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华录取书好用吗
>钢筋穿透胸膛时,陈默最后看见的是城市凌晨三点的星空。
>再睁眼,他回到了高考放榜那天。
>上一世,班主任电话报喜:“陈默,清华录取了!”
>可第二天,堂姐却拿着他的录取书站在聚光灯下。
>“复读费太贵了,让给姐姐吧。”伯父将放弃入学协议推到他面前。
>母亲攥着衣角沉默,亲戚们七嘴八舌:“女孩子更需要好前程。”
>重活一世,陈默看着电视里风光无限的堂姐笑了。
>他默默复读,苦练前世堂姐最引以为傲的瘦金体。
>庆功宴上,堂姐举杯炫耀:“感谢家人支持我上清华!”
>陈默当众甩出练字稿:“通知书好用吗?那是我练的签名。”
>伯父打翻酒杯时,他轻声补充:“笔迹鉴定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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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钢筋,像一柄淬了地狱寒冰的审判之矛,裹挟着无匹的巨力,轻易洞穿了陈默单薄的胸膛。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剧痛,瞬间抽干了肺里所有的空气,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城市凌晨三点那方狭小、污浊的天空上,几颗遥远而冷漠的星星。
他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恐惧,意识便如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
刺眼的白光蛮横地撕裂了沉沉的黑暗。
陈默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前那片并不存在的、却仿佛仍在隐隐渗血的巨大空洞,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幻痛。他急促地喘息,贪婪地吞咽着房间里略显沉闷的空气,视线却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费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一切。
熟悉的、带着潮气的霉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墙上,那张印着褪色篮球明星的海报边角微微卷起。窗外,那棵被父亲栽下、如今已亭亭如盖的老槐树,浓密的枝叶正沙沙地拍打着玻璃。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简陋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点。
这里是他的家。他十八岁那年的家。
一种近乎荒谬的、冰冷的真实感,沿着脊椎蛇一般爬升上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了他上一世所有屈辱与绝望的起点?
“默伢子!默伢子!”母亲李秀兰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快起来!电话!班主任张老师的电话!打到村委会了!”
轰!
母亲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陈默混沌的意识深处。那些被他刻意封存、深埋于灵魂灰烬之下的记忆碎片,瞬间被这惊雷炸得四散飞溅,带着滚烫的灼痛感汹涌而出!
是今天!就是今天!
他几乎是滚下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脚掌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滚烫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洪流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甚至来不及回应母亲脸上那混合着喜悦与巨大不安的神情,像一头被无形鞭子驱赶的困兽,朝着村口那间小小的、挂着“村委会”木牌的低矮平房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那个记忆里被钢筋贯穿的位置。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村委会那扇掉漆的绿漆木门虚掩着。陈默猛地撞开,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几张散落的旧报纸。
“喂?喂?是陈默吗?”老旧的黑色座机话筒搁在桌上,里面清晰地传出班主任张老师那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在空旷的房间里嗡嗡回响,“好小子!查到了!清华!计算机系!你小子行啊!给咱们学校、咱们县争大光了!”
“清华……计算机……”陈默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干涩。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塑料话筒,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的玻璃。话筒里张老师兴奋的话语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耳膜,钉进他的脑海——和上一世那个最终将他推入深渊的电话,分毫不差!
话筒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斑驳的木头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中断了张老师喜悦的宣告。
陈默没有去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门外,炽烈的阳光白得晃眼,将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进昏暗的屋内,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他们脸上混杂着好奇、羡慕,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某种结局的微妙神情。
陈默的目光掠过这些模糊的面孔,越过他们,死死钉在远处自家院门的方向。
来了。
果然来了。
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卷起一路黄尘,像个趾高气扬的闯入者,带着引擎粗重的喘息,粗暴地碾过村口的土路,稳稳地停在了他家那扇低矮的院门前。
车门打开,伯父陈建国的胖大身躯先挤了出来,崭新的POLO衫绷在他圆鼓鼓的肚皮上。接着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伯母刘彩凤,一身亮得晃眼的碎花连衣裙。最后下来的,是堂姐林薇薇。
十八岁的林薇薇,脸上还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属于少女的青涩妆容,眉眼间却已隐隐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她穿着一件崭新合体的连衣裙,布料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一只刚刚破茧、急于展示斑斓翅膀的蝴蝶。她微微扬着下巴,目光扫过陈家低矮的院墙和斑驳的瓦片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陈默站在村委会的阴影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飞扬的尘土,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带着一种近乎施舍般的“喜气”,鱼贯走进那个他刚刚逃离的小院。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接下来屋子里会上演的一切:母亲李秀兰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伯父陈建国会大喇喇地坐在那张唯一的旧藤椅上,唾沫横飞地夸耀着自己的“门路”和“能量”;伯母刘彩凤会假惺惺地拉着母亲的手,说着“都是为了孩子好”的体己话;而林薇薇,则会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享受着亲戚们言不由衷的赞美,目光时不时瞟向他,带着一种隐秘的、胜利者的审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陈默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汗味和某种腐烂植物的气息。
不能回去。
至少现在,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带着懵懂无知的狂喜,一头撞进那个精心编织的、名为亲情实为掠夺的陷阱里。
他需要时间。需要这短暂的、被意外延长的“缺席”,来冷却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和恨意。需要像一个真正的猎人一样,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安静地潜伏,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自家院门的方向,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村子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跑去。身后,村委会里隐约传来村民议论的声音,还有母亲带着哭腔的呼唤:“默伢子!你去哪儿啊……”那声音被竹林的风声迅速吞没。
他需要黑暗,需要绝对的寂静,需要远离那即将上演的、令人作呕的“家庭温情剧”,去舔舐那瞬间被撕开的、血淋淋的旧伤口,去思考,去谋划,在这重来一次的生命里,如何将那些加诸于身的屈辱和剥夺,百倍奉还!
* * *
后山竹林深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竹叶筛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些摇曳的、惨淡的绿影。浓得化不开的腐叶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沉甸甸地压在陈默的胸口。
他背靠着一根冰冷粗壮的毛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最终颓然跌坐在厚厚的、潮湿的落叶层上。竹林的死寂像一层厚重的茧,将他紧紧包裹。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胸膛里那颗心脏疯狂撞击肋骨发出的闷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刚才那短暂的重生冲击和电话带来的狂喜幻象已经褪去,剩下的,是记忆深处汹涌而来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和屈辱,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
上一世,他就是在接到那个清华喜讯的电话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头扑回家中,迎头撞上的,却是伯父一家精心布置的“庆贺”场面。开始的氛围是热烈的,伯父拍着他的肩膀,红光满面:“好小子!给咱们老陈家光宗耀祖了!”伯母拉着母亲的手,笑得无比真诚:“秀兰啊,你熬出头了!”林薇薇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甜甜地说:“默默哥真厉害!”
那时的他,被巨大的喜悦和亲情的暖意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媚无比。
然而,当酒足饭饱,杯盘狼藉之后,气氛却诡异地沉凝下来。伯父陈建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语重心长的表情。他挥退了其他看热闹的亲戚,只留下陈默母子和他一家三口。
“秀兰,默伢子,”伯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手指重重敲在破旧的木桌上,“清华好啊,顶尖学府!可这学,不是那么好上的。”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们也知道,这几年生意难做,我那个小厂子,半死不活地吊着,外头欠了一屁股债,工人的工资都拖欠几个月了,唉……”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投向局促不安的李秀兰和陈默:“这四年下来,学费、生活费、杂七杂八的费用,少说也得十几万。秀兰,你一个寡妇,拉扯默伢子长大不容易,地里刨食,一年到头能落下几个钱?砸锅卖铁,也供不起啊!”
母亲李秀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死死地攥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陈默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刚想开口说可以贷款、可以勤工俭学,伯父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贷款?那都是要还的!还要利息!默伢子,你忍心让你妈这么大年纪了,再背上一身债?勤工俭学?哼,清华那种地方,天才扎堆,你光顾着打工,能跟得上?毕不了业,这学不是白上了?钱不是白花了?”
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陈默母子心头。伯母刘彩凤适时地插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无私”:“建国说得在理啊!秀兰妹子,咱们都是做父母的,谁不想孩子好?可这现实……它逼死人啊!”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要不……这样?咱们薇薇今年也高考了,成绩……唉,差强人意,就够个二本线。可女孩子家,没个好学历,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找个好人家都难!”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牺牲”和“恳求”。
陈建国像是经过了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猛地一拍大腿,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唉!手心手背都是肉!秀兰,默伢子!为了你们娘俩不背债,为了默伢子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也为了薇薇的前程……”他猛地从随身的皮包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重重拍在桌子上。
《自愿放弃清华大学入学资格声明》。
那几行冰冷的黑体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陈默的瞳孔。文件末尾,已经签好了林薇薇娟秀的名字,旁边空着的位置,如同一个等待献祭的祭坛。
“默伢子,听伯父的!”陈建国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眼神锐利如刀,“让给薇薇!伯父答应你,复读一年的所有费用,伯父全包!明年,伯父托关系,找最好的复读学校,保证让你考得更好!去北大!怎么样?北大也不比清华差嘛!薇薇是女孩子,更需要这个平台!你一个男孩子,晚一年怕什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亲戚们不知何时又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如同魔音灌耳:
“建国说得对!女孩子没个好学历真不行!默默是男子汉,让让姐姐怎么了?”
“就是就是!复读一年更扎实!明年考北大!更有面子!”
“秀兰啊,建国哥这是真心为你们打算!薇薇上了清华,以后出息了,还能不拉扯默默一把?这是双赢!”
“签了吧,默伢子!别不懂事!要体谅大人的难处!”
母亲李秀兰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粗糙的手背上。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只是死死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在那些“为了你好”、“体谅大人”、“双赢”的嘈杂声浪中,她那只攥着衣角的手,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负般松开了,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是一个母亲在巨大现实压力和亲情裹挟下,无声的、彻底的崩溃和屈服。
陈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血液好像瞬间被抽干了,手脚冰凉。他看着那份声明书,又看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母亲,再看看周围一张张看似关心、实则充满逼迫的亲戚面孔,最后,目光落在伯父那看似痛心疾首实则志在必得的脸上,落在堂姐林薇薇那极力掩饰却依旧从眼底泄露出的狂喜和得意上。
世界崩塌了。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所有的面孔都扭曲变形。
一种灭顶的绝望和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又是怎么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那份将他未来彻底出卖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毒蛇在噬咬他的骨髓。
签完字的那一刻,伯父脸上瞬间绽开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伯母假惺惺的抽泣,林薇薇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如同捕获了最珍贵猎物般的狂喜……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成为此后十几年灰暗人生中,永不褪色的梦魇。
而所谓的复读承诺?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第二年,伯父以“生意周转困难”为由,象征性地给了几百块,便再无下文。母亲东拼西凑,也只够送他去县里最普通的高中复读。巨大的心理落差、经济的困窘、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被欺骗、被掠夺的屈辱感,彻底压垮了他。第二次高考,成绩一落千丈,只勉强上了一所三流大学。
再后来……便是辗转于各个城市,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像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在庞大冰冷的都市机器里磨损、锈蚀,直到那根从天而降的钢筋,结束他卑微而充满恨意的一生……
“呼……”陈默猛地从那段冰冷彻骨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吐出一口浊气。竹林里的寒意似乎浸透了他的骨髓。
他摊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掌心向上。这双手,还很年轻,指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力量和尚未被生活彻底磨平的棱角。没有厚茧,没有油污,没有那些在工地上扛钢筋、拧螺丝留下的累累伤痕。
这是一双可以重新握紧命运的手!
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在重生的冲击和记忆的反复碾压下,沉淀下来,凝结成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坚硬、也更为致命的东西——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并将那些掠夺者踩入泥沼的决心!
他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竹影,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落回那个低矮的院门。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要回去。回到那个即将上演掠夺戏码的舞台。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主角,而是隐藏在幕布之后,冷眼旁观、伺机而动的猎人。
他要亲眼看着,那些虚伪的嘴脸,是如何在无知中一步步走向他们为自己预设的“美好未来”。他要让他们爬得足够高,高到足以让他们摔得粉身碎骨!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淬了剧毒的寒芒。
陈默扶着冰冷的毛竹,缓缓站起身。他拍掉粘在裤子上的腐叶和泥土,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和冷酷。他最后看了一眼竹林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幽暗,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熟悉的、此刻却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家走去。
* * *
推开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院门时,一股混合着劣质香烟、汗味和某种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竹林里清冷的空气驱散殆尽。
院子里果然挤满了人。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娘,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一张张或熟悉或模糊的面孔上,都洋溢着一种过节的、看大戏般的兴奋。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刚进门的陈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后续发展”的微妙期待。
“哎哟!默伢子回来啦!”一个胖大婶嗓门洪亮地招呼着,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跑哪儿去了?这么大的喜事,主角倒躲清闲了!”
“就是就是!清华啊!咱们村头一份!光宗耀祖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陈默没有回应这些嘈杂的恭维。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院子中央的主角们。
伯父陈建国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母亲李秀兰平时用来择菜的小马扎上——那马扎在他肥硕的身躯下显得可怜巴巴。他满面红光,唾沫横飞,正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对着围拢的几个长辈高声宣讲:“……哎呀,老少爷们儿!这孩子争气!是咱们陈家祖坟冒了青烟!不过啊,这背后没点门路,光靠分数,那也悬!你们是不知道,为了这事儿,我前前后后跑了多少趟省城,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礼!那真是鞋底都磨穿了好几双!不容易啊!”
他语气里的“居功至伟”毫不掩饰,仿佛陈默能考上清华,全是仰仗了他陈建国的“运作”。
伯母刘彩凤则亲热地挽着母亲李秀兰的胳膊,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母亲的头垂得很低,背脊佝偻着,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庄稼。刘彩凤却红光满面,声音尖细而高亢:“……秀兰妹子,你呀,就等着享福吧!薇薇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比默默是差了点,但女孩子嘛,心细!上了清华,那前途更是没得说!以后出息了,能忘了她这个弟弟?能不拉扯一把?你放心!我们建国都安排好了!以后默默的前程,包在我们身上!”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眼神却像涂了油的玻璃珠,飞快地瞟向陈默这边。
而事件的另一个核心,林薇薇,则像一只真正的开屏孔雀,被一群同龄的、或是年纪稍小的女孩簇拥在中间。她矜持地微笑着,微微扬着下巴,接受着那些艳羡和恭维的目光。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新连衣裙的蕾丝花边在阳光下闪着光,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崭新的、亮闪闪的电子表——那是陈默上一世从未拥有过的奢侈品。她偶尔会朝陈默这边瞥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上一世电话前那种带着隐秘审视的得意,而是变成了一种更直接、更居高临下的……怜悯?或者说,是一种胜券在握者对失败者的天然俯视。
“默默哥,”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和“懂事”,清晰地穿过嘈杂的人声,“刚才张老师打电话来,我们都替你高兴坏了!清华啊!太厉害了!”她顿了顿,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懂事”,“不过……我刚才听爸妈说,这学费生活费……好像特别高?婶子她……”她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地看向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的李秀兰,仿佛在替陈默母子忧虑着这“甜蜜的负担”。
多么完美的铺垫!多么“善解人意”的堂姐!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如同戴上了一张毫无破绽的面具。
他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因为巨大的喜悦而忽略这些言语背后的陷阱,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掠夺而立刻流露出愤怒。他脸上缓缓浮现出的,是一种被巨大惊喜冲击后的茫然、无措,甚至……带着一丝被现实重担压垮的颓然。
他微微张着嘴,眼神有些空洞地扫过伯父“操劳”的脸,掠过伯母“关切”的表情,最后落在林薇薇那“忧虑”的眼神上。然后,他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压力,肩膀一点点垮了下去,头也低垂下来,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沾着泥巴的旧球鞋鞋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躯壳。
“我……我……”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知道……那么多钱……” 语调里充满了无助和彷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认命”的姿态,这被“现实”击垮的颓丧,显然正是陈建国一家最希望看到的“剧本”走向。
陈建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和轻松。他重重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挺着肚子,脸上又挂起那种“大家长”的严肃表情,朝陈默招了招手:“默伢子,过来!到伯父这儿来!别垂头丧气的!天大的喜事!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伯父在!”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瞬间压过了院子里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充满了各种意味。
陈默顺从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过去。在众人无形的注视下,那场上一世决定他命运的“家庭会议”,在院子中央,当着所有亲戚邻居的面,以一种更加公开、更加堂而皇之的方式,再次上演了。
陈建国痛陈“生意艰难”、“外债如山”;刘彩凤“声泪俱下”地强调女孩子更需要好前程;亲戚们七嘴八舌地帮腔,将“让给姐姐”、“复读更划算”、“双赢”的论调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比上一世更加“情真意切”,也更加“理直气壮”。
母亲李秀兰的头垂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她几次想抬头看儿子,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在伯父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和周围嘈杂的“劝解”声中,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陈默始终低着头,沉默着。他的沉默,在陈建国一家和那些帮腔的亲戚看来,无疑是认命和屈服的表现。林薇薇脸上的矜持几乎快要绷不住,眼底深处跳跃着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狂喜光芒。
终于,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自愿放弃清华大学入学资格声明》,再次被陈建国从他那鼓鼓囊囊的皮包里抽了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啪”的一声,拍在了旁边一个用来放茶壶的小木凳上。
“默伢子,”陈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为你做主”的决断,将一支笔塞进陈默冰凉僵硬的手里,“签了吧!为了你妈,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你姐姐的前程!伯父答应你的,绝不食言!明年,复读!伯父给你找最好的学校!咱们考北大!”
那支廉价的塑料圆珠笔,在陈默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和那张决定命运的纸上。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陈默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着陈建国那张志得意满的脸,映照着刘彩凤眼底那掩饰不住的贪婪,映照着林薇薇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也映照着母亲那绝望而卑微的泪水。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最终落在那份声明上,落在那片等待他签名的空白处。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伯父那带着催促意味的逼视下,陈默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然后,他俯下身,笔尖颤抖着,带着一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迟滞感,在那片空白上,一笔一划地、极其缓慢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默”。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虚弱感,甚至比上一世他悲愤之下签的字还要难看几分。
当最后一笔落下,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
“好!”陈建国猛地爆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大喝,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一把抓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看也没看,就珍而重之地折好,塞进了自己的皮夹深处。
“这就对了!这才是懂事的好孩子!”他重重拍着陈默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陈默身体晃了晃,“放心!伯父说到做到!你的前程,包在伯父身上!”
周围的亲戚们也仿佛集体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赞扬声再次响起:
“默默真懂事!”
“这才是一家人嘛!”
“薇薇啊,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你弟弟!”
林薇薇终于不再掩饰,脸上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夺目的笑容,她甚至走上前,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轻拥抱了一下身体僵硬、面无表情的陈默,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得意和施舍般的语气低语:“谢谢你,默默。姐姐会记得你的好的。”
陈默的身体在她的拥抱下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抱着,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疯狂翻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寒流。
猎物,终于无知无觉地,踏进了陷阱的第一步。
* * *
时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涌动着冰冷的暗流。
那张签下的声明书,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隔开了两个世界。
属于林薇薇的世界,瞬间被镀上了一层璀璨夺目的金边。陈建国夫妇的兴奋和投入达到了顶峰。他们开始频繁地往返于县城和省城之间,美其名曰“打点关系”、“落实细节”。林薇薇更是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新手机……各种陈默母子从未奢望过的物品流水般涌入伯父家那个装修一新的二层小楼。林薇薇的社交动态里,开始频繁出现各种高档餐厅、咖啡馆的背景照片,配着精心修饰过的自拍和充满“期待”的文字:“即将开启新旅程!”“感谢所有爱我的人!”俨然一副准清华学子的派头。
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陈默家这片死寂的洼地。
签下声明后的几天,家里如同坟墓般寂静。母亲李秀兰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沉沉的暮气。她每天机械地下地、做饭、收拾,动作迟缓,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陈默才能听到隔壁传来压抑到极致的、细碎而痛苦的啜泣声,那声音如同钝刀子,一下下切割着陈默的心。
陈建国夫妇的“承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最初几天送来一千块钱和几句轻飘飘的“好好复习”外,便再无下文。没有联系复读学校,没有所谓的“安排”。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来了。
当陈默在签下声明书一周后,主动踏进伯父家那扇贴着崭新瓷砖、显得气派非凡的院门时,迎接他的是一股浓重的油漆味(似乎又在装修某个房间)和伯母刘彩凤那张写满“意外”和“不耐烦”的脸。
“哟,默默啊?有事?”刘彩凤正指挥着一个工人搬东西,手里拿着一块湿抹布,象征性地擦着光可鉴人的茶几,眼神都没在陈默身上多停留一秒。
“伯母,”陈默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符合他“认命”人设的怯懦和不安,“我想问问……复读学校的事……伯父之前说……”
“哎呀!”刘彩凤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烦恼,“你看我这记性!忙忘了!薇薇这录取通知书马上要下来了,后面一堆事儿呢!省城那边要打点,学校那边要提前联系导师,还得给她准备行李……哎呀,忙得脚不沾地!”她放下抹布,像是终于想起了陈默的存在,敷衍地挥挥手,“复读学校是吧?放心放心!你伯父记着呢!等忙过薇薇这阵子,肯定给你安排!县一中的重点班,妥妥的!你先自己在家看看书嘛!基础好,怕什么?啊?”
她语速飞快,像在打发一个讨嫌的乞丐,说完又立刻转身去呵斥那个动作稍慢的工人:“小心点!这花瓶贵着呢!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刘彩凤风风火火的背影,看着她家客厅里那些崭新的、闪着光的家具和电器,看着工人小心翼翼搬动的那只看起来确实价值不菲的花瓶……他脸上的怯懦和不安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了然。
果然如此。
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座充斥着“喜气”和“忙碌”的小楼。走出院门时,他甚至听到刘彩凤刻意提高音量、带着炫耀的抱怨声隐约传来:“……真是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这当口来添乱……”
陈默的脚步没有停顿。他回到自己那间低矮、昏暗的屋子,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
他走到墙角,那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书和杂物。他蹲下身,动作沉稳而有力,将那些杂物一件件挪开。灰尘在从狭小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最后,他搬开了最底层一个沉重的、落满灰尘的旧木箱。
箱底,静静地躺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书包。
陈默伸出手,指尖拂去书包表面的浮灰。他拉开拉链,里面没有书,只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微微泛黄的纸——那是他高中三年获得的所有奖学金证书,以及几张成绩优异的通知单。证书上鲜红的印章和醒目的“壹仟圆整”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每一张,都浸透着母亲熬夜缝补、省吃俭用的汗水,也记录着他曾经付出的努力。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指腹缓缓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证书重新叠好,放回书包最里层。接着,他又从自己睡觉的木板床下,摸出一个同样破旧的铁皮饼干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摞皱巴巴的零钱,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最大面值是一张五十的。这是他高中三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所有积蓄,还有高考后去镇上打零工挣的一点辛苦钱。他仔细地数了一遍,一共是八百三十七块五毛。
他把这些钱,连同那几张宝贵的奖学金证书,一起放进了那个旧帆布书包里。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夕阳正沉沉坠落,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那血色的余晖,透过小小的玻璃窗,投射在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浸在浓重的阴影里,一半染着刺目的红。
他望着那轮血色的落日,眼神幽深,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路,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
几天后,当林薇薇的“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录取通知书,在陈建国刻意的“炫耀”下,如同圣旨般被送到伯父家,并在整个村子里引起轰动时,陈默背上了那个装着全部积蓄和证书的旧帆布书包,在母亲李秀兰那混合着担忧、愧疚和茫然的目光中,独自一人,踏着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走向了通往县城的长途汽车站。
他买了一张最便宜的、没有空调的慢车票。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家禽粪便的味道,拥挤而嘈杂。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田野和村庄。
当汽车缓缓驶离这个承载了他两世痛苦的小村时,陈默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过去。
新的战场,在县城。而他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 * *
县一中的复读班,坐落在主教学楼后面一栋破旧的红砖楼里,被戏称为“高四集中营”。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粉笔灰、汗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闷压抑的气息。这里是失意者的聚集地,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刻着不甘、焦虑,或是麻木。
陈默的到来,没有激起丝毫波澜。他沉默地办完了手续——学费是他那八百多块积蓄加上一张奖学金证书复印件艰难凑齐的。他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同桌是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整天埋首题海的男生,彼此间除了借橡皮,几乎没有交流。
他成了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上课时,他安静地听着,眼神却时常显得有些空洞,仿佛神游天外。笔记做得不多,甚至有些凌乱。下课了,他也从不参与走廊里的喧闹或讨论,只是默默地拿出书本,或者望着窗外操场上那些无忧无虑奔跑的高一高二学生发呆。
在老师和其他同学眼中,这个叫陈默的复读生,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与年龄不符的暮气。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被失败的阴影压得失去了棱角,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关心他经历过什么。在这个只认分数和排名的“集中营”里,他的安静和“不上进”,很快就被贴上了“没希望”的标签。
只有陈默自己知道,这层暮气和颓丧,是他精心披上的伪装。
当深夜降临,宿舍里其他同学疲惫地陷入沉睡,鼾声此起彼伏时,陈默床铺的帘子后面,便会亮起一盏用硬纸板小心围拢起来的、光线微弱的小台灯。
灯光下,摊开的不是数理化习题集,而是一本从旧书摊淘来的、页面泛黄的《宋徽宗瘦金体千字文》字帖。
他伏在床铺上那块充当书桌的小木板上,脊背挺得笔直。左手边放着一杯清水,右手执着一支最普通的廉价钢笔。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字帖上那些瘦硬峭拔、锋芒毕露的笔画。
笔尖落下,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划过。起初是生涩的,笔画歪斜,结构松散,完全不得其神韵。但他没有丝毫的急躁和不耐烦。他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一遍,又一遍,反复临摹着同一个字,同一个笔画。
横画,要如利刃出鞘,起笔藏锋,收笔顿挫,带着斩钉截铁的劲力。
竖画,要如孤松挺立,骨力内蕴,直中带曲,透出坚韧不拔的孤傲。
撇捺,要如刀锋破空,飘逸舒展,却又暗藏杀伐果断的凌厉。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小团墨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手腕和肩膀传来阵阵酸胀的刺痛。但他只是微微活动一下僵硬的指节,用毛巾擦掉汗水,便又再次沉入那片由点横撇捺构筑的、充满锋芒的世界里。
他练的,不仅仅是字。
每一笔的藏锋与露锋,都像在锤炼他隐忍的意志。
每一划的提按转折,都如同在模拟未来交锋时的进退攻守。
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瘦硬风骨、桀骜锋芒,正是他深埋在心底、亟待破土而出的复仇之刃!
他在练字时,脑海中会清晰地浮现出林薇薇的身影。浮现出她在社交媒体上晒出的那些照片:她拿着那本本该属于他的、印着清华大学校徽的录取通知书,笑容灿烂地站在装饰一新的客厅里;她在一家高档餐厅里举杯,配文“感谢父母的培养!清华,我来了!”;她戴着那副新买的墨镜,在省城某个著名景点前比着V字手势,意气风发……
这些画面,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刺痛,非但没有让他失控,反而转化为笔下更加沉稳、更加凌厉的力量!
他需要这种痛楚。这痛楚是他深夜不辍的动力,是他将每一笔都刻进骨血里的决心!他必须模仿到极致!模仿到能以假乱真!模仿到连林薇薇自己都分不清,那录取通知书上,那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需要她“亲笔签名”的文件上,那流畅而独特的瘦金体签名,究竟出自谁手!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只有这方小小的、被纸板围拢的光晕下,一个沉默的少年,以笔为刀,以墨为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笔一划地雕刻着通向未来的复仇之路。
当晨曦微露,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宿舍蒙尘的玻璃窗时,陈默才会吹熄那盏耗尽最后一滴灯油的小台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写满字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床底一个旧纸箱的最深处。那里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同样的纸团,像一座沉默的坟茔,埋葬着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
然后,他躺下,闭上眼,脸上重新覆盖上那层符合他“人设”的、带着倦怠和颓然的暮气。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挥笔如刀、眼神锐利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白天,他是角落里沉默无光的石头。
深夜,他是在墨海中磨砺锋芒的复仇者。
* * *
日子在粉笔灰和墨香交织的枯燥中,一天天翻过日历。复读班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变小,空气也一天天变得更加粘稠焦灼。
陈默依旧维持着他那副游离于众人之外的“隐形人”状态。成绩在班上中游徘徊,不高不低,毫不起眼。只是他眼底深处那层暮气,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东西所取代,偶尔闪过的锐芒,快得让人抓不住。
期间,陈建国来过一次县城“办事”,顺路来学校看了陈默一次。他开着他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停在尘土飞扬的校门口,显得格格不入。
“默伢子,”陈建国打量着陈默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换上那种“长辈关怀”的笑容,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嗯,气色还行!学习怎么样?跟得上吧?”
“还行,伯父。”陈默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
“那就好!那就好!”陈建国显然也没指望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他环顾了一下破旧的校舍,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慰,“这环境是艰苦了点,不过没关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熬过这一年就好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票子,塞到陈默手里,“拿着!买点营养品!别亏待了自己!你姐姐那边一切都好,学校手续都办妥了,就等着开学去帝都风光了!家里都挺好,你安心学习就行!钱不够了给伯父打电话!”
他语速很快,像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塞完钱,又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听老师话”,便匆匆钻进车里,绝尘而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破败的环境沾染上晦气。
陈默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币,站在原地,看着桑塔纳卷起的烟尘慢慢散去。指尖传来钞票特有的、略带油腻的触感。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随手将钱塞进了裤兜。这点施舍,连他一周的伙食费都不够。
他转身走回那栋沉闷的红砖楼。两百块钱,和他心中那座由无数个深夜的墨迹构筑的、冰冷的复仇堡垒相比,轻如鸿毛。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
当复读班的倒计时牌翻到只剩最后三个月时,县城最大、最气派的“君悦大酒店”门前,早已竖起了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拱门上,一行金灿灿的大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热烈祝贺林薇薇同学金榜题名,荣入清华大学!”
拱门两侧,摆满了花篮,红地毯从酒店门口一直铺到马路边。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林薇薇精修过的艺术照和清华大学的校徽、标志性建筑图片,配着激昂的乐曲。
整个酒店门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穿着崭新制服的门童精神抖擞地站在两侧。一辆辆锃亮的轿车驶来,衣着光鲜的宾客络绎不绝地走下车,彼此寒暄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堂。
这是陈建国为女儿林薇薇举办的、盛大的“升学暨谢师宴”。排场之大,规格之高,在小县城里堪称轰动。几乎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陈建国生意场上的伙伴、林薇薇高中的老师领导、以及众多沾亲带故的亲友都被请来了。
陈默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和一条膝盖微微发亮的牛仔裤,与这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他是独自坐公交车来的。母亲李秀兰原本不肯来,在陈默平静而坚持的目光下,才换上了她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穿了快十年、颜色早已黯淡的碎花衬衫。此刻,她局促不安地跟在陈默身边,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奢华场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头垂得更低了。
“哎哟!秀兰!默默!你们可算来了!”伯母刘彩凤眼尖地看到了他们,立刻像只花蝴蝶般从一群珠光宝气的女客中翩然而至。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绛紫色的旗袍,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项链,头发烫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响亮,仿佛要让全场都听见,“快!快里面请!今天可是咱们家薇薇的大日子!你们是自家人,可得坐主桌!”她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挽住李秀兰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往里带,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陈默那身寒酸的穿着,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陈默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奢华的大厅,掠过那些推杯换盏、红光满面的宾客,最终落在前方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舞台背景是巨大的喷绘海报——林薇薇穿着学士服(虽然是P上去的),笑容甜美地站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前,海报顶端是几个醒目的大字:“天之骄女,圆梦清华!”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深潭古井。只有插在旧夹克口袋里的右手,几根手指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缓缓地、反复地捻动着口袋内衬粗糙的布料,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很快,他被安排在了靠近舞台的主桌——一个最边缘的位置。同桌的都是陈建国生意上的重要伙伴、县里几位有实权的领导,以及林薇薇高中的校长和班主任。陈建国正满面春风地陪着他们高谈阔论。陈默和母亲李秀兰的加入,像两颗不合时宜的石子投入了这锅沸腾的油汤。几位领导模样的客人目光扫过他们寒酸的衣着,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着他们的话题,显然并未将这对母子放在眼里。李秀兰更加手足无措,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宴会在司仪高亢的祝词中正式开始。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酒过三巡,气氛被推向最高潮。司仪用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宣布:“下面,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的主角,我们县里飞出的金凤凰,即将踏入中国最高学府的骄傲——林薇薇同学!上台为大家讲几句!”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宴会厅。追光灯“唰”地打向主桌。
林薇薇在一片艳羡和赞赏的目光中,仪态万千地站起身。她今天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剪裁精致的小礼服裙,脖子上戴着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头发精心打理过,整个人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如同真正的公主。她脸上带着矜持而自信的微笑,步履轻盈地走上舞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
她从司仪手中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父母骄傲激动的脸,扫过那些领导赞许的眼神,最后,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主桌边缘那个沉默的、衣着寒酸的堂弟陈默。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一种胜利者的绝对优越感。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各位亲朋好友……”林薇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恩,“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无比激动,也充满了感恩!能够拿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我人生中最重要、最幸运的时刻!”
她微微停顿,酝酿着情绪,声音更加饱含深情:“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是你们无私的爱,无条件的支持,为我铺平了求学的道路!没有你们在背后的默默付出和鼎力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她朝着主桌方向深深鞠躬,陈建国和刘彩凤激动地站起来,用力鼓掌,眼含泪光。
“其次,我要感谢我的母校,感谢所有教导过我的老师们!是你们的辛勤培育,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她流畅地表达着感谢,言辞得体,姿态优雅。
台下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气氛热烈非凡。主桌上的领导们频频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陈建国更是红光满面,不停地向四周敬酒,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陈默安静地坐在一片喧嚣和赞誉的海洋中,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垂着眼,看着面前骨瓷碟子里精致却早已冷掉的菜肴,仿佛周遭的一切欢呼、掌声、溢美之词都与他隔绝。只有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停止了捻动布料,五指缓缓收拢,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林薇薇的发言接近尾声,她的语调愈发高亢,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站在人生的新起点,我深知,这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不仅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它承载着父母的期望,师长的嘱托,更承载着我自己的梦想!我会带着这份责任,在清华园里努力学习,不负韶华,将来以优异的成绩回报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谢谢大家!”
她再次深深鞠躬。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说得好!”
“不愧是清华才女!”
“老陈,养了个好女儿啊!”
陈建国和刘彩凤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骄傲地迎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誉。
追光灯再次聚焦在林薇薇身上,将她衬托得光彩夺目。司仪适时地走上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太精彩了!薇薇同学的发言真是情真意切,志向高远!那么接下来,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是不是该请出今天最重要的‘主角’之一,让大家也一起分享一下这份来自最高学府的荣光?”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全场期待的目光中,高声宣布:“有请林薇薇同学,向我们展示她的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
音乐声再次激昂地响起。一个穿着红色旗袍、身姿婀娜的礼仪小姐,捧着一个铺着红色绒布的精美托盘,款款走上舞台。托盘中央,静静躺着一个深紫色的、印有清华大学庄严校徽和鎏金大字的硬壳信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相机、手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如同繁星闪烁!
林薇薇脸上洋溢着无比骄傲和幸福的笑容。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了那个象征着无上荣光的信封。她转过身,面对台下黑压压的宾客,高高举起!
深紫色的封面,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尊贵而神秘的光泽。金色的校徽和“清华大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熠熠生辉,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神经!
“哇——!”惊叹声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宴会厅。
“快打开看看里面!”有人激动地喊道。
“对!打开!让我们都开开眼!”更多的人附和着。
林薇薇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焦点时刻。她笑容甜美,动作优雅地拆开了信封的封口,从里面缓缓抽出了那张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通知书。她将通知书展开,双手举在胸前,将印有详细录取信息、并加盖了鲜红印章的那一面对着台下。
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白芒!
“林薇薇同学!请把通知书再举高一点!让大家看清楚!”司仪在一旁兴奋地指挥着。
林薇薇依言将通知书举得更高,身体微微侧转,以便让更多的人能看到。她的脸上,是志得意满、睥睨一切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录取通知书上,聚焦在林薇薇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时——
主桌最边缘,那个一直如同隐形人般沉默的少年,动了。
陈默缓缓地、极其平静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突兀,甚至没有引起同桌那些正热烈鼓掌、交口称赞的贵宾们的过多注意。
他没有走向舞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喧嚣鼎沸的声浪和刺眼的闪光灯中,在母亲李秀兰骤然变得惊恐茫然的目光注视下,伸出了那只一直插在旧夹克口袋里的右手。
他的右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指间,夹着一小叠折成长方形的、边缘被摩挲得有些起毛的草稿纸。纸张粗糙廉价,与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格格不入。
在全场气氛最高涨、掌声最热烈、闪光灯最密集的那个瞬间,就在林薇薇高举着通知书、笑容最灿烂的顶点——
陈默的手臂以一个极其冷静而精准的角度扬起,手腕发力。
那一小叠不起眼的草稿纸,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又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飞鸟,带着一种决绝的、撕裂空气的微响,划过一道短促而凌厉的弧线。
“啪!”
一声清脆却极具穿透力的轻响,在音乐和掌声的间隙中,异常清晰地炸开!
那叠草稿纸,不偏不倚,正正地拍在了林薇薇高高举起的那张、象征着她无限荣光的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正中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僵住。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凝固在空中。
所有喧嚣的议论、赞叹、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喉咙,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宴会厅,数百人的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极度突兀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表情凝固在上一秒的欢庆状态,眼神却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舞台上那张被草稿纸覆盖的通知书,转向了台下那个站着的、穿着寒酸旧夹克的少年。
林薇薇脸上那骄傲如女王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脆弱的瓷器般寸寸碎裂。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拍在自己通知书上的那叠破纸,又猛地抬起头,看向台下站着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当众冒犯的、本能的愤怒。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站在林薇薇旁边的司仪,手里的话筒“哐当”一声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在这死寂中如同惊雷。
主桌上,正举杯向一位领导敬酒的陈建国,脸上的得意和红光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手中的高脚杯猛地一抖,殷红的酒液泼洒出来,溅在他崭新的西装前襟上,洇开一片刺目的、如同鲜血般的污渍。酒杯脱手坠落,“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和残酒四溅!
这声脆响,如同解除了魔法的咒语。
死寂被打破。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受惊般的低呼。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如同蜂群般的嗡嗡议论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充满了惊疑、不解和浓浓的好奇。
“怎么回事?”
“那小子是谁?”
“他扔的什么?”
“天啊,他想干什么?”
无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陈默身上,充满了审视、质疑和惊骇。
陈默站在这一片狼藉和死寂的中心,站在所有惊疑目光的聚焦点,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穿透混乱的空气,直直地钉在舞台上脸色煞白、浑身微微发抖的林薇薇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在麦克风跌落失效后、在一片压抑的议论声中,清晰地传遍了寂静下来的宴会厅每一个角落:
“林薇薇。”
他叫了她的全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张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被她下意识紧紧攥在手里、却被草稿纸覆盖了大半的通知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好用吗?”
不等任何人反应,他抬起手,指向舞台上那几张散落在通知书上、被无数道目光聚焦的草稿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那上面的签名,练得还像吗?”
“那是我,陈默,练了整整两百零七个晚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凿进死寂的空气里,“一笔一划,模仿你的笔迹,练出来的瘦金体!”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
“模仿笔迹?!”
“他什么意思?通知书是假的?”
“不可能吧?陈建国他……”
惊骇欲绝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声音!无数道目光瞬间从陈默身上,猛地转向舞台上面无人色的林薇薇,转向主桌上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抖动的陈建国和刘彩凤!
林薇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煞白如纸!她死死攥着那份通知书和那几张草稿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台下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堂弟!
陈建国更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肥胖的身躯猛地一软,如果不是旁边的客人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要瘫倒在地。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瞪得几乎要裂开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恐惧和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刘彩凤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鸡,猛地扑向舞台方向,却又被混乱的人群挡住,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尖声嘶喊:“胡说!你胡说八道!疯子!他是疯子!保安!把他赶出去!”
然而,她的嘶喊在巨大的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陈默对周围的混乱和嘶喊充耳不闻。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摇摇欲坠的林薇薇,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一片惊涛骇浪般的哗然和无数道惊骇目光的聚焦下,陈默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用一种近乎闲聊般的、却足以让整个沸腾大厅再次陷入冰点的平静口吻,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问道:
“哦,对了。”
“林薇薇。”
“你说……”
“做一次笔迹鉴定,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