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被父亲一巴掌打醒的。
"沈芝意,这婚事你不嫁也得嫁!"
父亲的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我尝到嘴角的血腥味,耳朵嗡嗡作响。
嫡姐沈茹霜在一旁假惺惺地抹泪:
"妹妹,靖王虽是个残废,好歹是个王爷,你嫁过去就是正妃......"
我攥紧衣角,腹中隐隐作痛。
那里有我和齐文瑞的孩子,才两个月。
三天前他还抱着我发誓要金榜题名后娶我过门,如今圣旨一下,什么都变了。
"父亲,女儿已非完璧......"我鼓起最后的勇气。
"闭嘴!"
父亲脸色铁青,"要么你乖乖替茹霜嫁过去,要么我现在就打死你,连同你肚子里那个野种一起!"
我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齐文瑞在哪里?
他知不知道我要被逼嫁与他人?
婚期定在十日后,仓促得不像王府娶亲,倒像是处理什么见不得人的货物。
嫁衣是嫡姐的旧衣改的,我整日被关在闺房,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大婚那日,喜娘往我脸上扑了厚厚的粉。
"王妃脸色太差,这样不吉利。"她小声嘀咕。
我像个木偶任人摆布,腹中绞痛一阵阵袭来,不知是孕吐还是恐惧所致。
靖王府红绸高挂,却没什么宾客。
我被搀扶着完成各种仪式,耳边只有司仪高亢的声音。
当"夫妻对拜"响起时,我透过盖头下方,看到对面轮椅的轮廓。
洞房里,我攥紧衣袖下的剪刀。
若那残疾王爷要碰我,我就......
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一袭大红喜袍,剑眉星目,面容俊美得近乎锋利。
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薄毯,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怕我?"他开口,声音低沉清冷,却出乎意料地温和。
我摇头,又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他转动轮椅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
"沈芝意,沈家庶女,年十七。"
他像在陈述公文,"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我惊愕抬头。
"今夜你睡床,我去书房。"
他放下酒杯,"明日会拨给你独立的院落,只要不违反王府规矩,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转动轮椅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因为我不需要另一个被囚禁的人。"
门关上的瞬间,我的泪水终于决堤。
那一夜,我攥着剪刀哭到天明,
为齐文瑞,
为腹中孩子,
也为那个坐在轮椅上看不透的王爷。
02
新婚次日清晨,我顶着红肿的眼睛被丫鬟搀扶着梳洗。
镜中人面色惨白,眼下两片青黑,活像个游魂。
"王妃,王爷吩咐了,您不必急着去请安。"
小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奴婢叫青桃,以后专门伺候您。"
我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这里孕育着一个生命,却可能是我的催命符。
"王爷在哪?"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王爷天没亮就去书房了。"
青桃麻利地绾着我的头发,"秦侍卫说王爷有军务处理,午时才会出来。"
我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立刻面对那个看透一切的男人。
青桃引我去了安排给我的院落——听雪轩。
这地方离主院不远不近。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陈设简单却处处精致。
"王爷说,您缺什么尽管吩咐。"
青桃眼睛亮晶晶的,"还说您要是闷了,可以到园子里走走,只是......"她突然压低声音似乎在暗示我什么,"只是别去西北角那个小院子,那是王爷练武的地方,从来不许人进的。"
我心头一跳。
一个双腿残疾的人,练什么武?
午膳时,我终于又见到了萧景炎。
他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着,比昨日少了几分凌厉,却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还习惯吗?"他用筷子夹了片笋,动作优雅。
我垂着眼点头,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三日后回门,我让秦肃备了礼。"他忽然说,"你若不想去,可以推病。"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嗓子发紧:"我......得去。"
"随你。"
我怔了怔,缓缓点头。
回门那天,萧景炎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他坐在轮椅上,气势却比站着的父亲还要慑人。
"沈大人。"他淡淡地唤了一声,父亲就忙不迭地行礼。
嫡姐沈茹霜站在母亲身侧,一双眼不住地往萧景炎身上瞟。
"妹妹气色不错。"沈茹霜亲热地挽住我的手,"王爷待你可好?"
我勉强一笑,抽回手。
宴席间,我注意到沈茹霜频频望向角落。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了齐文瑞——他作为父亲的门客,竟也被邀来参加这家宴。
齐文瑞的目光与我相接,里面盛满了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慌忙低头,却瞥见沈茹霜也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胃里一阵翻涌,我差点吐出来。
"不舒服?"萧景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摇头,却见他已向父亲告辞:"王妃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离开时,齐文瑞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拐角。
他塞给我一封信,眼神哀求:"芝意,求你。"
我将信攥在掌心,冷汗浸透了纸笺。
回府的马车上,萧景炎闭目养神,仿佛没看见我的失态。
一到王府,我就冲进听雪轩,颤抖着打开那封信。
齐文瑞要我搜集王府的机密,萧景炎的日常行踪、来往信件、府中布防.....并告诉我青桃是他偷偷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信末写道:"芝意,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若不应,我便将你有孕之事公之于众。"
我瘫坐在椅子上。
火盆里的炭还红着,我将信扔进去,看它化作一团灰烬。
当晚,我辗转难眠。
三更时分,隐约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透过窗纸,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秦肃,萧景炎的贴身侍卫。他在我院外站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青桃不见了,换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
"老奴姓周,王爷派来伺候王妃。"她端来一碗安胎药,"王爷说,王妃近日心神不宁,这药能安神。"
我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心跳如鼓。
"放心,是安胎的。"周嬷嬷叹了口气,"王爷说,孩子无辜。"
药碗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周嬷嬷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仿佛早料到这反应。
"王爷还说什么?"我声音发抖。
"王爷说,王妃若不愿说,他就不问。"
周嬷嬷抬头看我,"但有一条,在这王府里,没人能伤害您。"
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我不知道萧景炎为何如此待我,但这突如其来的庇护让我筑起的心墙裂开一道缝隙。
那日后,我开始留意萧景炎的一举一动。
传闻中暴戾的靖王,其实极少责罚下人。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书房常亮灯到深夜。
有几次我路过,听见他在里面与将领们议事,声音沉稳有力。
秦肃总在暗处,像一道影子。
每当我独自在园中散步,不出百步必能看见他抱剑而立的身影。
齐文瑞的信再没来过,但我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直到那日我在梅树下捡到一块从墙外扔进来的石子,上面绑着字条:"三日后未时,城南茶楼。不来,后果自负。"
是齐文瑞的笔迹。
我将字条揉碎,却揉不碎满心的惶惑。
萧景炎的轮椅声从回廊传来,我慌忙抹去眼角的湿意。
"王妃好雅兴。"他停在几步外,目光扫过我微红的眼眶,"花还没开呢。"
"快了。"我勉强笑道,"再冷些就会开。"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花开堪折直须折。沈芝意,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不知道他这话何意,只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
风吹起他膝上的薄毯一角,我隐约看见毯子下那双腿。
还未及细看,秦肃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萧景炎面色一沉,转动轮椅离去前丢下一句:"这几日别出府。"
我站在梅树下,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王府,像个华丽的囚笼。
而我,既是囚徒,也是看守。
03
城南茶楼之约的前一日,我在花园里撞见了萧景炎。
他停在斜坡处,轮椅微微后滑。
那双修长的手紧握扶手,手背青筋凸起。
薄毯滑落在地,露出他穿着黑色长裤的双腿。
我下意识快步上前,扶住了轮椅后推手。
"王爷小心。"
他浑身一僵,仿佛被我的触碰烫到。我这才惊觉冒犯,刚要松手,却听他低声道:"有劳。"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他的轮椅,也是第一次离他这样近。
我小心翼翼地推着他上坡,生怕一个不稳伤到他。
"力气不小。"行至平缓处,他忽然说。
我松开手,局促地站在一旁:"小时候常帮乳母推粮车。"
他微微颔首,弯腰去捡地上的薄毯。
那一瞬,我分明看见他的双腿在袍服下微微发力,支撑着他前倾的身体。
"王爷的腿......"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萧景炎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
当他转过头时,眼神冷得像冰:"王妃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我慌忙摇头,"只是担心您受凉。"
他审视我片刻,忽然笑了:"沈芝意,你撒谎时会眨眼睛。"
我僵在原地,手心沁出冷汗。
这时秦肃匆匆赶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王爷,兵部急报。"
萧景炎接过信函,快速浏览后脸色骤变:"备马——"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看了我一眼,改口道:"备车,立刻进宫。"
秦肃推着他匆匆离去,我站在原地,回想着他那个脱口而出的"备马"。
当晚,萧景炎没有回府。
我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明日与齐文瑞的约定,一会儿想着萧景炎那双看似有力的腿。
三更时分,我披衣起身,悄悄向书房摸去。
书房亮着灯,却没有人。
我正欲离开,忽听内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
鬼使神差地,我轻手轻脚推开了内间的门。
萧景炎背对着我站在案前,双手撑在桌沿,脚下散落着几本奏折。
他站得笔直,双腿稳稳地扎根在地上。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该逃跑,该尖叫,该装作没看见——可我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看见了多少?"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足够多。"我听见自己说。
他一步步走向我,步伐稳健有力。
我这才注意到他只穿着中衣,衣襟微敞,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处停下,身上带着酒气和药香的混合气息。
"为什么装残?"我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替嫁?"他反问。
我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他忽然伸手,拇指擦过我的唇瓣:"别咬,会出血。"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我浑身一颤。
"你会告发我吗?"他问。
我摇头。
不需要思考,答案就在那里。
"为什么?"
"因为......"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却没有告发我。"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沈芝意,你比我想的聪明。"他后退一步,忽然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扶住他,触手一片湿热——他的裤腿被血浸透了。
"你受伤了!"
"旧伤。"他皱眉,"不是装的。"
我扶他坐下,手忙脚乱地去找干净布巾。
回到内间时,他已经自己撕开了裤腿,露出大腿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跪在他身前,用布巾按住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
"需要请大夫吗?"
"不必。"他从案几下拿出金疮药,"帮我撒上就行。"
药粉洒在伤口上,他肌肉紧绷,却一声不吭。
我小心地用干净布条包扎好,抬头时发现他正盯着我看,眼神复杂。
他伸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停住了:"回去吧,今晚你从没来过书房。"
我起身离开,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经重新坐回轮椅,仿佛刚才那个站立行走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次日清晨,我顶着黑眼圈起床,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情景。
周嬷嬷端来早膳,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王妃,青桃那丫头......"周嬷嬷压低声音,"被发卖出府了。"
我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为什么?"
"偷东西。"周嬷嬷摇头,"从她房里搜出了王爷的书信。"
我心头一凛。
青桃是齐文瑞联系我的桥梁,如今这条线断了。
未时将至,我该不该赴约?
犹豫再三,我还是借口买绣线出了府。
城南茶楼人声鼎沸,我戴着帷帽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齐文瑞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容憔悴。
"芝意!"他激动地站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递来一个小纸包:"想办法让萧景炎服下。"
我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不会要他的命。"他压低声音,"只是让他昏睡几日。芝意,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他死了,你就能带着家产改嫁——"
"你疯了!"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是弑君之罪!"
"他算什么君?"齐文瑞冷笑,"一个装残废的骗子罢了。芝意,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他留着你,不过是为了——"
门突然被撞开,秦肃带着两名侍卫闯了进来。
齐文瑞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我挡在身前,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抵在我咽喉。
"都别动!"他厉声道,"否则我杀了她!"
秦肃停下脚步,眼神冰冷:"齐公子,挟持王妃是死罪。"
"反正都是死!"齐文瑞拖着我往窗口退,"芝意,跟我走,我们远走高飞——"
我猛地用手肘撞向他肋下,趁他吃痛弯腰,挣脱出来。
秦肃一个箭步上前制住齐文瑞,动作干脆利落。
"王妃受惊了。"他向我行礼,"王爷派我来接您回府。"
我惊魂未定地点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齐文瑞。
他抬头瞪着我,眼中满是怨毒:"沈芝意,你会后悔的!你以为萧景炎是什么好人?他连自己的——"
秦肃一掌劈在他后颈,声音戛然而止。
回府的马车上,我浑身发抖。
秦肃骑马跟在车旁,一言不发。
直到王府大门在身后关闭,我才颤声问:"王爷......知道了吗?"
"王爷说,"秦肃目视前方,"王妃今日从未出府,只是在花园赏花累了,早早歇下。"
我鼻子一酸,眼泪终于落下来。
萧景炎在书房等我。
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那条熟悉的薄毯,仿佛昨夜那个站立行走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处理好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秦肃点头退下。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他早就知道。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压抑多日的恐惧、委屈、困惑一齐涌上来,化作止不住的泪水。
萧景炎转动轮椅来到我面前,递来一方锦帕。
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中,他的轮廓却异常清晰:"那纸包......"
"我知道你不会用。"他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起来吧,地上凉。"
他伸手扶我,掌心温暖干燥。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04
茶楼事件后第三日,周嬷嬷告诉我,萧景炎已经连续两夜未眠。
"王爷腿伤发作,疼得厉害。"她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叹气,"偏又赶上北境军报不断,连药都顾不上喝。"
我停下梳发的手:"没人劝他休息吗?"
"秦肃劝过,被赶出来了。"周嬷嬷摇头,"王爷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铜镜中的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自从那夜目睹萧景炎站立行走后,我夜夜难眠,一闭眼就是他腿上狰狞的伤口和灼人的目光。
"厨房有银耳羹吗?"我突然问。
周嬷嬷眼睛一亮:"老奴这就去准备。"
子时的更声刚过,我端着食盒站在书房外,心跳如擂鼓。
秦肃守在门口,见我来竟不通报,直接推开了门。
"王爷,王妃来了。"
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萧景炎略带沙哑的嗓音:"进来。"
书房比上次来时更乱了。
奏折、地图堆满了桌案,萧景炎坐在轮椅上,眼下两片青黑,唇色苍白。
他抬头看我,眉毛微挑:"有事?"
我放下食盒,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羹:"听说王爷没用药。"
他盯着那碗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所以你来当说客?"
"我来送宵夜。"我硬着头皮说,"王爷若不想吃,我这就走。"
"放下吧。"他揉了揉太阳穴,"正好饿了。"
我小心地绕过地上散落的兵书,将碗放在他手边。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眉头舒展:"甜的?"
"加了一点蜂蜜。"我站在一旁,"听说...对伤口好。"
他继续喝羹,我则偷偷打量书房。
西北角立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插满各色小旗;
墙上挂着边境地图,密密麻麻标注着我看不懂的符号。
这就是他夜以继日忙碌的事情——守护这个国家的边疆。
"会下棋吗?"他突然问。
我摇头:"只会一点简单的。"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从案几下取出一副白玉棋盘,"陪我下一局。"
我忐忑地坐下,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那一瞬,我们同时缩回手,白玉棋子洒了一地。
"抱歉!"我慌忙蹲下去捡。
他也弯腰来捡,我们的头几乎撞在一起。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萦绕在我鼻尖,我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你捡白子,我捡黑子。"他说。
那盘棋我输得惨不忍睹,萧景炎却难得地有耐心,一步步解释为何下这里而非那里。
"再来一局?"他问。
我正要答应,却见他突然皱眉,手按上右腿。
"又疼了?"我下意识问。
他摇头,却已经疼得唇色发白。
我顾不得礼数,蹲下身轻轻按上他的膝盖:"这里?"
他呼吸一滞,点头。
我隔着布料缓缓按压穴位。
过了片刻,他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好点了吗?"我抬头问。
萧景炎正低头看我,眼神复杂。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拂开我额前散落的碎发。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他声音低沉。
我红着脸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王爷也早些休息。"
他点头,却已经重新埋首于军报中。
从那天起,送宵夜成了我的习惯。
有时是莲子羹,有时是枣泥糕,萧景炎照单全收,偶尔还会留我下盘棋或聊会儿天。
他话不多,但每句都恰到好处,像是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
又过了几日,萧景炎送我一套《花间集》,是前朝孤本,价值连城。
"听说你喜欢诗词。"他将书递给我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拂过。
我捧着书,喉咙发紧:"太贵重了......"
"放着也是落灰。"他轻描淡写,"有空可以一起读。"
于是我们的夜间活动又多了一项。
他嗓音低沉,读起婉约词来别有一番韵味。
有时读到动情处,我们会不约而同抬头,目光相撞又迅速分开,各自心跳加速。
一个雨夜,我们正读诗,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肃匆匆进来,在萧景炎耳边低语几句。
萧景炎脸色一沉,合上书本站起身——完全忘了伪装。
"备马。"他命令道,随即意识到什么,转头看我。
我低头假装没看见,手指紧紧攥着书页。
他叹了口气,弯腰从我手中抽出诗集:"今晚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
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鼓起勇气回头:"王爷......小心腿伤。"
他愣了一下,点头:"嗯。"
那晚萧景炎没有回府。
次日清晨,周嬷嬷告诉我,城里突然流传起谣言,说靖王妃婚前不贞,腹中胎儿非皇室血脉。
"王爷连夜进宫面圣,又去了衙门。"周嬷嬷愤愤道,"现在满城都在抓造谣的人。"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苍白的自己。
这谣言来得蹊跷,除了齐文瑞和沈茹霜,我想不出第三个人。
午膳时分,萧景炎回来了。
他眼下乌青,神色疲惫,却递给我一纸公文。
"衙门的告示。"他声音沙哑,"再有造谣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我接过告示,上面鲜红的官印刺得眼睛生疼:"王爷不必如此......"
"必须如此。"他打断我,"沈芝意,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靖王妃,羞辱你就是羞辱靖王府,羞辱我。"
我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他叹了口气,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湿意:"别怕,有我在。"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再把他当作需要防备的陌生人。
萧景炎的手还停在我颊边,拇指轻轻摩挲着皮肤。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气的松木香。
他的目光落在我唇上,喉结微动——
"王爷!"秦肃的声音打破了魔咒,"圣旨到!"
萧景炎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更衣接旨。"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触碰他刚才抚摸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度。
圣旨是嘉奖萧景炎平定北境骚乱的。
宣旨太监走后,萧景炎将圣旨随手一放,对我说:"三日后宫中设宴,你同去。"
我惊讶地抬头:"我也去?"
"你是靖王妃。"他淡淡道,"迟早要见人的。"
我忐忑地点头,心里却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05
宫宴前夜,我病倒了。
到了半夜,却突然烧起来,浑身滚烫得像块火炭。
周嬷嬷急得团团转,又是敷冷帕子又是熬药,可热度丝毫不退。
我昏沉地闭上眼,意识时断时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夹杂着熟悉的松木香袭来。
"怎么烧成这样?"萧景炎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急。
我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他坐在床边的轮椅上,伸手探我的额头。
"王爷......"我嘶哑着嗓子,"明日宫宴......"
"还管什么宫宴。"他打断我,转向周嬷嬷,"请李太医,就说我腿伤发作。"
萧景炎拧了湿帕子,亲自为我擦脸。
我贪恋这份温柔,却又因高热而羞耻——现在的我一定狼狈极了。
李太医来时,我已经半昏迷了。
萧景炎一手托起我的后颈,"沈芝意,喝下去。"
我顺从地张嘴,一小口一小口咽下那令人作呕的苦水。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身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浑身软得像棉花。
他扶我起来,靠在他胸前。
隔着单薄的中衣,我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药很苦,我却尝出了一丝甜味,不知是药本身还是因为他喂我的动作格外小心。
我有很多疑问,可身体不听使唤,很快又陷入昏睡。
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梳理我汗湿的头发,那触感温柔得让人心碎。
次日中午,我终于退了烧。
周嬷嬷告诉我,萧景炎守了我整夜,天亮才被秦肃硬拉着去更衣上朝。
"王爷亲自喂药换帕子,"周嬷嬷眼中闪着光,"老奴要帮忙,他都摇头。"
萧景炎下朝回来,直接到了听雪轩。
他眼下挂着两轮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我靠在床头,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问什么?"他在床边坐下,直截了当。
我斟酌着词句:"王爷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他嘴角微扬,"战场上是受过伤,但三个月后就痊愈了。"
"为什么要装?"
"朝堂险恶。"他目光深远,"一个残疾的王爷,比一个健全的少将军让人放心得多。"
我恍然大悟。
先帝驾崩时,萧景炎手握重兵,是新帝最大的威胁。
他自请交还兵权,以残疾之躯退居王府,才保全性命。
"那夜在书房......"
"旧伤偶尔会疼,但不影响行走。"他坦然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鼓起勇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我......"手抚上小腹,说不下去。
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因为你从没把我当成残废。"
这个答案让我心头一颤。
是啊,从初见时,我害怕的是他凌厉的眼神,而非那双腿。
后来推轮椅、熬药、送宵夜,都是把他当作一个完整的人。
"宫宴推后了。"他转移话题,"等你病好再说。"
"王爷不必如此——"
"景炎。"他突然说,"我的名字。没人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叫。"
我怔住了。
"景......琰。"我试探着叫出口,脸立刻烧了起来。
他笑了,那笑容如冰雪消融,让我看呆了眼。
离开前,他回头说:"好好养病,孩子需要母亲。"
病愈后,我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
他开始允许我在内院看他练剑——那矫健身姿与轮椅上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则每天为他熬一碗养腿伤的药,虽然知道那伤早已痊愈。
"习惯了。"我红着脸解释,"不熬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眼中带着笑意:"那就继续熬。"
转眼到了腊月,我的肚子渐渐显形。
萧景炎送来了上好的云锦,让绣娘给我裁制新衣。
他公务再忙,也会抽空陪我下棋读书。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那天沈茹霜突然来访。
"妹妹气色不错啊。"她一进门就盯着我的肚子,"听说王爷待你极好?"
我知道她来者不善,却不得不应付。
正吩咐丫鬟上茶,沈茹霜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齐文瑞被关进大牢了,你知道吗?"
我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什么?"
"前日的事。"她冷笑,"罪名是勾结北狄。你那位好王爷亲自下的令。"
我脑中一片空白。
齐文瑞虽负我,可毕竟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妹妹还不知道吧?"沈茹霜继续道,"王爷在查三年前的军饷案,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案。父亲让我提醒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正要反驳,忽见萧景炎大步走入花厅——没用轮椅。
他一身墨蓝锦袍,腰间玉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行走间自带威严。
"沈小姐。"他冷声道,"本王府邸,不欢迎不速之客。"
沈茹霜瞪大眼睛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脸色煞白:"王爷的腿......"
"好了。"萧景炎站到我身边,手自然地搭在我肩上,"多亏王妃精心照料。"
沈茹霜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笑脸:"真是天大的喜事!妹妹怎么不说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萧景炎代我应道:"本王想给皇上一个惊喜。沈小姐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她一走,我立刻转向萧景炎:"齐文瑞真的......"
"涉嫌通敌。"他神色冷峻,"证据确凿。"
我咬住嘴唇,不知该喜该悲。
萧景炎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心疼了?"
"不是......"我摇头,"只是......"
"他利用你,欺骗你,甚至想通过你毒害我。"萧景炎眼中怒火燃烧,"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半分牵挂。"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腹中孩子突然踢了一下,仿佛在抗议。
萧景炎感觉到了,手从我下巴滑到腹部,轻轻按住。
"这孩子出生后,"他声音柔和下来,"就是靖王府的世子或郡主。我会视如己出。"
我眼眶一热,正要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秦肃匆匆进来:"王爷,沈小姐还在二门处闹起来了,说要见王妃最后一面。"
萧景炎皱眉:"打发她走。"
"她说......"秦肃犹豫地看我一眼,"有关于齐文瑞的急事。"
我心头一跳,本能地看向萧景炎。他沉吟片刻,点头:"我陪你去。"
二门处,沈茹霜正在哭闹,见我们来了立刻扑上来:"妹妹!文瑞他......"
萧景炎一把将我护在身后:"站住说话。"
沈茹霜停住脚步,泪眼婆娑:"文瑞让我转告妹妹,他从未负你,那些信都被人篡改了......"
"够了!"萧景炎厉喝,"秦肃,送客!"
沈茹霜突然绕过萧景炎,一把抓住我的手:"妹妹,你相信我,文瑞心里只有你——"
萧景炎扯开她的手,她却借力一撞,我踉跄着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间,萧景炎纵身一跃,稳稳接住了我。
可这一撞太猛,我腹部一阵剧痛,一股热流顺着腿根滑下。
"芝意!"萧景炎脸色大变,打横抱起我就往内院跑,"传太医!快!"
我疼得眼前发黑,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血,好多血,染红了他的袍子,也染红了我的视线。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沈茹霜刺耳的笑声和萧景炎震怒的吼声:"把她关起来!"
06
我在剧痛中醒来,身下被褥湿冷黏腻,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空荡荡的腹部告诉我,孩子已经不在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萧景炎坐在那里,眼下两片青黑,下巴冒出胡茬,衣袍皱巴巴的,像是许久未换。
"孩子......"我嘶哑着嗓子,眼泪已经流干了。
"没了。"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子划开我最后的希望。
我闭上眼,齐文瑞的脸浮现在黑暗中
——他教我认字时温柔的笑,月下誓言时闪亮的眼,还有茶楼里最后那狰狞的表情。
现在,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断了。
"沈茹霜关在地牢。"萧景炎冷声道,"你想怎么处置?"
我摇头,现在没力气想这个。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过了许久,我鼓起勇气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假装残疾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
萧景炎放下帕子,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我母亲是镇北侯独女,十五年前,侯府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母亲抑郁而终,死前让我发誓查清真相。"
我怔住了。
镇北侯案轰动朝野,据说证据确凿。
"案子有蹊跷。"他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可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查旧案,皇上会怎么想?"
所以他才伪装残疾,交还兵权,降低皇室戒心。我心头一震:"你查到什么了?"
"当年所谓通敌证据,是被人栽赃的。"他紧紧盯着我,"而栽赃的人,很可能就是你父亲。"
我如坠冰窟。
父亲是兵部侍郎,确实有机会接触军务文书......
"所以娶我......"
"一开始是为了接近沈家。"他坦然道,"但后来......"话没说完,他摇了摇头。
胸口一阵刺痛,我早该想到的。
一个王爷怎会无缘无故对替嫁的庶女这么好?
一切都是算计。
"你知道我替嫁,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
"大婚前三日就知道了。"他嘴角微扬,"秦肃查得很清楚。"
我攥紧被角,羞耻与愤怒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我的所有秘密,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
那些温柔,那些体贴,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查案!
"为什么不揭穿我?"
萧景炎突然伸手,抚上我苍白的脸颊:"因为我知道被迫嫁人的滋味。"
他告诉我,先帝曾逼他娶左相之女,那女子心有所属,在大婚当日跳了城墙。
"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起她。"他拇指轻轻擦过我的泪痕,"恐惧,绝望,却又强装镇定。"
所以他才给我自由,容忍我怀着别人的孩子。
一切都有了解释,可我的心却像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感激他的仁慈,一半痛恨他的欺骗。
"芝意。"他握住我的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猛地抽回手:"重新开始?在你欺骗我、利用我之后?"
"那你呢?"他眼神骤冷,"替嫁、欺君、怀着别人的孩子进府,你何尝不是欺骗?"
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们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指责谁。
"至少我从未假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本想说自己从未假装爱他,可突然不确定了。
那些为他熬药的清晨,陪他读书的深夜,看到他微笑时心跳加速的瞬间——真的全是演戏吗?
萧景炎站起身看着我:"沈茹霜已经招了,她和齐文瑞早就有私情。让你怀孕,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什么?"我如遭雷击。
"他们本打算利用你控制我,没想到你一次次拒绝合作。"他冷笑,"所以才会在茶楼设局,所以才会散布谣言,所以才会......"目光落在我平坦的腹部,没再说下去。
我浑身发抖,脑海中闪过回门宴上沈茹霜与齐文瑞眉来眼去的画面,那些曾被我忽视的细节如今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我不信......"声音虚弱得自己都听不见。
萧景炎从袖中掏出一叠信件扔在床上:"自己看吧。"
那是沈茹霜与齐文瑞的往来情书,字里行间满是甜言蜜语,而最让我作呕的是其中一页
——他们详细讨论了如何让我"怀上身孕",
——如何"逼婚不成便替嫁入王府",
——如何"通过掌控靖王妃来获取机密"。
眼前一阵发黑,我弯腰干呕起来,却只能吐出几口苦水。
萧景炎默默递来茶杯,我推开他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再被蒙蔽。"他俯身,双手撑在我两侧,"沈芝意,看看眼前人。至少我从未害过你。"
是啊,他利用我,却也在危险时保护我;
他欺骗我,却也在我最无助时给予尊严。
比起齐文瑞和沈茹霜的恶毒,他的算计竟显得如此......光明正大。
"我需要时间......"我虚弱地说。
他直起身,点了点头:"三天后我送你回沈家。"
"什么?"我震惊地抬头。
"案子要收网了,沈家首当其冲。"他神色冷峻,"你回去后立刻收拾细软,我会派人接你去别院暂住。"
三日后,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沈府。
父亲见了我,劈头就是一记耳光:"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我捂着脸,突然看清了他眼中的算计
——他从来只把我当棋子,如今棋子废了,自然再无价值。
我默默回到曾经的闺房,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私物。
翻找间,从妆奁底层掉出一封泛黄的信——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
当年看不懂,如今细读,字字泣血。
信中说,母亲本是父亲外室,因貌美被强纳为妾。她怀我时,无意中发现父亲与北狄商人的秘密往来,险些被灭口。她警告我长大后千万远离沈家,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信纸从我手中飘落。
原来萧景炎说的都是真的,父亲确实通敌叛国!
而母亲,很可能是被父亲害死的。
正当我沉浸在震惊中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推开窗,看见一队禁军冲进院子,为首的正是齐文瑞
——他不仅没被关押,反而穿着官服,趾高气扬!
"奉皇上口谕,沈侍郎通敌叛国,即刻收监!"他高声宣布,目光扫过惊惶的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靖王欺君罔上,伪装残疾,图谋不轨,现已收押宗人府!"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不可能,萧景炎明明说证据确凿,怎么会......
齐文瑞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头发:"至于你,沈芝意,假冒王妃,淫乱宫闱,按律当斩!"
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猛地抬头:"你陷害他!那些证据——"
"证据?"他狞笑,"多亏你姐姐帮忙,真的已经变成假的,假的自然就成了真的。"
沈茹霜!
我这才注意到她站在齐文瑞身后,满脸得意。
"你们不得好死!"我嘶吼着扑向沈茹霜,却被侍卫一脚踹倒。
齐文瑞蹲下来,掐住我的下巴:"知道吗?你那王爷直到被押走,还求皇上饶你一命。"他恶意地笑着,"可惜啊,他自身难保了。"
我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带她去宗人府。"齐文瑞甩开我,"让咱们靖王爷看看,他心爱的王妃是怎么认罪的。"
我被粗暴地拖上马车,心如刀绞。
宗人府阴冷潮湿,我被推进一间刑房,墙上挂满各式刑具。
正中央的刑架上,萧景炎被铁链锁着,白衣染血,却仍挺直脊背。
"景炎!"我哭喊着扑过去,却被狱卒拦住。
他缓缓抬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也来了......"
"不是我告密的!"我挣扎着解释,"我不知道沈茹霜会......"
"不重要了。"他打断我,声音沙哑,"你安全就好。"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我。
直到此刻,他还在担心我的安危!
萧景炎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狱卒开始宣读我的"罪状",每一条都足以置我于死地。
当念到"与逆臣合谋欺君"时,萧景炎突然睁开眼。
"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冷地说,"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关。"
"王爷倒是情深义重。"齐文瑞踱步进来,"可惜啊,你的小王妃已经招供了。"
他拿出一份供词,上面赫然是我的"画押"。我惊恐地摇头:"我没有!这是假的!"
萧景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我早该想到的。沈家的女儿,怎么会真心对我?"
"不是这样的!"我想解释,却被狱卒堵住嘴拖了出去。
最后一瞥中,我看见萧景炎垂下头,一滴鲜血从他嘴角滑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心里。
我被扔进女牢,蜷缩在潮湿的草堆上,心如死灰。
所有的误会都已无法澄清,所有的情意都成了笑话。
我曾以为自己是棋手,结果却是最蠢的那颗棋子。
深夜,牢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
我以为是来处决我的,却听见熟悉的声音:"王妃,跟我走。"
是秦肃!
"王爷呢?"我急切地问。
"救您出去是王爷最后的命令。"他硬邦邦地说,拽起我就走。
我挣脱他的手:"我不走!除非你救他一起!"
秦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王爷说了,若您执意要救他,就把这个给您。"
他递来一枚白玉棋子——那是我与萧景炎下第一盘棋时用的那颗。
我攥紧棋子,泪如雨下。
"带我去见他。"我擦干眼泪,"否则我立刻撞死在这里。"
秦肃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点头:"跟我来。"
我们穿过幽暗的隧道,来到一间隐蔽的囚室。
萧景炎被铁链锁在墙上,奄奄一息。
我扑上去,颤抖着抚摸他伤痕累累的脸。
"傻子......"他微微睁眼,"来送死吗?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迟来的告白,"从你给我送诗集那次就爱上了,只是我不敢承认。"
萧景炎瞳孔微缩,似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秦肃脸色大变:"追兵来了!"
"带她走!"萧景炎厉声道。
"不!"我死死抱住他,"这次我绝不放手!"
07
秦肃一掌劈晕了我。
醒来时,我躺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窗外天色已亮。
我猛地坐起,头痛欲裂。
"王妃醒了?"秦肃端着一碗药进来,"喝了吧。"
"你竟敢——"我扬手要打,却被他轻松扣住手腕。
"王爷吩咐,无论如何都要保您安全。"他面无表情,"喝药,然后我们启程去南境。"
我掀开被子下床,双腿却一软跪在地上:"我要回去找他!"
"王爷活不过今日午时。"秦肃的声音冷硬如铁,"皇上已下密旨,赐鸩酒。"
这句话像尖刀刺入心脏,我疼得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办法救他吗?"我抬头,死死盯着秦肃。
他沉默片刻:"除非有证据证明王爷装残是为查案,而非谋反。"
证据!我脑中灵光一闪,母亲的信!
那上面提到父亲与北狄商人勾结,若那商人就是当年栽赃镇北侯的人......
我踉跄着扑向行囊,翻出那封泛黄的信件。
信中确实提到一个叫"兀术"的北狄商人,父亲曾与他密会多次。
"这有用吗?"我急切地问秦肃。
他扫了一眼,瞳孔骤缩:"这不是普通商人,是北狄三皇子!当年就是他提供所谓镇北侯通敌的'证据'!"
希望如野火般燃起:"我们去找皇上——"
"没用。"秦肃摇头,"没有物证,仅凭一封信不足为信。"
我咬住嘴唇,突然想起什么:"沈府!父亲书房有个暗格,里面藏了许多密信......"
秦肃眼中精光一闪:"你确定?"
"小时候偶然发现的。"我点头,"若能潜入沈府......"
"太危险。"秦肃断然拒绝,"王爷的命令是送您去南境。"
"若救不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抓住他的手臂,"秦肃,你跟随他多年,难道要眼睁睁看他冤死?"
这句话击中了他。
秦肃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咬牙道:"天黑行动,若情况不对,我立刻打晕您带走。"
入夜后,我们潜回京城。
因父亲下狱,沈府已被查封,只有两个老仆看守。
秦肃轻松解决了他们,带我直奔书房。
暗格在书架后方,我按记忆中的位置摸索,终于触到机关。暗格弹开,里面是一叠信件和一本账册。我匆匆翻阅,心跳如鼓——果然有父亲与"兀术"的往来信件,还有收受黄金的账目!
"找到了!"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这足以证明父亲通敌,也就能解释王爷为何要查沈家......"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果然在这里。"
齐文瑞带着一队官兵包围了书房,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狰狞可怖。
秦肃拔剑护在我身前,低声道:"从后窗走,我断后。"
"一个都别想跑!"齐文瑞厉喝,"尤其是你,沈芝意,这次我要亲手了结你!"
官兵破门而入,秦肃挥剑迎上。我抱着证据冲向窗口,却被齐文瑞一把扯住头发。疼痛让我松了手,信件散落一地。
"贱人!"他扬手就是一耳光,"为了那个残废连命都不要了?"
我嘴角渗血,却笑了:"他不是残废,而你才是真正的废物。"
齐文瑞暴怒,拔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中他手腕。
他惨叫一声,剑掉在地上。
"保护王妃!"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是萧景炎的暗卫!
十余名黑衣人杀入院中,为首的摘下蒙面,竟是李太医!
他朝我行礼:"王爷料到您会回来,命我等暗中保护。"
"他还活着?"我颤声问。
"暂时。"李太医神色凝重,"皇上给了三天期限,若再无证据,就要......"
我捡起地上的信件:"这些够吗?"
他快速浏览,眼睛一亮:"足以翻案!"
齐文瑞被按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沈芝意!你以为救了萧景炎他就会感激你?他早知你是沈家派来的奸细!"
我走到他面前,俯视这张曾让我心动如今却面目全非的脸:"不,他早知道我是被利用的。而你,才是真正的叛徒。"
李太医押着齐文瑞,我们带着证据直奔皇宫。
养心殿内,皇上端坐龙椅,面色阴沉。
我们跪在殿中,呈上所有证据。皇上仔细翻阅后,脸色越发难看。
"沈竟敢通敌叛国,构陷忠良!"他拍案怒喝,"靖王,你为何不早奏明?"
萧景炎垂首:"臣无确凿证据,不敢妄言。且臣伪装残疾确属欺君,甘愿受罚。"
皇上目光转向我:"沈氏,你可知罪?"
我伏地叩首:"臣妇知罪。替嫁欺君,罪无可赦,但求一死以赎罪孽,唯望陛下明鉴,靖王一片忠心......"
"够了。"皇上打断我,"靖王,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承认被沈氏蒙蔽,朕免你死罪,削爵流放;二,坚持是自己一人所为。"
我浑身冰凉。这是要萧景炎在我和性命之间做选择......
"臣选二。"萧景炎毫不犹豫,"沈氏无辜,是臣强留她在府。所有罪责,臣一人承担。"
皇上挑眉:"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不是为她。"萧景炎抬头,目光灼灼,"为真相,为正义,为臣母族一百三十八条冤魂!"
殿内死一般寂静。
皇上盯着我们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好个靖王!朕果然没看错人!"
他走下龙椅,亲手扶起萧景炎:"朕早疑此案有冤,苦于无据。如今真相大白,朕心甚慰。你伪装残疾虽属欺君,但情有可原,朕赦你无罪。"
我喜极而泣,却听皇上又道:"至于沈氏......"
"求陛下开恩!"萧景炎又要跪下,被皇上拦住。
"朕话还没说完。"皇上似笑非笑,"沈氏大义灭亲,举报有功,朕赦其罪,复其王妃之位。."
回府路上,我靠在萧景炎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轻轻搂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傻姑娘,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什么傻事?"我抬头。
"跪在雨里,以死相逼。"他眼中闪着微光,"若我真不见你呢?"
"那我就跪到死为止。"我认真地说,"景炎,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甩不掉的。"
他低笑,胸腔震动传到我的耳畔:"求之不得。"
回府后,萧景炎的腿伤在李太医精心调理下逐渐好转。
一个月后,他已经能短暂站立。
那日清晨,我推开房门,看见他站在窗前。
"你......"我惊喜地捂住嘴。
他转身微笑,朝我伸出手:"来,我教你下棋。"
我们坐在梅树下,棋盘摆在石桌上。
他的棋风依旧凌厉,我却不再像初时那样一败涂地。
"有进步。"他赞许地点头,落下一枚黑子。
我正要落子,突然一阵恶心袭来,干呕不止。
萧景炎脸色大变,急唤李太医。
诊脉后,李太医笑着拱手:"恭喜王爷王妃,是喜脉。"
我和萧景炎都愣住了。
流产之后,我以为自己再难有孕......
"两个月了。"李太医补充道。
两个月前,正是萧景炎腿伤未愈,我日夜照顾他的时候。我看向萧景炎,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这次,"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微颤,"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所有的苦难都值得。那些欺骗、背叛、痛苦,最终将我们引向彼此,引向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梅树梢头,第一朵花苞正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