣地看着父亲握着自己的手写下的字,又看看父亲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烛光跳跃在他爹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他平时冷硬的样子不太一样。
裴铮带着儿子写完那个字,便松开了手,重新靠回椅背,目光依旧落在儿子身上。
砚儿低下头,盯着纸上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小嘴抿了抿,拿起笔,又继续默默地写起来,只是这一次,那绷紧的小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我听见裴铮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轻缓,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
“砚儿。”
砚儿立刻停下笔,挺直背,紧张地看向父亲:“将军!”
裴铮看着儿子,烛光在他眸底深处跳跃了一下。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是传授某种秘密经验的郑重:
“下次……若要放,”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记得挑为父不在府中的时候。”
窗外的我,瞬间石化。
砚儿显然也懵了,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完全没理解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打败“军规”的“教诲”。
裴铮却已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从未出口。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碗面:“吃完再写。”
说完,便不再看儿子,随手拿起案头一本兵书,姿态闲适地翻看起来。
砚儿呆呆地看了看那碗面,又偷偷瞄了一眼父亲平静无波的侧脸,小脸上先是茫然,随即,一丝极其细微的、像是窥破了什么天大秘密般的亮光,在眼底悄悄闪过。
他吸了吸鼻子,乖乖地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我站在窗外,看着烛光里那父子俩一个安静看书、一个埋头吃面的剪影,听着砚儿偶尔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心头那点残存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又暖又涩的复杂情绪。
这个裴铮……教儿子使坏还教得如此一本正经、理直气壮!
4 宠妻家规
夜深人静。
主卧内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光线昏黄柔和。我穿着寝衣,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镜子里映出身后拔步床上裴铮的身影。
他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烛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影。
我放下梳子,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唉……”
床上翻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转过身,手肘支在妆台上,托着腮,幽幽地看向他:“裴大将军真是教子有方啊。”
裴铮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越过昏黄的灯光落在我脸上。他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白天在花厅,那‘不得虐待俘虏’背得是掷地有声,军令如山,罚得是雷厉风行。”
我慢悠悠地说着,眼神里带着戏谑,“怎么到了书房,就变成‘下次记得挑为父不在的时候’了?裴将军这军规,执行起来还分场合、看心情?”
裴铮闻言,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直的弧度。他合上手中的书卷,随手放在床头矮柜上,动作不疾不徐。
深邃的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影,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将我牢牢锁住。
“夫人,”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军规是军规。”
他顿了顿,高大的身躯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玄色的寝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感。昏黄的光线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他的靠近,那影子逐渐将我笼罩。
“为夫,”他在我面前站定,微微俯身,阴影彻底将我覆盖。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抬起我的下颌,迫使我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白日的冷冽,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促狭?
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令人心悸的痒意,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尖上:
“宠妻,是家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旋地转!
强有力的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轻而易举地将我打横抱起。身体骤然悬空,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皂角清气,铺天盖地将我包围。
“裴铮!” 我又羞又急,低呼他的名字。
他却置若罔闻,抱着我大步走向那张宽大的拔步床。
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他俯身,动作却带着与方才言语截然相反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柔软的锦被上。
只是,放下我的同时,他那精壮的身躯也随之覆压下来,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和重量。
浓重的阴影再次笼罩。
他双臂撑在我身侧,将我困于方寸之间。烛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只在他深邃的轮廓边缘跳跃。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足以燎原的火焰。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我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
“家规第一条,夫人可还记得?”
不等我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滚烫温度的吻,便重重地落了下来,将所有的嗔怪、戏谑,都封缄在唇齿之间。
夜风拂过庭院,裹挟着栀子花的清甜,悄悄潜进半开的窗棂。拔步床内,锦帐低垂,只余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在角落晕开一团暖黄的光。
裴铮侧身躺着,手臂坚实而温存地环过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拢在他宽阔的胸膛前。
他的下颚抵着我的发顶,平稳深长的呼吸拂过发丝,带着令人安心的温热。
白日里那点因儿子而起的哭笑不得的薄恼,早已在这熨帖的暖意里消散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慵懒与踏实。
“还气么?”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睡意的沙哑,还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闭着眼,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寝衣前襟上画着圈,声音含混,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气什么?气你教儿子使坏,还是气你……‘家规’执行得太彻底?”
说到最后,尾音微微上挑,藏不住一丝促狭的笑意。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胸腔震动的闷笑。
环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无声的纵容。
“睡吧。”他不再多言,只落下两个简单的字,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像安抚一只倦极归巢的雀鸟。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暖得人骨头缝都透着酥软。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冷冽松柏与沉稳墨香的气息,还有一丝独属于他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我蜷在他怀里,听着耳畔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如同最恒久安稳的节拍,催人入眠。
这一刻,无需华服美食,无需甜言蜜语。
这方寸之间,他胸膛的温度,臂弯的力量,还有这无声胜有声的、浸透了岁月与默契的相拥,便是世间最熨帖、最圆满的幸福。
连窗外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都成了这静谧画卷里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