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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8:42:52

1 替身之殇

大婚夜,他掐着我下巴逼我模仿白月光的表情。

“记住,你只是她的影子。”他冷眼旁观我跪祠堂、被推入冰湖。

甚至在我小产时,他正为白月光放万盏天灯祈福。

后来我刀了白月光,用簪子划破这张替身脸。

“现在,我不像她了吧?”血滴在他珍藏的白月光画像上。

三年后他重伤垂死求我医治。

我笑着喂他喝下掺着我血的药:“摄政王,喝药了。”

他颤抖抓住我手腕:“你的脸...”

我抽回手,疤痕在烛光下蜿蜒:“脸好了,心死了。”

当他发现当年救他的是我而非白月光时。

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月见,我错了。”

我裹着白狐裘轻笑:“摄政王该不会以为,我还爱着你吧?”

2 新婚夜劫

浓稠的夜色沉甸甸压下来,像一块浸饱了墨汁的绒布,裹得人喘不过气。摄政王府的新房内,红烛高烧,烛泪堆叠,一层叠着一层,凝固成赤色的山峦。烛光跳跃着,在沈月见身上那件繁复沉重的金线牡丹嫁衣上流淌,金线冰冷地硌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丝绸,提醒着她今夜的身份——一个刚被抬进王府的、无足轻重的侧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甜香,是名贵的合欢香,本该是旖旎的催情剂,此刻却只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搅。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不是轻快的,而是沉沉的、带着酒气和一种不容错辨的、压抑的焦灼,重重砸在回廊冰冷的青石板上。

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夜风卷着湿冷的雨腥味直灌进来,瞬间吹得烛火疯狂摇曳。沈月见的心,也跟着那烛火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似的印痕。

萧烬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并未穿喜服,一身玄色蟒袍紧裹着挺拔的身躯,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领子,衬得那张脸在跳跃的光影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却也冰冷坚硬如寒铁雕琢。他的眼神直直刺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意,更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穿透的、狂乱又冰冷的审视。那目光,不是在看他新婚的妻子,更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亟待验证真伪的稀世珍宝。

他大步走过来,步伐有些不稳,带着酒后的虚浮,却依旧挟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呛得沈月见喉头发紧。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底刚蹭过冰凉的地面,下巴就猛地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攫住!

力道之大,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唔……”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骇人暗流的凤眸。

萧烬的脸逼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看清他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酒气的灼热,话语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

“笑。”他命令,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月见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下巴上的剧痛和心口骤然爆开的恐慌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本王让你笑!”萧烬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的下颌骨捏碎。他眼底的戾气翻涌,几乎要化为实质,“像她那样笑!看着本王,弯起嘴角,眼神要干净,要带着点怯……像晚晴那样笑!懂不懂?!”

“晚晴”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月见灵魂都在战栗。苏晚晴。那个名字,是摄政王心尖上永远的白月光,是京城所有贵女都需仰望的存在,也是她沈月见今夜被抬进这深宅大院的唯一理由——这张脸,有几分肖似那位远在江南养病的苏家嫡女。

原来如此。原来这满室刺目的红,这身沉重的嫁衣,这灼灼燃烧的喜烛,都不过是一场盛大而残酷的彩排。她不是新娘,她只是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必须模仿主角表情的拙劣戏子。

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望着眼前这张俊美却狰狞的脸,望着他眼中倒映的那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悲怆冲垮了恐惧的堤坝。她真的扯动了嘴角,试图弯起一个弧度。然而,那笑容还未成形,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砸在萧烬死死掐着她下巴的手指上。

“哭什么?”萧烬的眼神骤然一厉,那点因醉酒而生的恍惚瞬间被暴戾取代。他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俯视着她,如同俯视着脚边沾染了尘埃的蝼蚁,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寒意和残忍的清醒:

“记住你的身份,沈月见。收起你那廉价的眼泪。你只是本王买回来的一个影子,一个赝品!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这张脸,还有你这副身子,能在晚晴回来之前,让本王看着……不那么空。”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粗暴地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动作毫不怜惜,像是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器物,要把那碍眼的泪水连同她所有的情绪都一并抹去。那粗糙的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影子,就该有影子的自觉。”他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满室猩红中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彻底笼罩住蜷缩在床角的沈月见。他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她泪痕狼藉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怜惜,只有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厌弃,仿佛在看一块不小心沾染上的污迹。

“好好学。学不像,王府里不缺一口白饭。”丢下这句比冰锥更刺骨的话,他猛地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新房。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巨响,狠狠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雨,也彻底隔绝了沈月见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乱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拍打。烛火被门带起的风彻底扑灭了一盏,剩下的几支在角落苟延残喘,光线陡然昏暗下来,将新房内的一切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沈月见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床脚,厚重的嫁衣此刻像一层湿透的裹尸布,沉重地贴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下巴上残留着他指印的剧痛,脸颊上被粗暴擦拭过的火辣,还有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都清晰得让她浑身发冷。

影子……赝品……

萧烬那淬着冰碴的话语,一遍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残存的自尊。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皮肤细腻,轮廓姣好——这是她唯一的“罪证”,也是她所有不幸的根源。

窗外,风雨更急。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汇成冰冷的水帘,哗啦啦地砸在石阶上。那声音单调而绝望,如同丧钟,敲打在沈月见的心上。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嫁衣繁复的金线牡丹纹样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影子,是没有资格拥有悲喜的。

3 影子之痛

王府的日子,像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里,缓慢,窒息,透不进一丝暖光。

沈月见很快领教了什么叫“影子的自觉”。她被安置在王府最西边一处僻静的小院,名唤“听竹”,名字清雅,却隔绝了王府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院墙高大,青苔斑驳,几竿瘦竹在风中发出萧索的沙沙声,像永无止息的叹息。伺候她的只有一个年迈耳背的粗使婆子和一个满脸雀斑、眼神躲闪的小丫头,名唤小桃。小桃年纪不大,却已深谙王府的生存之道,对沈月见这个空有侧妃名头、实则连体面丫头都不如的主子,恭敬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怠慢。

萧烬的命令像无形的枷锁。她所有的衣物,无论季节,都被强行换成了素净到近乎苍白的颜色——月白、牙白、霜白……没有一丝花纹点缀,单调得如同丧服。这些衣裳质地轻薄,在深秋的风里根本抵不住寒意,沈月见只能将自己裹紧,瑟缩着肩膀,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侧妃,请用茶。”小桃将一盏温吞的、几乎没了热气的清茶放在小几上,眼神飞快地瞟过沈月见身上那件单薄的月白衫子,又迅速垂下。院门处传来婆子刻意拔高的、谄媚的声音:“哟,玉嬷嬷来了!您老辛苦!”

沈月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几滴微凉的茶水溅到手背上。她抬眼望去,只见萧烬的心腹嬷嬷,玉嬷嬷,穿着一身深褐色绸缎袄裙,板着一张法令纹深刻的脸,像一尊移动的冷硬石雕,迈着刻板的步子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仆妇。

玉嬷嬷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毫不客气地在沈月见身上、脸上扫视着,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她干咳一声,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王爷吩咐了,请侧妃移步花厅。今日要练仪态。”

花厅空旷,冷风从门缝窗隙钻入,带着初冬的凛冽。玉嬷嬷站在上首,像一尊严厉的教习神像。她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画册,沈月见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画页翻动间,露出一个女子清丽绝伦的侧影——苏晚晴。

“抬头,腰背挺直!肩膀放平!苏小姐行止如弱柳扶风,却自有一段清华气度,不是你这般畏畏缩缩!”玉嬷嬷手中的细藤条毫不留情地点在沈月见的肩胛骨上,力道不轻,隔着薄薄的衣衫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步幅要小,行走时裙裾不能乱!足尖微露即可,苏小姐最是端庄!”藤条又抽在她迈出的小腿上,火辣辣一片。

“眼神!眼神要放柔,带着三分羞怯,三分天真……对,就是这样……但还不够!要像月光下的清泉,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不是你这般死气沉沉!”玉嬷嬷的藤条几乎要戳到沈月见的眼皮。

沈月见僵硬地站着,按照指令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步伐、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挑剔。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名为“苏晚晴”的模具里,冰冷而坚硬,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努力模仿着画册上那个模糊的侧影,想象着那“月光下的清泉”该是什么模样,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换来的永远是玉嬷嬷紧蹙的眉头和毫不留情的斥责。

“朽木!”玉嬷嬷终于失去了耐心,将画册重重拍在旁边的紫檀木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王爷花了那么大心思,就寻来你这么个榆木疙瘩?连三分神韵都学不到!再练!今日练不好,晚膳就不必用了!”

沈月见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屈辱和麻木。影子,果然连吃饭都是需要靠模仿别人来换取的施舍。

模仿的痛苦尚未习惯,另一种煎熬又接踵而至。

王府的规矩森严,萧烬更是苛求完美。沈月见“学艺不精”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他耳中。一日午后,她刚被玉嬷嬷斥责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听竹院,凳子还未坐热,萧烬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德全便带着两个小太监,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院门口。

“侧妃沈氏,”王德全的声音尖细平板,不带一丝情绪,“王爷有令,侧妃言行失当,有损王府体统,着即去祠堂跪省思过。未得王爷亲口赦令,不得起身。”

祠堂。那个供奉着萧家列祖列宗牌位的阴森所在。深秋的寒意已浓,祠堂里更是冷得像冰窖,只有长明灯豆大的一点火光在阴风中摇曳,将牌位巨大的阴影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如同幢幢鬼影。

沈月见被带到最前面冰冷的蒲团上跪下。寒气瞬间透过薄薄的衣衫,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她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无可挑剔。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膝盖从刺痛变成麻木,再到钻心的疼痛。祠堂的阴冷仿佛能冻结血液,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牙齿轻轻磕碰着。

不知跪了多久,就在她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祠堂沉重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不是赦免,而是小桃端着一个托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王府管事娘子张氏。

“侧妃,”小桃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惧怕,“张娘子……送热水来了。”

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清水,还有一块冰冷的、硬邦邦的粗面饼子。

管事娘子张氏扭着腰走上前,脸上堆着虚假的关切,声音却尖刻得像刀子:“哎哟,侧妃受苦了!王爷也是为着您好,立立规矩嘛!快喝口热水暖暖,垫垫肚子,这思过啊,没个准时辰呢!”她说着,眼角余光却瞥向沈月见苍白的脸和跪得僵直的身体,那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沈月见没有看她,只对小桃轻轻点了点头。小桃将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地上,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退开了。

那碗水,早已温吞,喝下去只勉强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丝毫驱不散体内的寒气。那块粗硬的饼子,她只掰了一小块,艰难地咀嚼着,如同嚼蜡。冰冷的地面不断吸走她身体里最后的热量,膝盖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交织,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她眼前开始发黑,祠堂里那些牌位上模糊的字迹在视线里扭曲旋转。

就在她摇摇欲坠,几乎要一头栽倒时,祠堂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灌入的冷风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沉水香气。

沈月见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了早已麻木的背脊。她垂着头,不敢去看门口那个身影。

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祠堂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月见紧绷的心弦上。那脚步声停在她身侧不远处,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下来。

萧烬没有立刻说话。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月见自己极力压抑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声。她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她低垂的发顶缓慢下移,扫过她僵直的脊背,最后落在她跪在冰冷青砖上、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膝上。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滚过。

终于,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规矩,学明白了?”

沈月见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破碎:“妾……明白。”

“明白?”萧烬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嘲弄,像冰面上掠过的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那就好。记住今日的滋味。影子,就该待在阴影里,安分守己。别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更别……污了本王的眼睛。”

他的话语,字字如冰雹,砸得沈月见浑身冰冷,最后那句“污了本王的眼睛”,更是让她心口猛地一刺。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抵御那灭顶的羞辱和心寒。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门口的方向,越来越远。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外面更猛烈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然后,门又被重重合上。

祠堂内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和冰冷,比之前更甚。

沈月见挺直的背脊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一点点地佝偻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她死死咬住的牙关,砸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她明白了。在这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需要被不断修正和惩罚的污点。

4 冰湖惊魂

寒冬的脚步,裹挟着肃杀的北风,彻底降临了摄政王府。庭院里的荷塘早已结了一层薄冰,枯败的荷梗支棱着,像垂死挣扎的爪牙。天气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飞檐,透不出一丝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冰冷的土腥气,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沈月见的日子并未因季节的酷烈而有丝毫暖意。她被剥夺了厚重的冬衣,依旧穿着单薄的素白衣衫,唯一的变化是玉嬷嬷大发慈悲地“恩准”她在中衣里多塞了一层薄棉絮。这点聊胜于无的“恩典”,在王府穿堂而过的凛冽寒风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这一日午后,她奉了玉嬷嬷的令,去王府东北角的藏书阁取一本前朝孤本的琴谱——据说是苏晚晴最爱的曲子。藏书阁位置偏僻,需绕过一片人工开凿、此刻已结满薄冰的小湖。湖心亭的朱红栏杆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目。

沈月见抱着手臂,缩着肩膀,快步走在通往藏书阁的卵石小径上。冷风像刀子,刮得她脸颊生疼,裸露在外的指尖早已冻得麻木。她只想尽快取了琴谱,回到她那四面漏风却好歹能避一避穿堂风的听竹院。

刚走到湖边的假山旁,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轻浮笑意的女声便从前方的回廊拐角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月下仙子’侧妃娘娘么?”伴随着尖利的笑声,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披着厚厚锦缎斗篷的身影转了出来,挡住了沈月见的去路。为首的是王府里颇得萧烬宠爱的李侍妾,旁边跟着两个惯会捧高踩低的通房丫头。

李侍妾上下打量着沈月见单薄得可怜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啧啧啧,穿这么少,可真是我见犹怜啊!怎么,王爷这是心疼你,怕你裹成个粽子,失了那‘弱柳扶风’的韵味儿?可惜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扭着腰上前一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月见的鼻尖,“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徒增笑柄罢了!王爷心里眼里只有苏小姐那轮明月,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穿这一身白?不过是泥地里的狗尾巴草,沾了点月光,就真当自己是株兰花了?”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沈月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脸色惨白,嘴唇抿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想理会,只想绕开这群人。

“侧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啊?”李侍妾旁边的通房丫头小红笑嘻嘻地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见了我们李姐姐,连个礼都不行?就算学苏小姐学得不像,这王府的规矩总该懂吧?”

沈月见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微微屈膝,声音干涩:“李姐姐。”

“哼,这礼行得,可真够敷衍的!”李侍妾冷哼一声,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沈月见身后结着薄冰的湖面上,一丝恶毒的算计闪过眼底。她忽然拔高了声音,带着夸张的惊惶,“哎呀!侧妃娘娘小心!您身后……那是什么?!”

沈月见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身后只有冰冷的假山石和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她回头、身体重心微微不稳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带着狠劲的力道猛地从她侧后方袭来!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冰冷的湖水瞬间吞没。

刺骨的冰寒像千万根钢针,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狠狠扎进皮肤、血肉、骨髓!沈月见整个人被砸进了湖水里,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肺部炸裂般地疼痛。薄冰碎裂的边缘像锋利的刀片,划过她的手臂和脸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手脚胡乱地扑腾着,溅起大片冰冷的水花。

“救命……唔……”每一次张口,都灌进更多腥冷浑浊的湖水。沉重的衣衫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拽着她下沉。视线模糊,只看到岸上那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传来李侍妾她们刺耳夸张的尖叫和假惺惺的呼喊。

“哎呀!侧妃落水了!快来人啊!”

“天哪!这可怎么好!”

“快!快去找人!侧妃不会水啊!”

混乱的呼喊声在岸边响起,夹杂着李侍妾她们做作而刺耳的尖叫。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月见的每一寸肌肤,瞬间夺走了她肺里所有的空气。沉重的嫁衣——不,此刻是沉重的、吸饱了水的素白衣裙,如同铅块一般拖拽着她,直直往那漆黑冰冷的湖底坠去。浑浊腥冷的水不断灌入口鼻,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肺叶炸裂般地疼痛。她徒劳地挣扎着,手脚胡乱地扑腾,溅起绝望的水花,每一次试图浮起,都只是让那冰冷的死亡更紧地缠绕上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的瞬间,岸边的喧哗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敬畏的惶恐。

“王……王爷!”

“王爷来了!”

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中,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灰暗天幕的闪电,骤然出现在湖边!是萧烬!他显然是闻声匆忙赶来,肩头的大氅都未来得及系紧,被寒风卷起一角,猎猎作响。

沈月见在冰冷的湖水中载沉载浮,模糊的视线里,那抹玄色成了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屈辱和恐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方向伸出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濒死的呜咽:“王……王爷……救……”

冰冷的水灌进喉咙,将她最后的声音也彻底淹没。

岸上的萧烬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离湖边几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玄色的身影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冰冷的磐石。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混乱的人群和飞溅的水花,直直地射向湖水中那个挣扎沉浮的白色身影。

然而,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没有半分应有的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沈月见看到他薄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隔着哗哗的水声和岸上的喧闹,她听不清,但那口型,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濒临崩溃的神智上——

“……晚晴……”

他看的不是濒死的她。他在看的,是她挣扎的姿态,是否……像他记忆中那个清丽绝伦的苏晚晴?他是不是在想,若是晚晴落水,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凄美?而她沈月见,不过是水中一块碍眼的、亟待清理的污迹?

这念头如同最后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沈月见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冰冷的湖水彻底将她吞噬。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刺骨的寒意,温柔而致命地拥抱了她。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岸上那抹玄色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像一尊冰冷的、俯瞰众生的神祇,漠然地看着她坠入深渊。

也好。就这样吧……

5 天灯之恨

刺骨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钻入,直抵心脉。沈月见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封在万丈寒潭之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疼痛。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细碎压抑的呜咽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硬生生拽回一丝清明。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细缝。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是熟悉的、听竹院卧房那洗得发白的青纱帐顶。浑身酸痛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摩擦音,火辣辣地疼。

“侧妃……侧妃您醒了?”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小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小桃。她正用一块温热的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月见冰冷的手。

“水……”沈月见艰难地蠕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砾。

小桃慌忙端来温热的药汤,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那药汁苦得惊人,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却丝毫驱不散体内的寒冰。

“您……您吓死奴婢了!”小桃一边喂药,一边忍不住抽噎,“您昏睡了两天两夜,烧得跟火炭似的……王管事只肯请了个坐堂大夫,开了几副最便宜的伤寒药……奴婢……奴婢真怕……”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沈月见的手背上,温热,转瞬即逝。

沈月见闭了闭眼,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酸涩狠狠压下去。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碰到腹部,那里似乎有些异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钝痛,混杂着坠胀感,隐隐传来。

“孩子……”一个模糊而惊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她的小日子,似乎……迟了许久?落水前的那些细微征兆——突如其来的疲惫、难以压下的恶心……难道……

她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小桃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大夫……大夫怎么说?我的身子……”

小桃被她抓得一痛,对上沈月见眼中那惊惶绝望的光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小丫头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无声的反应,比任何宣判都更加残酷。

沈月见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她抓着小桃的手颓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被褥上。腹部那空落落的、带着隐痛的感觉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地、缓慢地切割。

孩子……她甚至来不及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在这个冰冷的王府里,在这个只把她当做影子的男人身边,她连孕育一个生命的资格,都被残忍地剥夺了。是那刺骨的冰湖之水?是那两日的高热?还是……这王府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早已扼杀了那个微弱的希望?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心口那片被碾碎过的荒芜之地,此刻彻底变成了死寂的冰原,连一丝残存的余温都没有了。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冰凉一片。

小桃看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神,吓得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用湿布巾擦拭她冰冷的脸颊和手:“侧妃……您别这样……您要保重身子啊……”

就在这时,听竹院那扇破旧的门扉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玉嬷嬷那张刻板冰冷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捧着东西的粗使仆妇。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玉嬷嬷的目光像两把冰锥,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的沈月见和哭肿了眼的小桃,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王爷有令,侧妃既醒了,就该感念王爷恩德,好生将养。这身子骨,还得留着伺候主子。”

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仆妇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药汁重重放在床头小几上,药汁溅出几滴,落在陈旧的木头上,像凝固的血。

“这是上好的补药,王爷特意赏的,给侧妃补补元气。”玉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趁热喝了吧。”

另一个仆妇则放下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匹素白得刺眼的细棉布。“这些料子,给侧妃做几身新衣。王爷说了,白色最是清雅干净,衬人。”

“清雅干净”……沈月见的目光落在那刺目的白布上,又缓缓移向那碗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补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她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这哪里是补药?这分明是……打胎后固本回元的汤药!是萧烬对她失去孩子后的“恩赏”!他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丝哀悼的时间,吝啬于给她一件厚实的冬衣,只在乎她这副“影子”的躯壳,是否能尽快恢复,继续扮演他的白月光!

绝望的冰冷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小桃惊恐地看着沈月见惨白如金纸的脸和眼中那灭顶的绝望,吓得浑身发抖。

玉嬷嬷却仿佛没看见,继续冷冰冰地传达着命令:“对了,还有一事。今夜王爷在‘揽月台’为苏小姐祈福,燃放万盏天灯。王爷吩咐了,府中上下,凡能起身者,皆需至院中跪拜,诚心祝祷,为苏小姐祈求安康,不得有误!”她的目光最后钉在沈月见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侧妃身子不适,就在这院中跪拜即可。心诚,则灵。”

说完,她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转身带着仆妇,像来时一样,冷硬地离开了。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再次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沈月见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为苏晚晴祈福……万盏天灯……

在她刚刚失去骨肉、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个男人,正用最盛大的仪式,为他心尖上的白月光点燃万盏光明,祈求她的安康福祉。

而她,这个刚刚小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影子,还要拖着这具破败的身体,在这冰冷的院落里,向着那漫天虚假的光明,卑微地跪拜。

多么讽刺!多么残忍!

“噗——”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沈月见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的血喷溅在身前素白的被褥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绝望。

“侧妃!”小桃凄厉的哭喊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沈月见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她缓缓抬起头,沾着血迹的嘴角,竟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那笑容空洞、凄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她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眼神越过破败的院墙,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点亮夜空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盛大而虚伪的光明。

6 血誓复仇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摄政王府的上空。寒风凛冽,卷着越来越密集的雪粒子,抽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抓挠。

听竹院里,一盏孤灯如豆,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将沈月见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她拒绝了小桃的搀扶,独自一人,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挪到了院中那片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小桃哭着给她在膝下垫了一个薄薄的蒲团,又给她披上了一件洗得发白、根本抵不住寒风的旧斗篷。

“侧妃……求求您,回屋去吧……您的身子受不住啊……”小桃跪在她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月见恍若未闻。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王府最高的方向——揽月台。

就在此时,远处漆黑的夜空中,骤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

仿佛星辰坠落凡间,又像是天神随手撒下了一把光明的种子。一盏盏精致的天灯,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升腾而起,橘黄色的温暖光芒连成一片,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最终汇聚成一片璀璨夺目的光之海洋,几乎要将整个沉沉的夜空点燃!那光芒如此盛大,如此辉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暖意,将王府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万盏天灯!

为苏晚晴祈福的天灯!

沈月见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薄薄的蒲团早已被寒气浸透,单薄的旧斗篷在凛冽的北风里形同虚设。刺骨的寒意从膝盖、从脚底、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入身体,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她每一寸虚弱的血肉里。腹中那空落落的、带着隐痛的感觉,在这极致的寒冷中,被无限放大,变成一种缓慢而持续的凌迟。

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簌簌落下的雪粒子,死死盯着那片被万盏天灯照亮的、虚假而温暖的天空。橘黄色的光芒盛大辉煌,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每一盏升腾而起的灯,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她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看啊,沈月见。这就是你的命。

你卑微如尘,命如草芥。你的孩子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在这冰冷的王府里,甚至掀不起一丝涟漪。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哀悼。

而她苏晚晴,远在江南,纤尘不染,却能得到这世间最盛大的光明与祈愿,得到那个男人倾尽一切的、近乎疯狂的思念与守护。

你只是个影子,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卑贱的影子!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那恨意如此汹涌,如此炽烈,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它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焚尽一切的业火!烧向那高高在上的苏晚晴,烧向那个冷酷无情的萧烬,更烧向这将她碾入尘埃的命运!

凭什么?!

凭什么她苏晚晴就能占尽世间美好?凭什么她沈月见就要承受这无边的苦痛和践踏?就因为这张脸?!就因为这该死的、如同诅咒一般的相似?!

好!好得很!

既然这张脸是原罪,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是困住她的无形牢笼……那她就毁了它!

既然命运要她做苏晚晴的影子,那她就用最惨烈的方式,撕碎这层枷锁!她要让萧烬亲眼看着,看着他珍视的、属于苏晚晴的“影子”,是如何在他为白月光点燃的万丈光芒下,支离破碎,化为灰烬!

一股奇异的力量,支撑着她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她猛地推开了身边哭喊着想要阻止她的小桃,动作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侧妃!不要啊!!”小桃惊恐的尖叫被呼啸的寒风瞬间撕碎。

沈月见踉跄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却目标明确地冲回了那间冰冷死寂的卧房。她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毫无血色的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的手在妆奁里胡乱翻找,冰冷的首饰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终于,她摸到了一支簪子。那是一支素银簪子,样式极为简单,簪头尖锐,打磨得并不十分光滑,带着一种粗粝的、原始的力量感。

她紧紧攥住了那支冰冷的银簪,簪尖的寒意直透掌心,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她死死盯着镜中那张酷似苏晚晴的脸,眼神里是毁天灭地的决绝。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簪子那尖锐的顶端,狠狠朝着自己的左脸颊划了下去!

“嗤啦——!”

皮肉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惊心动魄!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脸颊上,直冲颅顶!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汹涌而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沈月见的手没有停!那灭顶的恨意支撑着她,让她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这疼痛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祭品!她握着簪子的手稳得可怕,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决绝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癫狂,在那张曾让萧烬恍惚的脸上,划开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铜镜里,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瞬间被纵横交错的、狰狞翻卷的血口覆盖!猩红的皮肉外翻,温热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滴滴答答,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厉而绝望的血花。

那张脸……再也不像苏晚晴了!

剧烈的疼痛终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沈月见眼前阵阵发黑,握着簪子的手颓然松开,沾满鲜血的银簪“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踉跄着,像个破败的布偶,一步一个血脚印,摇摇晃晃地再次冲出了房门,冲回了院中那片被万盏天灯光芒笼罩的、冰冷的青石板上。

院外,小桃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哭喊都发不出了。

沈月见却站得笔直。她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雪粒子混合着温热的鲜血,一起砸落在她支离破碎的脸上。那万盏天灯的光辉,盛大、温暖、神圣,映照着她脸上那一道道狰狞翻卷、鲜血淋漓的伤口,映照着她眼中那焚尽一切、不死不休的疯狂恨意!

她抬起染满鲜血的手,指向那片被光明点亮的夜空,指向那个为苏晚晴燃尽繁华的方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却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诅咒呐喊,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恨:

“苏晚晴——!!!”

“萧烬——!!!”

“我沈月见在此立誓!此恨!此仇!不死不休——!!!”

那凄厉的嘶喊,穿透呼啸的寒风,穿透漫天飘洒的雪花,穿透王府遥远的喧嚣,在冰冷死寂的听竹院上空回荡,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悲鸣,带着倾尽三江五湖也洗不尽的怨毒!

声音落下的瞬间,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殷红的鲜血,在她身下无声地蔓延开,浸染着洁白的雪粒子,像一幅用生命和绝望绘就的、最凄厉的画卷。

漫天的天灯依旧在缓缓升腾,橘黄色的光芒温暖而神圣,将这片惨烈无声地映照,仿佛一场盛大而荒诞的祭奠。

7 重生之路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带着粘稠的窒息感,包裹着沈月见,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种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钝痛。

意识在混沌中挣扎,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浮木。脸颊上传来持续不断的、火烧火燎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翻卷的皮肉,带来撕裂般的折磨。身体深处,那空落落的、属于失去的隐痛,与这皮开肉绽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的帷幕。沈月见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依旧是那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青纱帐顶。听竹院。她还在这个地狱里。

“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发出微弱的气音。

床边立刻有了动静。一个陌生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却异常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姑娘醒了?莫急,慢慢来。”一只略显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一股清凉微苦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喂入她口中,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沈月见贪婪地吞咽着,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风霜、皱纹深刻却眼神异常清亮温和的脸。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陌生妇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利落地绾在脑后,干净整洁。

“老身姓孙,是王爷新拨来伺候您的婆子。”孙婆子放下水碗,动作轻柔地替沈月见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她缠满厚厚白布条的脸上,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和不易察觉的锐利,“姑娘伤得很重,万幸高热退了。这脸……需得仔细将养,莫要再沾水,更不可再动气。”她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月见想开口,脸颊的剧痛却让她只能发出模糊的吸气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那层层包裹下的伤口。

“别动!”孙婆子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伤口刚敷了老身特制的草药,动了会留更大的疤。”她的目光直视着沈月见空洞而绝望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姑娘,命是自己的。老身这把年纪,见过太多。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也……更有机会。”

活着……机会?

沈月见眼中死水般的绝望,似乎因为这平淡却蕴含力量的话语,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她看着孙婆子那双阅尽沧桑却依旧清明的眼睛,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还有小桃带着哭腔的阻拦声:“王公公……侧妃她刚醒,还虚得很……”

门被推开一道缝,萧烬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德全那张白胖却面无表情的脸探了进来,眼神飞快地扫过床上缠满绷带、形如鬼魅的沈月见,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惊惧,随即又恢复了平板。

“王爷口谕,”王德全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侧妃沈氏,言行无状,自毁容颜,惊扰王府,罪责深重。念其初犯,罚禁足听竹院,非诏不得出。一应份例……减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月见缠满绷带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森然,“王爷还说……既然侧妃不喜这张脸,那便……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月见的心窝!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对那个男人可能存在的、哪怕是一丝怜悯的幻想,彻底粉碎!

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缠着绷带的脸颊下,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可这痛,远远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又被无情践踏的荒芜!

孙婆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床前,微微躬身:“老身领旨。请王公公回禀王爷,侧妃伤势沉重,需静养,老身定当尽心伺候。”

王德全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在这充斥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屋子里多待一秒,转身便走。沉重的木门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沈月见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她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孙婆子转过身,重新坐回床边的小杌子上,拿起药碗,用小勺舀起一勺温热的、散发着浓烈草药气息的药汁,递到沈月见唇边。

“姑娘,喝药吧。”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路还长着。养好身子,养好伤,才能……往前走。”

沈月见看着那黑褐色的药汁,又缓缓抬起眼,看向孙婆子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充满鼓励的眼睛。她张开了嘴,任由那苦涩到极致的药汁滑入喉咙。

苦。真苦。

但这苦,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不再是纯粹的绝望,那里面,混杂着一丝名为“恨”的养分,还有一丝……被孙婆子悄然点燃的、微弱的、名为“生路”的火星。

她咽下了药汁,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脸颊上厚厚的绷带,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知道,那个懦弱、卑微、只会哭泣和隐忍的沈月见,已经死在了那个雪夜,死在了万盏天灯的光芒之下。

活下来的,只有满腔恨意和一身伤疤的复仇者。

8 鬼面圣手

三年光阴,足以将沧海熬煮成桑田,亦足以将刻骨的恨意沉淀为冰冷的寒铁。

江南,云梦泽深处,药王谷。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柔曼的轻纱,缭绕在苍翠的山峦之间。谷中溪流淙淙,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茂盛的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沁人心脾的药香。一座座依山而建的竹楼精巧雅致,檐角悬挂着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与鸟鸣相和,宛若世外仙音。

这里是与京城摄政王府那冰冷压抑的朱门高墙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谷口处,此刻却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锦缎华服的富商、风尘仆仆的江湖客、甚至还有身着官服的差役……形形色色,皆带着或多或少的病容和焦灼,目光热切地望向谷内深处,那条蜿蜒曲折、通向主阁的青石板小径。

“神医今日真的会出诊吗?”

“求求你了小哥,通传一声吧!家父的病实在拖不得了!”

“银子!我们带了足够的银子!”

嘈杂的恳求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守谷的药童们神色平静,只是礼貌地维持着秩序:“诸位稍安,今日是‘鬼面圣手’定下的问诊之期,时辰一到,自会开放山门。请按次序排队,莫要喧哗。”

“鬼面圣手”——这是近两年响彻南境、甚至隐隐震动京城的传奇名号。传说她医术通神,活死人肉白骨,一手金针之术出神入化,更能调制出世间罕有的救命灵药。但这位神医性情古怪,常年以一副冰冷狰狞的银质面具覆面,无人得见真容,行踪飘忽,每月只在药王谷开放三日问诊,且规矩森严,非疑难杂症、非诚心求医者不治。越是神秘,越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谷中主阁,静室。

室内陈设简朴雅致,一桌一椅一榻,一炉清香袅袅。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入,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月见——或者说,如今的“鬼面圣手”,端坐在窗前的竹榻上。她脸上覆盖着一副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那双眼,再无三年前的惊惶、脆弱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冷芒。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青灰色布袍,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衬得她身姿挺拔如修竹。

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封密信。信纸是最普通的桑皮纸,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冷硬气息。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让整个南境震动:

【北境急报:摄政王萧烬,率军追击北狄残部于雁回谷,中伏,身中奇毒‘蚀骨’,重伤濒危。御医束手,危在旦夕。现已秘密护送,不日将抵药王谷求医。】

指尖在“蚀骨”两个字上轻轻划过。沈月见面具下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蚀骨之毒。无药可解?不,她知道解法。只是那解法……需要一味极其特殊、极其罕见的“药引”。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那银质面具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如同她此刻的眼神。

时辰到了。

她缓缓放下密信,站起身。宽大的布袍拂过竹榻,没有一丝声响。她走到静室一角,那里摆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映出她戴着冰冷面具的身影,青衫磊落,气息沉凝。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面具冰冷的边缘,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镜中人影,与三年前那个雪夜中倒在血泊里的女子,早已判若云泥。

药王谷的晨钟,悠长而清越,穿透薄雾,在群山之间回荡,宣告着问诊时辰已至。

谷口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期盼、焦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缓缓打开的、厚重的竹制山门上。

沈月见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静室。阳光落在她青灰色的衣袍上,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无声的战甲。

通往谷口青石小径的尽头,那个曾经主宰她生死、将她碾入尘埃的男人,正带着一身致命的剧毒和濒死的绝望,向她奔来。

复仇的帷幕,在江南和煦的晨光中,无声拉开。

9 毒药之引

药王谷深处,专为最危重病人准备的“回春阁”,此刻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临近的腐败气息。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天光,只在床头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

宽大的床榻上,萧烬静静地躺着。曾经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此刻却像一尊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琉璃人像,苍白、脆弱、布满了裂痕。他双目紧闭,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薄唇干裂泛着青灰色。裸露在锦被外的脖颈和手背上,布满了蛛网般蔓延的、深紫色的可怖毒纹,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散发出阴冷的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异常艰难,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

蚀骨之毒,名不虚传。它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生机,将他拖向无底深渊。

床边,站着几个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与绝望的亲卫,为首的是萧烬最信任的副将陈锋。他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主子,又充满希冀地望向门口,仿佛在等待最后的救赎。

沉重的门扉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草药香气的微风随之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浑浊。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透入的一线天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她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冰冷光滑的银质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那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落在床榻上那个濒死的男人身上时,没有丝毫波澜,如同看着一件寻常的、亟待处理的器物。

“神医!”陈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哽咽,“求神医救救我家王爷!大恩大德,末将等万死难报!”

沈月见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她步履无声地走到床边,青灰色的布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她微微俯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萧烬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

那手腕冰凉,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且混乱不堪,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

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蚀骨之毒,比她预想的还要霸道几分。看来这三年,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树敌不少。

她收回手,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桌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她走过去,执笔蘸墨。手腕沉稳,落笔如飞,一行行药名和精确到分的剂量跃然纸上。字迹清瘦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筋骨。

“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有些失真,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情绪起伏,“药引,稍后我自会送来。”

陈锋如蒙大赦,双手颤抖地接过药方,如同捧着圣旨,连声道谢:“是!是!多谢神医!多谢神医!”立刻转身亲自去安排煎药。

沈月见没有离开。她重新走回床边,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油灯昏暗的光线在她冰冷的银质面具上跳跃,勾勒出诡异的光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只剩下萧烬艰难的喘息声和药炉在隔壁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浓烈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陈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滚烫的白玉药碗进来,碗中墨汁般的药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

“神医,药煎好了!”陈锋将药碗奉上。

沈月见接过药碗。温热的碗壁透过指尖传来。她看着碗中那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苦气息的药汁,面具下的眼神,终于掠过一丝极深、极冷的幽芒。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坐下。昏黄的灯光下,她伸出左手,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匕首。

在陈锋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用匕首锋利的刃口,在自己左手纤细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一道细长的血线瞬间出现,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然后,如同断线的红玛瑙,一滴,接着一滴,带着生命的热度,精准地落入那碗浓黑的药汁之中!

血滴融入墨黑的药液,并未立刻化开,反而如同滴入油中的水滴,短暂地凝聚成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妖异而惊心动魄的暗红色泽,随即才缓缓晕染开来,将整碗药汁染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暗红。

陈锋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神……神医!您这是……”

“药引。”沈月见的声音依旧冰冷平静,毫无波澜,仿佛割开的是别人的手腕。她动作不停,直到那暗红的色泽在药碗中均匀弥漫,才从容地取出一方洁净的白帕,按在手腕的伤口上,片刻后移开,伤口已然止血,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她端起那碗混合了自己鲜血、散发着浓烈腥苦和一丝若有似无铁锈气息的药汁,用白玉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暗红色的药液在勺子的搅动下旋转,如同一个小小的、不详的血色漩涡。

她一手稳稳端着药碗,另一只手伸过去,毫不温柔地捏住萧烬的下颌,迫使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就在药勺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瞬间——

也许是那浓烈刺鼻的气味刺激,也许是濒死身体的本能挣扎,也许是冥冥之中某种无法言喻的感应……床榻上,那个一直陷入深度昏迷、如同死去的男人,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在陈锋惊喜的目光中,萧烬竟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空洞的,带着濒死的迷茫,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然而,当他的视线一点点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近在咫尺的、冰冷光滑的银质面具。

那双透过面具孔洞、正平静地、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的眼眸。

还有那递到唇边、散发着诡异腥苦气息、泛着暗红色泽的药勺……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莫名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虚弱的心脏!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紧缩!如同回光返照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深紫毒纹的手猛地抬起,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死死抓住了沈月见端着药碗的那只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你……”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却充满了骇人的惊疑和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执拗,“……是谁?!”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方才割开的伤口处,一道细细的、新鲜的红色划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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