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沈清寒,江湖人称“生死阎罗”。
一手金针活人无数,脾气也孤倔得要命。
此刻,我却对着诊金桌上放着的“东西”,
脸黑如锅底——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冲天揪,抱着膝盖缩在红布裹里的小孩儿!
领他来的汉子磕巴着说:
“沈神医,家、家主说…
这是我家小公子…
抵给您当…诊金!”
2.
诊金?
抵个奶娃娃?
我气得肝疼。
那汉子丢下句“公子名唤苏糖”就溜得飞快,
生怕我反手一把毒针扎过去。
那小孩儿抬起脑袋,
大眼睛怯生生看我,小嘴瘪着,要哭不哭。
我烦躁地揉眉心:
“小兔崽子,叫什么?”
小孩儿声音奶乎乎又口齿不清:
“苏……苏堂!”
得,“糖”都喊不清,还想当诊金?
笑话!
3.
扔出去?造孽。
养着?添堵。
算了,缺个捣药的。
于是我指了指墙角的药碾子:
“苏堂?以
后你是我的药童。
捣药,洒扫,端茶倒水!
”
小家伙似懂非懂,爬起来就扑向药碾子
,吭哧吭哧推了两下,纹丝不动,抬头看我,懵了。
4.
日子变得极其硌应。
我熬药,他在旁边闻着味儿打喷嚏,震天响。
我整理药柜,他够不着,抱着我小腿哼唧“药药”。
我闭目养神,他凑过来,
把沾着糖霜的手指头往我袖子上蹭!
“沈!
清!
寒!
”
我终于吼出了口。
“是堂堂!”
他纠正,一脸认真。
5.
更头痛的是他不会说话!
不是哑巴,是字词混乱。
“渴了”说“火”,“饿了”说“鸟”,要睡觉就喊“光光”。
简直是对我神医之名的侮辱!
我按着他小肩膀,指着自己:
“听好,师——父——!”
“夫夫!”
他小脸一扬,脆生生冒出俩字。
我眼前一黑。
6.
“是师父!不是夫夫!”
我咬牙切齿。
他眨巴着眼:
“夫夫?”
我扶额:
“跟着念:
师——父——”
“唔夫?”
小家伙歪着头,口水亮晶晶。
我放弃了。
算了,总比“夫夫”好点?
至少少个夫。
我错了。
7.
几天后,镇上刘员外夫人派人来请,诊金丰厚。
我叮嘱那跟屁虫:
“老实在家,别摔了药罐子!”
出诊半天,心里不踏实,回去一看——院子里,
碎药罐躺尸,养着的珍品药苗秃了一半,
小兔崽子正乐呵呵摘花往秃杆上插!
“苏!堂!”
我咆哮。
“夫夫?”
他捧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献宝似地举起来,
“夫夫漂!”
8.
我闭眼运气。
不行,必须掰正!
我拿出刚买的糖葫芦,在他眼前晃:
“想吃?
先叫师父!
师——父——!
”
“夫父!”
他眼睛黏在糖山上,小舌头都馋得打卷。
“师!父!”
我拔高声调。
“呜…夫君?”
他急得跺脚,眼睛直勾勾盯着糖,
口齿不清地蹦出了更离谱的音节!
我手一抖,糖葫芦差点掉地上。
神特么夫君!
9.
糖葫芦诱惑宣告失败,我决定来硬的。
提溜着他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磨好墨,挥毫写下两个大字:
“師父”!
指着我的脸:
“看见没?
这就是为师的脸!
配上这两个字,
念——师!父!
”
他胖乎乎的手指头沾了墨,在“師”字旁边戳了个更大的黑点点,
奶声奶气地指着我的脸:
“夫——君!”
墨点糊了他一手,
也糊了我刚建起的“师道尊严”。
10.
我气得七窍生烟,把他丢给哑仆张伯带。
晚上熬药,火候正到关键。
突然后院传来张伯“啊啊”的惊呼和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心口一紧,窜过去。
只见苏堂抱着膝盖坐地上,小手蹭破了皮,渗着血珠。
张伯手忙脚乱比划,是追蝴蝶摔的。
小人儿看见我,哭得更凶,泪水涟涟地朝我伸手:
“夫君…呜呜…痛痛…”
奶音掺着哭腔,像小猫爪子在心上挠了一下。
11.
拒绝不了那水汪汪的眼睛。
我冷着脸蹲下,拿出金创药。
药粉刚沾上伤口,他疼得瑟缩,却不躲,
反而一头扎进我怀里,
小胳膊死死环住我脖子,滚烫的泪全蹭在我衣襟上:
“夫君…抱抱…”
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怀里那小小一团却烫得惊人。
那声含糊的“夫君”钻进耳朵里,
刺得我太阳穴突突跳,最终还是没把人撕下来。
我认命地、僵硬地、别别扭扭地圈住了那暖烘烘的小身子。
12.
“药童就得有名分!”
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于是找张伯教他:
见了沈清寒要鞠躬,要叫“东家”。
张伯拉着苏糖的小手,朝我深深一躬,努力示范:
“东、家!”
苏堂小身板跟着弯下去,小脑袋一点一点,脆生生道:
“堂——君!”
我捏碎了手里的药丸。
张伯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毁灭吧,累了。
13.
带他进山采药。
山路湿滑,我走得快。
小家伙在后面哼哧哼哧追。
我停下等,他又怕我走,急得踉跄,一头撞上我腿,差点坐个屁墩儿。
我下意识捞住他。
他惊魂未定地抱着我腿,仰起小脸喘气,
额发被汗打湿,黏在红扑扑的脸蛋上,
忽然咧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牙:
“夫君,好!”
……行吧,好歹有个“好”字。
我揉了揉那湿漉漉的冲天揪,莫名顺手。
14.
山下茶馆歇脚。
邻桌几个妇人闲聊,说起城里新开的点心铺子。
我喝着茶,没在意。
小家伙却竖着耳朵听,听得眼睛放光。
回山路上,他小碎步跟在我身后,一步三回头望山下,忽然扯住我衣袖晃:
“夫君夫君,甜甜!
糖糖要甜甜!
”
软糯的声音带着蜜糖般的撒娇意味。
我心念一动:
“想吃点心?叫师父。”
他纠结地皱着小眉头,看看山下,又看看我,鼓足了勇气:
“…师…师夫!”
……噗!
这折中的称呼差点让我呛死自己。
我最终给他买了一包最甜的桂花糕。
15.
江湖死对头“毒阎罗”派人送信挑衅。
信里附赠一包奇痒粉,我没留神吸入一点,瞬间脖颈红了大片。
苏堂正踮脚帮我拿药书,瞧见了,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小手想碰又不敢碰:
“夫君…红红?”
又急得去翻他的小百宝袋(其实是一堆糖纸树叶),
掏出块没化的麦芽糖,踮着脚就往我脖子上贴:
“夫君糖糖!
不痛!
”
那小胖手又急又暖,带着一股子甜腻的糖香贴在我发痒的皮肤上,
痒意奇异地被压下去三分。
蠢死了,糖能解毒?
……但这笨拙的举动,竟比冰镇的药膏还熨帖。
16.
他越来越缠我。
我在药庐配药,他就搬个小板凳坐旁边,
抱着蜜饯罐子小口啃,
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看我捣鼓瓶瓶罐罐,黑眼睛亮晶晶。
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看?不怕毒死你?”
我凶他。
“夫君厉害!
药药飞飞!
”
他指着烟雾缭绕的药罐,口齿不清地拍马屁,嘴角还沾着糖霜。
那直白又崇拜的眼神,烫得我耳根有点热。
我默默把正打算加进去的、气味比较刺鼻的蛇胆汁换了另一种温性的药。
算了,熏哭了他还得哄。
17.
“该学点正经东西了。”
我把着小人儿胖乎乎的手腕教他认脉案。
“这个是心跳跳跳的地方。”
我点着他小小的腕脉。
“夫君跳跳?”
他好奇地伸出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我的心口位置。
咚!
指尖下是我的心跳,强而有力,莫名又漏了一拍。
我僵住,他反而咯咯笑起来:
“夫君跳得好大声!”
他另一只手也按上来,
“堂堂也大!”
温热的小手掌隔着衣衫贴住胸口,
两颗心跳声在静默的空气里似乎撞在了一起。
我触电般抽回手,咳嗽一声掩饰:
“学不学?不学捣药去!”
他立刻乖乖坐好,小脸却笑得像朵太阳花。
18.
我带他去镇上义诊。
穷苦人家塞不起钱,老人颤巍巍拿来几个鸡蛋,妇人捧着刚蒸好的菜馍。
小糖包竟学我样子,小大人似的接过来,认认真真道:
“谢谢奶奶!阿公!”
那奶乎乎又努力咬字清晰的道谢,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讨人欢心。
老人乐得直夸“神医家的小善童”。
回去路上,我抱着那堆零碎的“诊金”,
小家伙趴在我背上,兴奋地扒着我肩膀叽叽喳喳:
“夫君夫君,
堂堂有蛋蛋!
馍馍!
”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背上的小人儿软乎乎的,
一股淡淡的奶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子。
一直梗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不知怎么,
就松了。
叫什么都行吧。
19.
日子流水般过。
那个叫我“夫君”的小团子,
在我眼皮底下像株被雨露喂饱的小草,越发葱嫩。
冲天揪更高了些,跑起来步子更稳当,
说话也渐渐伶俐。
只是那声“夫君”
……死活改不了口。
随他吧。
直到这天,我教他背药经口诀。
“寒热温凉四气明,升降浮沉五味陈……”
他摇头晃脑背得流畅。
我随口夸了句:
“不错。”
他立刻咧开嘴,眼睛弯成月牙,闪着狡黠的光,脆生生接道:
“都是夫君教得好呀!”
声音清脆响亮,字正腔圆,尤其那“夫君”二字,
响亮得足以让庭院树上的雀儿都惊飞!
我心口猛地一跳,这小兔崽子!
故意的?!
20.
对上那双弯弯的眼睛,里面哪有半点懵懂,
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和亲昵。
我喉头一哽,佯装生气去捏他小鼻子:
“放肆!
为师的名字也是你能乱叫的?
”
他咯咯笑着往后躲,扭股糖似的在我怀里蹭,
奶声奶气地耍赖:
“不嘛!
就叫夫君!
夫君最好看!
夫君药药最厉害!
”
那声叠着的“夫君”,裹着全然的信任和娇憨,
像无形的蛛网,
将我孤拐的心缠得密不透风,又暖融融软作一团。
罢了罢了。
我松开手,无奈地看着这只越来越“恃宠而骄”的小糖包。
“随你。”
我轻哼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弯。
看着他乐颠颠跑去揪药圃里新开的小花,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小小的身影上。
我摸了摸心口。
那把冰冷的神医金针,
大概已被这小小的“夫君”缠成了最柔软的、守护幼崽的刀鞘。
夫君?
嗯…听起来,还不赖。
21
那夜,风裹着雨。
几个黑影摸进山谷,直奔我的药庐。
目标明确——挟持神医沈清寒,为京中那位垂危的贵人续命!
刀光劈开雨幕的瞬间,一个瘦削身影比我更快地扑到我身前。
“夫君小心!”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
下一秒,利刃入肉的闷响和他压抑的痛哼同时响起!
22
苏糖倒下的瞬间,我感觉心脏被冰锥狠狠刺穿!
平日叫他“小兔崽子”的嫌弃全化作了焚天的怒!
“找死!”
金针不再是救人的工具,而是索命的寒芒!
夜色里只剩下惨嚎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杀手尽数毙命,我扑向地上蜷缩的少年,
撕开他肩头染血的粗布衣衫,月光下那道翻卷的伤口狰狞刺目。
23
药庐灯火通明。
我捏着金针的手,第一次微微发抖。
那贯穿肩胛的刀伤极深,稍有不慎,他这半年来刚学得像点样的针感就废了!
“忍着!”
我没多余的话。
苏糖疼得小脸煞白,额上全是冷汗,牙关咬得咯咯响,
却没叫一声,只死死盯着我,眼角有泪,却不是哭喊的泪水:
“夫君…别、别担心…”
24
清理完最后一丝腐肉,包扎妥当,已是天亮。
我看着榻上因失血和疲惫昏睡过去的少年,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无力。
朝廷的手伸得太长了!
避世?
医者仁心?
在强权面前就是笑话!
我盯着窗外升起的薄雾,指尖冰冷。
不把这根子刨干净,
下一次,他丢的可能就是命!
25
山谷太不安全了。
等他伤势稍稳,我雇了马车,
带着从未出过远门的苏糖踏上了入京的路。
路上,他精神好了些,扒着车窗看外面喧嚣的市集,
眼里的好奇盖过了伤痛。
夜里客栈,他疼得睡不着,抱着枕头要往我榻上蹭:
“夫君,伤口好凉…像有风钻…”
我心一软,默许了他挨着我睡的放肆,
小小的呼噜声很快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
26
没去找太医署,我直接递牌子求见了皇帝。
大殿上,龙涎香浓郁。
老皇帝躺在软榻上,形销骨立。
我诊脉,冰冷开口:
“能救,但条件只有一个——揪出派杀手强掴我的幕后之人,
以及当年迫害苏家的凶手!
否则,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
”
皇帝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27
查证比想象中快。
那晚刺客的纹身指向了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师,而他,
正是当年构陷苏家谋反、害得苏夫人怀着遗腹子(苏糖)仓皇出逃的元凶!
原来,太师怕我活着入京揭露旧案,
更怕皇帝病愈后清算他,所以想在半路抢人灭口!
28
消息传回太师府,那老狐狸竟想连夜潜逃。
我带人围了府邸。
太师被从地道出口堵出来时,苏糖正站在我身旁。
太师看到他酷似其父的脸,瞬间明白了:
“野种竟还活着!”
他目露凶光,袖中滑落一枚淬毒袖箭!
又是苏糖!
他猛地扑推了我一把,
可那袖箭还是擦着他刚愈合的肩头飞过!
同时,一枚金针精准地射进太师咽喉!
血溅三尺。
29
太师伏诛,清算旧党。
皇帝龙体在我的施针下日渐好转。
一天,他看向守在药炉旁看着火的苏糖,若有所思:
“这孩子……眉宇像故人。”
他命人端来一碗清水,割破指尖滴入一滴血,又看向苏糖:
“孩子,过来。”
苏糖不明所以,见我点头才走近。
他学我施针时被刀划破的手指还没好透,
犹豫地也滴了一滴血下去。
碗中两滴血迅速交融在一起!
皇帝脸色骤变,眼中涌现巨大震惊和痛楚——果然是苏家仅存的血脉!
30
皇帝老泪纵横,想认回这个皇孙。
苏糖却吓得往后缩,紧紧抓住我衣袖,像受惊的小兽:
“我是夫君的药童!
不要什么皇孙!
”
他甚至不敢看那陌生的皇爷爷。
皇帝看着那依赖的姿态,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苏家满门忠烈,
这孩子…沈神医护得很好。
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
他给了我一块可随时入宫通行的玉牌,
“只求你…照看好他。”
他望着苏糖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愧疚与疼爱。
31
尘埃落定。
京城的一切像场噩梦。
苏糖的肩伤彻底痊愈那天,也是我们离京的日子。
马车摇摇晃晃,他靠在我肩上睡得香甜。
我看着窗外飞驰的田野,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权势富贵不及山谷一缕药香。
御赐的金银封存,玉牌压箱底,
我们只带走了皇帝额外赏赐的一车珍稀药材。
够了。
32
山谷恢复平静。
苏糖成了真正的“小沈神医”。
他天分极高,又肯吃苦。
我看书,他练针;我熬药,
他尝味(他舌头的天赋异禀被我开发成了第二个“金针”)。
偶尔有慕名而来求医的贵人,看他年纪小轻视,
他便老气横秋地背药经,一针下去精准无比,惊掉人下巴。
病人痊愈后夸他“青出于蓝”,
他总是眼睛亮亮地看向我:
“都是夫君教得好!”
33
时光把抽条的小少年雕琢成了挺拔的小郎君。
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山谷外的姑娘们开始偷偷往药庐送绣帕果子。
他倒好,绣帕裹了蜜糖蒸药膳果子,塞给我:
“夫君尝尝,甜吗?”
我斜睨他:
“人家送你的心意,给我作甚?”
他凑近,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药膳给夫君强身,
心意?什么心意?
我只知道我家的心意呀。
”
那声“夫君”喊得理直气壮又清朗。
34
山下富商携重金登门,想为自己女儿求一门亲。
“苏小公子才貌双全,小女仰慕已久……”
富商话没说完,苏糖就拉着脸端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家规第一条:
药庐清静,闲人莫扰!
这碗清心败火汤送你,喝了请便!
”
我忍着笑,看他板着脸赶人,
末了还不忘嘀咕一句:
“什么小姐公子,搅得夫君都看不成书了。”
35
秋夜微凉,我伏案整理新得的孤本医方,
久坐腰背僵硬,刚想捶捶,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
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穴位。
是苏糖。
他何时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夫君歇歇眼睛。”
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少年蜕变后的磁性。
我放松下来,闭眼享受这份熨帖。
那双手的温度透过衣衫灼人。
背后是他沉静的呼吸,隔得很近,
似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有…比以往更清晰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我的,还是他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
36
那晚之后,有些东西微妙地变了。
他依旧喊“夫君”,可那语气不再只是幼童的依赖,
多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
我看书时,他研墨的手会偶尔停顿,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脸上。
采药时,他会自然地伸手扶我越过难走的山石,
指尖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窗纸薄如蝉翼,谁也没有主动去戳破。
直到那天……
37
我试炼一味新药,中了烈性寒毒,病来如山倒。
高烧几日,时冷时热。
苏糖衣不解带地守着。
昏沉间,感觉有人撬开我的嘴,渡进温热的汤药,动作温柔至极。
迷糊睁开眼,是他熬得通红的眼,下颌绷得死紧。
“喝掉,夫君。”
他语气是命令,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那药里,似乎加了极其珍贵的心头血温养的药材,
一股温流驱散了蚀骨的寒意。
喝完,他替我掖好被角,手却没有立刻收回,
指腹极轻地蹭过我发烫的鬓角,低喃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你若有事…我怎么办…”
38
烧退了些。
倚在榻上,苏糖端来熬得浓稠软烂的肉糜金瓜汤,一勺勺吹凉了喂我。
夕阳金光照亮他侧脸,专注得仿佛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碗将见底,我忽然开口,声音还沙哑:
“…糖包。”
他手一顿。
这是我许久不叫的小名。
“你长大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声‘夫君’,你还打算叫多久?
又是…叫给谁听的?
”
39
时间仿佛静止。
苏糖握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
一路蔓延到脖子根。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猛地抬头迎上我的目光,
那黑亮的眸子里没了往日的狡黠或依赖,
只剩下直白的、滚烫的、毫不躲闪的情意,
像一团火焰,瞬间将我笼罩。
“你说给谁听?”
他把碗放下,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
呼吸温热地拂在我脸上,声音低哑又清晰,
“自然,是叫给此生唯一想娶、也唯一想叫夫君的人听的!”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心头长久包裹着的那层冰霜,
在他炽热的注视和告白下,瞬间消融流淌成春水。
我微微叹了口气,似无奈,更似解脱地弯起唇角,抬
手,极其自然地抚了抚他微热的耳廓:
“随你叫吧。”
这三个字,
轻如叹息,
却重逾千斤。
40
数月后,朝廷颁旨昭雪苏家冤屈,追封厚赏,
同时尊封神医沈清寒,赐“药王”金匾。
传旨的太监在山腰就被药庐的哑仆张伯拦住,
恭恭敬敬收了旨意赏赐,客客气气请回了山。
山谷深处,药圃葱郁。
苏糖正拿着小喷壶浇水,我坐在廊下看书。
“夫君!
”
他抬头看到我,笑容比院中开得最盛的草药花还要灿烂。
我合上书,朝他招招手。
他像归林的小鸟般轻快地跑过来,蹲在我身侧。
我伸手,拂去他发间沾上的一点泥星。
“累吗?”
他摇头,眼睛亮亮地:
“有夫君在,晒药材都觉得好玩!”
金匾被收在库房最角落,尘封了外面的显赫与喧嚣。
人间至尊的金銮殿,江湖称绝的药王名,
俱不及这山谷一方小院。
他不必做背负血海深仇的皇孙,
我也无需当悬壶济世的神医。
在这里,他只是执着喊我夫君的小糖包,
我是默许他这么叫的沈清寒。
人间两处心安处,你我相伴便是。
药香缕缕,岁月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