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郡主出游时看上了我的未婚夫。
我与宁尘相识相知多年,他为人老实,谦逊忠诚,本以为他一定会拒绝群主。
但是当晚,我便收到他要与我解除婚约的书信。
信是他差人送来的,就连我最后一面都懒得见。
次日一早,他登入郡主府,期盼从此平步青云。
当郡主与我一起走出郡主府时,他震惊得不知所措。
“贺姐姐,”群主挽上我的胳膊,“你晚上去看我哥练兵好不好?”
“好。”
1
我正在灯下为宁尘缝制明天要穿的衣袍,门外小童唤了我两声:“请问贺娘子在吗?”我被吓得一惊,针尖猛地刺入指腹,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月白缎染上了一点红。
我把手放进嘴里吮吸,起身查看,是他差人送来的悔婚信,连同我之前送他的所有东西,都被装在一个沉甸甸地旧木箱里,一同送来。
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可是这话却是冰冷决绝。
【盈秋,见字如面。世事难料,你我缘分已尽。婚约就此作罢,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勿念,勿扰。】
连最后一面都吝于给我。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一年前为了反抗父皇指给我的婚事,要我嫁给那位木讷无趣的镇国将军赵子轩,我逃出皇宫,藏匿于市井,只为寻找所谓的“真爱”。
然后我遇到了宁尘。
他是个穷秀才,清隽秀雅,满腹经纶。
我们一起住在城南破旧的小院里,我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为我描眉画鬓。他说,等他金榜题名,定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我过门。
我天真的信了。
我还写回信,告诉父皇,我找到了此生挚爱,非他不嫁。父皇气得差点派禁军来抓我,最终还是妥协了,只说要再考察他一番。
我当时觉得可笑。
宁尘的好,岂是那些只看重权势的凡夫俗子能懂的。
直到今天。
白日里,我与宁尘在街上闲逛,遇到了定远郡主的仪仗。
那位以骄纵闻名的郡主赵乐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们一眼,目光在宁尘身上停留了许久。
她勾了勾手指,对身边的侍卫说:“去,把那个书生的底细查清楚,本郡主看上他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们听见。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宁尘却将我护在身后,对上郡主的目光,不卑不亢,满眼都是对我的守护。
我天真地想,权势而已,怎能撼动我们相识相知多年的情谊?
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仅仅半天,一封信,就将我所有的幻梦击得粉碎。
2
我呆坐了一夜,直到天光乍亮。
窗外传来左邻右舍的议论声。
“哎,你看见没?住在盈秋姑娘隔壁的那个宁秀才,今天一早就穿戴一新,往郡主府去了!”
“可不是嘛!瞧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这是要攀上高枝,当郡马爷了!”
“可怜盈秋姑娘,真是真心错付了......”
我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眼通红,哪里还有半分皇家公主的模样。
我曾为他卸下钗环,洗尽铅华。
我曾为他甘于平淡,隐于市井。
我以为我找到了世间最纯粹的爱情,却原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宁尘想平步青云,想当群马爷?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打开妆奁,拿出最名贵的胭脂水粉,描上精致的远山眉,点上艳丽的樱桃唇。然后,我从箱底翻出那件早已蒙尘的、绣着金凤的宫装长裙。
我要做回我的大梁公主。
3
郡主府门前,车水马龙。
宁尘站在门口,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脸上是掩不住的期盼与激动。
他大概在想象,自己即将踏入这扇朱红大门,从此飞黄腾达,将整个京城的才子踩在脚下。
我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冷冷地看着他。
府门前的侍卫进去通报了许久,才终于出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尘深吸一口气,迈着自以为最潇洒的步子,走了进去。
我也抬步,跟了上去。
门口的侍卫想拦我,我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小巧的令牌。
看清令牌上的凤凰图腾,侍卫们脸色大变,“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参见长公主殿下!”
我没理会他们,径直走进了郡主府。
穿过几重庭院,我听到了前厅传来的说话声。
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女声响起,正是定远郡主赵乐安。
“宁尘,抬起头来,让本郡主好好瞧瞧。”
我能想象出宁尘此刻的模样,定是既想保持读书人的清高,又忍不住谄媚讨好。
果然,只听他用一种温润如玉的声线说道:“草民宁尘,见过郡主殿下。”
“别草民了,很快就不是了。”赵乐安轻笑一声,“本郡主昨日说看上你了,你可愿意?”
我停下脚步,站在回廊的阴影里,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一阵沉默后,宁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深情。
“承蒙郡主厚爱,只是......草民已有婚约在身,恐怕要辜负郡主美意了。”
哦?假意推辞?想表现自己的重情重义,好抬高身价?
赵乐安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你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乡野村姑,拒绝本郡主?”
“草民不敢。”宁尘立刻道,“草民与那位女子......虽有情谊,但终究门不当户不对。若能得郡主垂青,是草民三生有幸。只是......解除婚约需要时间,还请郡主......”
“不必了。”
赵乐安打断他,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的悔婚信,昨晚不就送到了吗?”
宁尘的声音一滞,似乎没料到郡主消息如此灵通,尴尬地笑了笑:“郡主明察秋毫。”
“行了,别演了。”赵乐安不耐烦地说,“本郡主就问你,为了我,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自然!草民对郡主一见倾心,愿为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宁尘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急切的表白。
一见倾心,赴汤蹈火。
这些话,他也曾对我说过。
我再也听不下去,从回廊中走了出去。
4
“乐安,我来了。”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厅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厅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我就看到赵乐安像一只欢快的蝴蝶,从厅里飞奔出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笑得像个孩子。
“贺姐姐!你总算来了!我都快被这个书呆子烦死了!”
我含笑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你了。”
而站在厅中央的宁尘,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着我身上华丽的宫装,看着我与郡主亲昵的姿态,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贺姐姐?”他喃喃地重复着郡主对我的称呼。
赵乐安挽着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轻蔑:“宁尘,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的嫡亲表姐,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贺盈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敲碎他所有的幻想。
“也就是那个被你一封信就踹了的,‘门不当户不对’的未婚妻。”
宁尘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盈......盈秋......你......你是公主?”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残存的痛楚,忽然就变成了快意。
“怎么,我不像吗?”我淡淡开口,“还是说,在你宁大才子的心里,我只配当个为你洗衣做饭的乡野村姑?”
“不......不是的......我......”
他语无伦次,额上冷汗涔涔,眼神慌乱地在我跟赵乐安之间来回扫视,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是......是你们......你们合起伙来试探我?”
赵乐安“嗤”地笑出了声,“试探你?也配?”
“宁尘,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姐姐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若不是真心爱你重你,怎会为你屈尊降贵,隐于市井?”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我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你就迫不及待地抛弃了她,跑来我郡主府摇尾乞怜!你那点可怜的真心,连一张纸都撑不过去!”
赵乐安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刀刀都插在宁尘的心窝上。
5
他脸色煞白,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殿下!盈秋!你听我解释!我不是的!我是一时糊涂啊!”
他膝行到我面前,想来抓我的裙摆,被我侧身避开。
“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怕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自卑!郡主殿下说看上我,我只是想......想虚与委蛇,借郡主府的势,好让自己快点出人头地,然后才能风风光光地娶你啊!”
好一番感天动地地说辞。
“是吗?”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你的意思是,你昨晚写下那封‘缘分已尽,各不相干’的信,也是为了我好?”
“我......我那是气话!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不懂我的苦心!”他还在垂死挣扎。
“够了。”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
“宁尘,你的人品,你的真心,值几两银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从你写下那封信,踏进郡主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恩断义绝。”
“你期盼的平步青云,荣华富贵,都与我无关,也休想再与我扯上任何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赵乐安说:“乐安,我们走吧。别让这种人,污了我们的眼睛。”
“好咧,贺姐姐!”赵乐安脆生生地应道,还故意拔高了音量。
她亲密地挽上我的胳膊,娇声道:“姐姐,我哥今天在西山大营练兵呢,听说可威风了!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我脚步微顿。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就是镇国将军赵子轩。
我那位,被我“抛弃”了的未婚夫。
我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好。”
去看看也好。
看看我当初为了一个虚假的梦,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和赵乐安相携走出大厅,身后传来宁尘撕心裂肺的哭喊。
“盈秋!公主殿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声音凄厉,充满了悔恨与绝望。
可惜,太晚了。
6
西山大营,旌旗猎猎,杀声震天。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与我过去一年闻惯了的墨香、茶香截然不同。
我和赵乐安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俯瞰着下方数万将士操练的场景。
他们阵列整齐,行动划一,长矛如林,盾牌如山,每一次呐喊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队伍最前方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正骑在马上,指挥若定。
那便是镇国将军赵子轩。
赵乐安在我耳边小声介绍:“看,那就是我哥。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宁尘强多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说实话,我对赵子轩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宫宴上。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跟在他父亲老镇国公身后,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
父皇说他少年老成,木讷无趣。我也觉得他周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所以当父皇将他指给我做未婚夫时,我才会那么抗拒。
我向往的是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浪漫,而不是和一个冷冰冰的武将相敬如宾。
可现在,看着他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模样,我忽然觉得,父皇说他“木讷”,或许并不准确。
操练结束,赵子轩翻身下马,将头盔递给副将,朝着点将台走来。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他的长相。
五官轮廓分明,线条硬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因为常年日晒,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不笑的时候,确实显得有些严肃。
他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先是落在了赵乐安身上,带着一丝兄长的无奈。
“胡闹。”
他只说了两个字,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
他没有像宁尘那样,一见面就说些花言巧语。
他只是对着我,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末将赵子轩,参见长公主殿下。”姿态恭敬疏离。
我心中莫名有些失落,面上却还是端着公主的架子,淡淡道:“赵将军不必多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赵乐安打破了沉默:“哥,你这是什么态度!公主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热情点?”
赵子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从旁边的亲兵手里,拿过一件干净的披风,递到了我面前。
“山上风大,殿下当心着凉。”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眼神不敢直视我。
我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披风上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7
赵子轩带我们去了他的营帐。
营帐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旗。
桌上堆满了军报和兵书,唯一的装饰,是笔架上挂着的一支看起来很旧的玉簪。
那玉簪的样式,我看着有些眼熟。
赵乐安一进营帐就嚷嚷着口渴,赵子轩便亲自去给我们倒水。
我趁机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支玉簪上。
簪头是一朵小小的、雕刻得并不算精致的合欢花。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想起来了。
这是我十二岁生辰那年,在宫里的百花园玩耍时,不小心弄丢的。
当时我急得直哭,宫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后来,是跟在老镇国公身后进宫议事的小将军赵子轩,在花丛里找到了它。
我记得他当时把簪子递给我,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后来我为了感谢他,便把这簪子送予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支簪子,竟然一直被他收着。
我正出神,赵子轩端着水回来了。
看到我站在他书桌前,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转过身,装作不经意地问:“赵将军这支簪子,很别致。”
赵子轩的脸,红了。
“是......故人之物。”他含糊地说道。
赵乐安在一旁偷笑,拆台道:“什么故人之物,不就是你暗恋人家贺姐姐多年,偷偷藏起来的念想吗?”
“乐安!”赵子轩低喝一声,脸更红了,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窘迫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木讷无趣。
接下来,赵子轩向我介绍了军营的布防和西境的战况。
他说起这些,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眼神锐利,言辞清晰,充满了自信。
我听得很认真。
这些年,我为了宁尘,几乎与宫里断了联系,对朝堂之事一概不知。
中午,我们在军营里用的饭。
饭菜很简单,就是普通士兵吃的大锅饭,几样简单的素菜,还有一块硬邦邦的烙饼。
赵乐安吃得直皱眉,我却吃得很香。
赵子轩见我吃得惯,大为诧异。他大概以为,我这样的金枝玉叶,会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
他不知道,这一年,我和宁尘过得有多清贫。
别说粗茶淡饭,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想到宁尘,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赵子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他沉默地把自己碗里唯一的一块腊肉,夹到了我的碗里。
我愣住,抬头看他。
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低头默默地啃着手里的烙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8
从西山大营回来后,我搬回了公主府。
关于我恢复身份,以及宁尘悔婚攀高枝不成、反成笑柄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流言四起。
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同情我,骂宁尘是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也有人说我游戏人间,玩弄一个穷秀才的感情。
更难听的,是说我被宁尘抛弃,走投无路,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将军未婚夫,上赶着去军营倒贴。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宁尘的耳朵里。
他被郡主府赶出来后,名声一落千丈,成了整个京城读书人的耻辱。
他大概是不甘心就此沉寂。
于是,他开始利用这些流言,为自己“洗白”。
他对外宣称,他与我本是两情相悦,情深意重。都是因为我身份尊贵,他自觉配不上,才忍痛提出分手,想成全我的大好前程。
甚至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文人,开始为他写诗作赋,称赞他“不慕权贵,风骨卓然”。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正喝着汤,气得差点把碗给砸了。
赵乐安比我还生气,在派人传话时,气得直跳脚。
“这个宁尘,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姐姐,你别管,我这就派人去撕烂他的嘴!”
“不必。”我拦住了她,“你派人去打他,反而坐实了我们仗势欺人。对付这种人,不能用武力。”
“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往你身上泼脏水吧!”
“那我们就陪他玩玩吧,毕竟皇宫无趣得很,找点有趣的事做,有何不可?”
几天后,我在公主府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中所有的名门贵女和青年才俊。
宁尘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他收到请柬时,大概以为我对他旧情难忘,想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容光焕发地来了。
宴会上,他故作清高,站在人群中,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我,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深情”。
等到酒过三巡,歌舞升平之时,我举起酒杯,走到了大厅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看着宁尘,缓缓开口。
“今日请诸位来,除了赏花,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家做个见证。”
“我与宁尘,曾有过一段情缘,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
“但如今,情缘已尽。他自诩风骨卓然,不慕权贵,实在令本宫钦佩。”
“所以,为了成全宁书生的骨气,本宫决定,与他就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说着,我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宁尘当初写给我的那封悔婚信。
另一样,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将那封信展开,展示给众人看。
“‘缘分已尽,各不相干’。这是宁书生亲笔所书,字字恳切,想必是发自肺腑。”
“本宫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了结这段过往。”
我拿起匕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滴落在信纸上。
“从此以后,我贺盈秋,与宁尘,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若违此誓,便如此信!”
话音落下,我将那封沾满我鲜血的信,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瞬间将那薄薄的纸张吞噬,也吞噬了我那段可笑的、自以为是的爱情。
宁尘呆呆地看着那盆燃着火焰的信,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瘫倒在地。
9
手上的伤口很深,太医包扎了厚厚一层。
赵乐安守在我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
“姐姐,你太傻了!为了那种人,何必伤了自己!”
我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被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掌,轻声道:“不疼。”
伤在手上,总比伤在心里强。
这一刀,是割给宁尘看的,也是割给我自己看的。
我要让自己记住这份痛,记住这份愚蠢。
当晚,赵子轩来了。
他风尘仆仆,铠甲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显然是一下子就快马加鞭赶来的。
看到我手上的伤,语气中露出怒意。
“他伤的?”
“不是。”我摇摇头,“是我自己。”
赵子轩的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我。
“西域进贡的雪山膏,对伤口愈合有奇效,还不留疤。”
他的动作笨拙。
“谢谢。”
他“嗯”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
良久,他才又开口,“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会心疼。”
说完这句,他耳朵又红了。
不等我回答,他就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出我的视线。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
我的“断情”之举,很快就成了京城新的谈资。
所有人都称赞我敢爱敢恨,性情刚烈。
而宁尘,则彻底沦为了一个笑柄。
一个既想要名声,又贪图富贵的跳梁小丑。
他被国子监除了名,以前巴结他的同窗,也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想再参加科举,却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了。
10
宁尘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他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蜷缩在破庙里。
我没再关注他的消息,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开京城,回他的老家去。
我错了。
一个月后的父皇寿宴上,他竟然出现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混在了一群献艺的伶人当中。
当歌舞进行到一半时,他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跪倒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
“陛下!草民有冤!草民要状告长公主殿下,始乱终弃,玩弄感情”
我坐在父皇下首,冷冷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儒衫,形容枯槁,头发散乱,看起来确实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苦主。
“陛下!草民与公主殿下曾私定终身,是她亲口承诺,此生非我不嫁!可她一朝恢复身份,便嫌弃草民出身贫寒,不仅狠心抛弃,还联合定远郡主,设下毒计,毁我名声,断我前程!”
“如今草民一无所有,只求陛下降罪于我,让草民一死,以证清白!”
他说完,便一头向大殿的柱子撞去,被旁边的侍卫及时拦下了。
不明真相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
我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宁尘,你说我始乱终弃?”
“是!”他梗着脖子,一脸悲愤,“难道不是吗?你贵为公主,我是平民,你我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那你告诉我,是谁,在我逃出宫,身无分文的时候,收留了我,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又是谁,在我生病时,三天三夜不合眼地守着我,说我是他的命?”
“还是谁,拉着我的手,指天发誓,说无论贫穷富贵,都不会放开我的手?”
“宁尘,我问你,这一年多,我可曾让你受过半分委屈?我为你缝衣做饭,为你研墨读书,我抛弃了公主的身份,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这些,难道也是假的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宁尘见势不妙,心一横,开始撒泼。
“我不管!你就是骗了我!你明明有婚约在身,还来招惹我!你让镇国将军置于何地?你让皇家颜面何存?”
“本将军在此,就不劳你费心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赵子轩一身戎装,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然后,他转向父皇,单膝跪地。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拽住赵子轩的手,清晰地说道:“我曾经瞎了眼爱你,但那都是过去了。我现在告诉你宁尘,我贺盈秋心悦之人是镇国将军,我此生要嫁之人也只会是他。”
11
父皇懒得再看这番胡闹的场面:“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永世不得入京。”
宁尘被打得半死,像一条狗一样被拖出了京城。
寿宴过后,赵子轩送我回公主府。
一路上,他都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一言不发。
直到府门口,他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殿下......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踮起脚尖,在他微凉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真的,比金子还真。”
“赵子轩,我以前觉得你木讷无趣,但好像是我错了。”
“谢谢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他眼眶微微泛红,过了好久,才用力地将我拥入怀中。
“不辛苦。”
三个月后,我与赵子轩大婚。
十里红妆,遍铺长安。
花轿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