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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8:47:31

被厌弃的庶女,替嫁冷戾将军。一顶寒酸小轿,一隅荒凉院落,是她唯一的“聘礼”。新婚夜,他踏血而归,冷眼如刀:“安分当个摆设。”她抬眸,字字清晰:“将军的位置,我不稀罕。”凭一手医术,她要在这虎狼之地,拼出一条活路。

01

将军府的侧门,开在汴京最不起眼的一条窄巷里。日头西沉,余晖照在灰扑扑的墙头上。一顶半旧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前,连个吹打都没有。轿帘掀开,沈鸢弯身走了出来。素色衣裙,发间一支孤零零的素银簪,便是她全部的嫁妆。身后只跟着一个同样衣着简朴、脸色发白的小丫鬟小荷。

管家老钱抄着手站在门边,眼皮耷拉着,连腰都没弯一下,语气硬邦邦的:“夫人,请吧。将军军务缠身,今日不得空。”那“夫人”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慢。

沈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她抬眼,目光扫过那扇半开的的侧门,又掠过老钱那张写满势利的脸。小荷紧张地揪着她的衣袖。沈鸢反手轻轻拍了拍小荷的手背,力道很稳。她没再看任何人,径直抬步,跨过了门坎。

管家在前面引路,步子迈得敷衍。穿过的庭院一个比一个荒僻,回廊的朱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败的木色。空气里有股久无人居的尘土味。最终,他们停在府邸最西头的一个小院门前。院墙低矮,墙皮大片脱落。老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夫人,西院到了。地方是偏了点,胜在清净。您歇着吧。”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那背影都透着一种甩掉麻烦的轻快。

小荷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圈一下就红了。

“小姐……”小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沈鸢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破败的院子,拂开一丛伸到路中间的枯草。

“收拾干净。”她的声音不高,“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安身之所。”

小荷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用力吸了吸鼻子:“是,小姐!”

主仆二人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更浓的陈腐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只勉强看得清几件旧桌椅的轮廓,上面积着厚厚的灰。角落的雕花木床上,倒是铺着新的大红被褥。

沈鸢走到桌边,指尖在桌面厚厚的积灰上划过。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挽起了袖子。小荷也立刻忙碌起来,找水盆,寻抹布。

没有仆妇,没有热水。两人就着院里井中打上来的冷水,一点点擦洗,收拾。

不知过了多久,亥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屋子里刚勉强收拾出个能下脚的模样,那扇破旧的院门,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萧屿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并没穿喜服,一身玄色战袍紧束在身上,肩甲和护腕上沾着血污。他显然是刚从城外军营或某个染血之地赶回。

目光直直看向屋内唯一站着的人——沈鸢。

小荷早已吓得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他径直走到沈鸢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身高的差距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沈家送来的玩意儿?”声音低沉,“听着。”

他微微倾身,“安分待在这院里当个摆设,别妄想不该得的。你只不过是占着‘萧夫人’名头。”

沈鸢一直垂着眼睫。就在萧屿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缓缓抬起了头。

“将军放心。”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直视着萧屿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鸢所求,不过是一隅安身之地,清净度日,您的位置和恩宠——”

她微微停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我不稀罕。”

荒谬!

一个被家族厌弃、声名狼藉、如同货物般塞过来替嫁的庶女,凭什么敢在他面前摆出这副姿态?凭什么敢说“不稀罕”?她有什么资格?

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猛地窜上心头,猛地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

“哼!”

他再没看沈鸢一眼,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房门。沉

“哐当!”院门被重重甩上。屋内,那两根可怜的红烛,被萧屿带起的劲风扫过,火苗疯狂地挣扎跳跃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齐齐熄灭。

“小…小姐?”小荷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里颤抖着响起,摸索着想要靠近。

“别怕。”沈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平静。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在短暂的适应后,借着那点惨淡的月光,看向萧屿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移向桌上那两根熄灭的、泪痕斑驳的红烛。

她没有去点灯。

黑暗中,她抬起手,没有半分迟疑地抓住头上那块象征着新嫁娘身份的红盖头,用力一扯。

柔软的锦缎滑落,被她随手丢在积满灰尘的桌角。

她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那扇同样破旧的木窗。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屋中残留的血腥味,也吹动了她颊边散落的几缕发丝。

汴京城的万家灯火,离这里很远。

她不需要怜悯,不需要施舍,更不需要一个所谓的“萧夫人”名头带来的虚妄荣光。

活下去。活得有尊严。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在这虎狼环伺的将军府,在这视她如草芥的世间,她唯一的依仗,只有自己。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旧荷包。荷包里,几根细长的、泛着冷硬光泽的东西。

银针。

以及她引以为傲的“刀”。

医术。

她走到墙角那个蒙尘的旧木箱前,蹲下身,打开了它。箱子里没什么值钱物事,几件半旧衣物下面,放着一个更小些的乌木匣子。她取出木匣,轻轻打开。

匣内,几卷用麻绳仔细捆好的陈旧皮卷,最下面,垫着一块素色软布,布上静静排列着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小姐,这……这就是您说的‘刀’?”小荷凑过来,看着那些细针,声音里带着茫然。

“嗯。”沈鸢合上木匣,“在这里,它就是我的刀。”她把木匣放在刚擦干净的床头,贴身而放。主仆二人只能和衣挤在那张铺着大红被褥的旧床上,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西院第一夜的冰冷荒凉。

02

日子悄然度过。沈鸢每日带着小荷清扫院落,整理荒废的厢房。没有仆妇敢靠近这被将军厌弃的西院,她们便自己从井里打水,自己生火,用带进来的有限米粮勉强煮些粥饭。府里的厨房?管家老钱皮笑肉不笑地挡了回来:“夫人,各院用度自有规矩,西院……将军未曾吩咐,老奴不敢擅专。”

沈鸢也不争辩,只淡淡点头:“知道了。”

她每日清晨会在院中活动筋骨,动作舒缓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更多的时候,她会拿出那几卷皮卷,在阳光下或是微弱的烛光下,细细研读上面的蝇头小楷和繁复的人体经络图。指尖偶尔会在自己身上比划着,神情专注得仿佛置身无人之境。小荷看不懂,只觉得自家小姐身上那股沉静的气息,让这破败的西院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将军府很大,也很静,像一潭深水。萧屿自那夜离去,再未踏足西院半步,沈鸢倒是乐得清净,只在需要药材时,才会让小荷拿着一点仅剩的银子,从后门溜出去,到汴京城最不起眼的药铺,买回些廉价的、炮制粗糙的草药。

她就在西院角落那间刚刚清理出来的小厢房里,用一口缺了角的旧陶锅,慢慢地熬煮,研磨,尝试着配制一些基础的丸散膏药。清苦的药香渐渐取代了西院原本的陈腐气息。偶尔,她也会对着小荷身上一些因劳作留下的磕碰瘀伤下针,动作快得小荷还未反应过来,针已拔出,那火辣辣的痛感竟真的减轻了大半。小荷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向沈鸢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崇拜。

直到三天后,西院的安宁被彻底打破。

将军府主院方向,一大早就传来了骚动。人声杂乱,脚步匆匆。接着,几匹快马冲出府门,马蹄声渐渐远去。

午时刚过,西院那扇破木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管家老钱站在门口,脸上惯有的那点虚假恭敬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烦躁。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惶急的粗使婆子。

“夫人!”老钱的声音又急又冲,甚至忘了行礼,“老夫人……老夫人旧疾犯了!喘不上气,脸都青了!府里的大夫、外面请来的几位先生都……都没辙了!您……”他话说到一半,眼神瞥见沈鸢刚从药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一点药末,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轻蔑,“您快过去看看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两个婆子也偷偷打量着沈鸢,一个被将军厌弃、住在破院里的庶女,懂什么医术?管家怕不是急疯了!

小荷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沈鸢抬手止住了她。

“带路。”沈鸢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她甚至没有回屋换件衣服,只随手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甩掉水珠,便径直朝老钱走去。

主院气氛凝重,院子里站满了神色惶惶的下人,大气不敢出。正房门口,几个穿着体面的御医模样的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全是束手无策的沮丧。

“醉阎罗……这症状……可这脉象又不像……”

“针石无效,汤药灌不下去啊!”

“萧将军快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屋内,隐约传来老妇人痛苦的喘息声,间杂着侍女的啜泣。

沈鸢的到来使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愕、怀疑、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她来添什么乱”的厌烦。

“她是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御医皱眉问道。

“回张太医,”老钱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尴尬,“这……这是将军夫人,沈氏。”

“夫人?”张太医旁边的另一位太医上下扫了沈鸢一眼,目光落在她素净到近乎寒酸的衣裙上,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沈家那位?她懂什么?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岂能儿戏!胡闹!”。

“就是!老夫人何等金贵,岂能让这种……”旁边一个府里养着的郎中模样的人也帮腔,后面的话虽未出口,但那鄙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管家,你是不是糊涂了?让她来做什么?添乱吗?”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事嬷嬷的中年妇人,更是直接对着老钱发难。

各种质疑、嘲讽、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袭来。

沈鸢并没有理他们。她的视线穿过门口神色各异的人,直接投向屋内那张宽大的拔步床。床榻上,萧老夫人脸色透着一股骇人的青紫色,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嗬嗬”的艰难喘息,枯瘦的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旁边侍奉的丫鬟吓得手足无措,只会掉眼泪。

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危急。

沈鸢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跨过了门槛。

“站住!你想干什么?”张太医厉声喝道,伸手就要阻拦。

“救人。”沈鸢头也没回,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床前,张太医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俯身,动作极快。一手搭上老夫人剧烈起伏的手腕,三指精准地按住寸关尺。另一手食指中指并拢,迅速翻开老夫人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极快地探了探颈侧脉搏和鼻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脉象沉迟滞涩,心脉处尤其凝滞。瞳孔虽散但神光未绝。是心阳暴脱,痰瘀闭阻心窍之危候!

沈鸢心中瞬间明了,猛地转头,喊道:

“备滚烫热水!最烈的烧酒!干净的细棉布,越多越好!再取我的银针来!快!”

她的语速极快,那气势,竟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包括门口那几个想要冲进来的太医。

小荷反应最快,应了一声“是!”,拔腿就往外跑,去取西院的银针。

“还愣着做什么!”沈鸢目光如电,扫过旁边呆若木鸡的丫鬟和婆子,“按我说的做!热水!烈酒!布!”

被她目光扫过的人,下意识地一哆嗦,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有人冲出去喊热水,有人慌乱地去寻烈酒和布。

“你…你…”张太医又惊又怒,指着沈鸢,“无知妇人!老夫人千金之躯,岂容你……”

“闭嘴!”沈鸢猛地回头,目光狠狠刺向张太医,打断了他的话,“再多说一个字,延误救治,萧将军回来,你担待得起?”

那眼神竟让见惯了风浪的张太医心头一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涨得通红。

小荷抱着那个乌木匣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沈鸢一把接过匣子,打开。她先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将匣中长短不一的银针迅速摊开在布上。接着,她毫不迟疑地拿起旁边婆子刚送进来的一小坛开封的烈酒,拔开塞子,将酒液“哗啦”一声,直接倾倒在摊开的银针上。

“火折子!”她伸手。

旁边一个机灵点的婆子,慌忙递上刚吹燃的火折子。

沈鸢接过,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凑近那摊被烈酒浸透的银针。

“呼——!”

幽蓝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针身,火焰迅速燃尽酒液,针身在高温下微微泛红,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和淡淡的焦味。沈鸢看准时机,手腕一抖,用布迅速将火焰压灭。

她拈起一根三寸长、针身最粗的毫针。目光锁定了老夫人胸前膻中穴的位置。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擦拭老夫人额头的冷汗,她左手拇指精准地按住穴位旁,右手执针,对着那关键穴位,刺了下去!

“嗯……”昏迷中的老夫人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

针入寸许,沈鸢指腹捻动针尾,或提或插,或捻或转,快慢交替,轻重有度。

紧接着,第二针,内关穴!第三针,神门穴!第四针,极泉穴!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如同穿花拂柳,精准地刺入一个个关键穴位。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顺着她清瘦的脸颊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屋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萧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裹挟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冲进主院的。

他刚处理完一桩棘手的军务,听闻祖母危急,快马加鞭赶回。管家老钱连滚爬地迎上去,话都说不利索:“将…将军!老夫人她…沈…沈夫人她…”

萧屿根本没理会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人,闯入了正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榻边那个施针的身影,脚步猛地顿在了门口。

质疑?轻蔑?厌烦?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他认定只会惹麻烦的“摆设”,一个他连名字都懒得记的“工具”,此刻,正在与阎王抢夺他最在乎的亲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床榻上,萧老夫人的喘息声,在沈鸢最后一针落下、轻轻捻转之后,竟奇迹般地……平缓了下来!那骇人的青紫色,慢慢的从她脸上褪去,紧抓着胸口衣襟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滑落在锦被上。

“呼……”沈鸢长长地、极其轻微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她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这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将老夫人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捻转着收回,放入旁边备好的烈酒碗中浸泡消毒。

沈鸢将最后一根针放入酒碗,直起身。她这才察觉到门口那道目光。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了萧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四目相对。

萧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

沈鸢没有看他太久,目光移开,扫过旁边呆若木鸡的管家老钱,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老夫人暂时脱险,但需静养。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两次,温服。”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几味药材和剂量。写完后,她将药方递给老钱。

老钱如梦初醒,慌忙双手接过,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是!是!夫人!老奴这就去办!”

沈鸢没再理会他,也没再看门口的萧屿。她只是对着旁边还在发愣的丫鬟,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准备温水和干净的软巾,替老夫人擦拭。”

说完,她拿起那个乌木匣子,带着同样还处于震撼中的小荷,径直朝门口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沈鸢走到门口,与萧屿擦肩而过。她的衣袖,似乎轻轻拂过了他冰冷的战袍边缘。

萧屿依旧站在原地,直到那素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方向,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将军……”老钱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方凑过来。

萧屿的目光终于从沈鸢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了老钱手中的药方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腹在那墨迹未干的药方上,用力地摩挲了一下。

老夫人转危为安使沈鸢的名字,不再是“西院那个晦气”的代称,偶尔在仆妇的低声议论里,会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和“邪门”的猜测。但萧屿依旧是未踏入西院半步。

管家老钱那张惯常耷拉着的脸,竟破天荒地挤出几丝恭敬的褶子。沈鸢再让小荷去支取一些基础的米粮油盐,老钱虽仍推说“西院用度尚未定例”,却也不再刁难,默许小荷从公中厨房分得一份。甚至有一次,小荷抱着几匹颜色素净但质地尚可的棉布回来,说是管家让送来的:“给夫人做几身换洗衣裳,总不好太失体面。”

沈鸢只淡淡扫了一眼,道了句“放着吧”,便继续在药房里捣鼓她的药草。西院角落那间厢房的药香更浓了些,她开始尝试配制一些应对跌打损伤和风寒的药粉药膏。日子依旧清冷,但至少,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或欺辱。

小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干活手脚更麻利,叽叽喳喳说着府里听来的闲话:“小姐,您不知道,那天您走了以后,那几个太医的脸,啧啧,跟开了染坊似的!那个山羊胡老头,后来还偷偷摸摸想来看您写的药方呢,被管家挡回去了!”

沈鸢听着,手上研磨药粉的动作不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对她而言,那一针,不过是生存所迫的必然之举。

03

几天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

沈鸢刚吹熄药房的烛火,正准备歇下,西院那扇破门就被砸得砰砰作响。

“夫人!夫人!救命啊!快开门!” 管家老钱嘶哑变调的声音穿透雨幕和门板。

小荷吓得一哆嗦。沈鸢眉头微蹙,快步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猛地被推开,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灌进来。老钱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身后两个打着灯笼的小厮,也狼狈不堪,灯笼在狂风中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夫人!将军…将军他…”老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中了箭!毒箭!随军的胡郎中…没、没办法了!高烧不退,伤口烂了!求您…求您快去看看!”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乞求。

沈鸢心头一沉。萧屿?毒箭?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问一句,转身就冲回药房,一把抓起那个从不离身的乌木药箱。

主院灯火通明,下人们面色惨白,脚步慌乱,端着血水盆进进出出。痛苦呻吟断断续续从紧闭的房门内传出。

老钱一把推开房门,萧屿的亲卫队长赵猛,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双目赤红,像困兽般在屋内焦躁地踱步。一个穿着军医服饰、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正满头大汗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沾血的布巾,看着床上的人影,束手无策,脸上满是绝望。

“将军!您再忍忍…”赵猛的声音带着哽咽。

萧屿仰面躺着,上半身赤裸。古铜色的皮肤在烛光下泛着高热不正常的潮红,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贲张的肌肉线条上滚落,浸湿了身下的锦褥。左肩胛下方,靠近肋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皮肉翻卷,边缘呈现乌黑色,正不断渗出混着黄浊脓水的暗红血液。伤口周围大片肌肤红肿发亮。

“夫人!”赵猛看到沈鸢,像看到了救星,猛地扑过来,声音嘶哑,“求您救救将军!”

那老军医也抬头看过来,并没有说话。

沈鸢几步走到床前,放下药箱,俯身凑近那个狰狞的伤口。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伤口很深,倒钩撕裂的皮肉边缘已经开始坏死,脓水混着黑血。创面中心微微凹陷,颜色发黑,是毒素积聚的表征。

她伸出两指,极其小心地避开伤口中心,轻轻按压了一下周围红肿发硬的皮肤。

“呃啊——!” 萧屿身体猛地一弹,紧闭的牙关里泄出一声短促的痛吼。他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瞬,死死盯住床前模糊的人影。

沈鸢收回手,指尖沾染了一点脓血,黏腻滚烫。

“备滚烫热水!越烫越好!最烈的烧酒!大量的干净细棉布!快!”

“再去取一盆干净冰块!要快!” 她补充道,目光扫过萧屿因高烧而通红的脸颊和脖颈。

屋内的人,愣了一瞬,随即快速动了起来。赵猛吼着冲出房门:“热水!烈酒!布!冰块!快!”

沈鸢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摊开。又拿出几个小瓷瓶,拔开塞子,迅速辨认了一下气味。最后,她拿起一把小巧的柳叶刀和一把尖细的银镊子,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连同银针一起,浸入旁边亲卫刚送来的一坛烈酒中。

沈鸢拿起那把柳叶刀,对着那块腐肉,干净利落地切了下去!

“哼!”萧屿身体剧震,肌肉瞬间绷紧,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

沈鸢置若罔闻。她全神贯注,刀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准、狠地剔除着腐肉和坏死的筋膜组织。暗红发黑的血水和黄浊的脓液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涌出。

清理腐肉,用烈酒冲洗创面。滚烫的热水送来了,她将干净的棉布浸透滚水,拧干,快速而用力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脓液,灼热的温度刺激得萧屿肌肉不断痉挛。

接着是放毒血。她拿起淬过火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几个特定的穴位,轻轻捻转。乌黑粘稠、带着腥臭味的毒血顺着针孔和伤口被挤压出来。再用浸了烈酒的棉布反复擦拭、挤压。

腐肉清除干净,毒血放出大半,创面也呈现出相对健康的红色,虽然依旧肿胀。沈鸢拿起银镊子,夹起一根浸泡在烈酒中的桑皮线,穿入一枚特制的弯针。

缝合。

针尖刺入皮肉,带着线穿过,收紧打结。每一次穿刺,萧屿的身体都会猛地一抽,沉重的呼吸响起在沈鸢耳畔。汗水不断从她额头滑落,滴在萧屿的胸膛上,瞬间被高温蒸腾消失。

专注到极致时,她无意识地微微倾身,一缕散落的发丝垂下来,轻轻扫过萧屿胸腹的肌肉。

就在她打完最后一个结,准备剪断线头时——

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从旁伸出,以惊人的力量,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鸢猝不及防,浑身一僵,她猛地抬眼,萧屿不知何时睁大了眼睛。

“……别…走…” 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她试图抽回手,指尖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划过。

“放手!”她声音微哑,用力挣扎。

萧屿非但没松,反而攥得更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将军!松手!夫人要给您上药!”赵猛急得在一旁低吼。

沈鸢也不再挣扎,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旁边烈酒浸过的棉布,用力按在他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背上!

“嘶!”萧屿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那只铁钳般的大手下意识地猛地一松!

沈鸢立刻抽回手,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她看也没看,迅速拿起药箱里一个青色小瓷瓶,将里面淡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创面,萧屿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最后,用干净的棉布仔细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萧屿似乎耗尽了力气,药粉带来的清凉和剧痛褪去后,他重新陷入半昏迷状态。

沈鸢没再看床上的人。她走到桌边,写下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两个时辰一次。高热未退前,用冰水浸湿布巾,敷于额头、腋下、腹股沟处。” 将药方递给赵猛。

“是!夫人!”赵猛双手接过,感激涕零。

沈鸢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

“夫人!”赵猛追到门口,看着外面依旧倾盆的暴雨,“雨太大了!您稍等片刻,属下派人送您回去!”

“不必。”沈鸢头也没回,抱起药箱,径直走入瓢泼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再次浇透,却奇异地让她滚烫的耳根和手腕处的灼热感冷却了一些。

小荷慌忙撑起那把破伞追了上去。

屋内,赵猛拿着药方,指挥着亲卫和下人忙碌起来。萧屿安静地躺在床上,高烧让他的意识模糊不清,但那只刚刚攥过沈鸢手腕的手,却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收紧,又松开,仿佛还在回味那抹微凉细腻的触感。

窗外的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将军府的屋脊瓦片。而西院那盏昏黄的灯火,在风雨飘摇中亮了大半夜,直到天光微熹,才悄然熄灭。

经过此事后,管家老钱那张老脸,如今对着西院的方向,几乎要笑成一朵风干的菊花。每日清晨,必有殷勤的小厮将最新鲜的蔬果、上好的精米细面,甚至偶尔还有一小块难得的鹿肉或活鱼,恭恭敬敬地送到西院门口。沈鸢让小荷去药铺采买药材,老钱二话不说,直接开了将军府的私库,任她挑选,还特意派了马车相送。

西院那间简陋的药房,俨然成了府里另一处“禁地”。下人们路过西院门口,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偶尔有仆役不慎扭伤或风寒,壮着胆子求到西院,沈鸢心情尚可时,也会让小荷给些自己配的药粉药膏,效果往往奇佳。于是,“夫人医术通神”的传言,在府里私下流传得更甚。

萧屿本人,自那夜高烧暂退后,虽未踏足西院。但将军的态度,已通过他身边亲卫队长赵猛,清晰地传递下来:夫人所需,一应满足;怠慢者,军法处置!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晴好。沈鸢刚在药房配完一批金疮药粉,洗净手,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歇息。小荷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脚步轻快地跑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小姐!您看!”她献宝似的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几碟精致异常的点心,还有一盏晶莹剔透、炖得软糯粘稠的血燕窝,正散发着温润的甜香。“这是将军特意让赵统领送来的!说是…说是给小姐补补身子!”小荷的声音带着雀跃,“还有这匹流光锦,颜色素雅,但料子可好了,摸着像水一样滑!管家说,是将军吩咐给您裁新衣的!”

她端起那盏燕窝,用小勺搅了搅,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她微微蹙眉,最终还是放下。她习惯了药草的清苦,对这奢靡的甜腻提不起半分兴趣。

“点心留下,燕窝和料子,收起来吧。”她吩咐道。

小荷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有些不解,但还是应道:“是,小姐。” 她小心地合上食盒盖,抱着那匹流光锦进了屋。

沈鸢拿起一块小巧的荷花酥,刚咬了一小口,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尖酸刻薄的笑语声。

“哟!我说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是我们沈家的‘贵人’,如今攀上高枝儿,在这将军府里享清福呢!”

04

沈鸢动作一顿,抬眸望去。

只见她那嫡母周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织金锦缎褙子,满头珠翠晃得人眼花,正由两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婆子搀扶着,一步三摇地跨过西院那扇破旧的木门槛。她身后,跟着一脸倨傲、眼神里满是嫉妒的嫡姐沈玉娇。

周氏掠过沈鸢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衣裙,径直走到院中,声音又尖又利:

“怎么?当了将军夫人,连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忘了?见到嫡母和长姐,连起身行礼问安都不会了?果然是下贱胚子生的,上不得台面!就算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鸢脸上。

沈玉娇在一旁掩着嘴,发出夸张的嗤笑:“母亲,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有些人啊,就是命里带贱,靠些狐媚子手段爬了床,得了将军几天新鲜,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住的是什么破落地方!”

小荷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气得小脸通红:“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小姐……”

“闭嘴!主子说话,哪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 周氏厉声呵斥,一个眼神,她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上前一步,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小荷。

沈鸢放下手中的半块荷花酥,缓缓站起身。一个眼神,让那婆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母亲和姐姐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周氏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挺直了腰板,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声音拔得更高,唯恐整个西院听不见:“贵干?我来看看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仗着爬了将军的床,得了点脸面,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是谁生你养你!沈家生养你一场,如今你富贵了,就忘了根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上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沈鸢的鼻尖,唾沫横飞:“将军府库房的钥匙呢?交出来!由我这个嫡母替你保管着!省得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眼皮子浅,把将军府的家底都败光了!再拿出些银子来,给你父亲打点官场!这是你该尽的孝道!”

沈玉娇也帮腔:“就是!沈鸢,你最好识相点!别以为将军现在宠你两天就能翻天!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替嫁的玩意儿!等将军新鲜劲儿过了,我看你怎么死!现在乖乖把钥匙和银子交出来,母亲和我还能在父亲面前替你说句好话!”

字字诛心,句句恶毒。

沈鸢静静地听着,她甚至没有去看周氏那根几乎戳到眼前的手指,目光微垂,落在自己干净的指尖上。小荷在她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氏见她不语,以为她怕了,气势更盛,伸手就要去抓沈鸢的衣袖:“聋了还是哑了?钥匙!银子!交出来!别逼我……”

“本将的夫人,也是尔等腌臜东西可以置喙的?!”

一声冰冷彻骨、裹挟着滔天煞气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西院上空!声音里的戾气和杀意,让院中所有人都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

周氏伸出去的手猛地一哆嗦,循声望去。

院门口,萧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显然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深紫色的麒麟补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他根本没给周氏等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目光死死盯在周氏和沈玉娇身上。大步流星,几步便跨到沈鸢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滚出去!”

两个字,如同砸在周氏心口。周氏双腿一软,若非婆子死命搀扶,几乎瘫倒在地。

萧屿却看也不看她那副狼狈相,猛地转过身。

眼神里的暴戾褪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纵容、心疼,以及一种近乎盲目的宠溺。那眼神的转变之快、反差之大,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包括沈鸢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旁若无人地抬起手,替沈鸢理了理方才被周氏指风带乱的一缕鬓发。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她微凉的耳廓。

“夫人” 他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她们污了你的地方。”

“想要她们如何赔罪?” 他看着沈鸢的眼睛,“你说了算。”

“夫人”!

这个亲昵的称呼,吓得周氏和沈玉娇魂飞魄散!将军…将军竟然如此称呼这个贱人?!还让她说了算?!

她看着萧屿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纵容,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人坚定地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她垂下眼睫,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冷意。她没有看萧屿,目光缓缓转向面如死灰、抖得快要散架的周氏和沈玉娇。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极其自然地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了萧屿宽大官袍的袖角,一个小小的、依赖般的动作。

随后沈鸢的声音响起了:

“将军心善,只让你们滚,若按我的规矩……”

周氏和沈玉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看着她。

“沈记药铺,去年三月采买的那批川藏虫草,账簿上记的是上等尖货,实际入库的,是掺了七成劣等草根、用硫磺熏过的次品吧?”

周氏的脸色瞬间惨白,瞳孔骤然收缩!

沈鸢继续道:“五月,从辽东进的百年老参,账目上写得清清楚楚,三百两一支,共十支。实际呢?不过是些用胶粘拼接、芦头做旧的十年参,成本不足五十两。这笔账,你们做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啊。”

沈鸢微微倾身,靠近面无人色的周氏,声音压得更低:

“需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具体的入库单和出货记录藏在哪间暗格里吗?或者……”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请府尹大人过目?”

“轰!” 周氏脑子里最后一点强撑彻底炸裂!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倒在地,看向沈鸢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沈家药铺是她们最大的财源和依仗,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若是被捅出去……别说沈玉娇的婚事,就是她丈夫的官位,也保不住了!

“不…不…鸢…我的好女儿…是母亲糊涂!母亲糊涂啊!” 周氏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滚。” 沈鸢直起身,收回捏着萧屿袖角的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周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在婆子惊恐的搀扶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外逃。沈玉娇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钗环散落一地也顾不上了,尖叫着追了出去。

萧屿站在原地,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俯身,凑到沈鸢耳边。灼热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凛冽气息,瞬间将她小巧的耳垂包裹。他低沉带笑的嗓音,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痴迷,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夫人好威风。”

“为夫……”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甚是心悦。”

沈鸢只觉得一股热浪“腾”地一下从耳根直冲脸颊!她强作镇定,猛地别开脸,嗔道:

“将军过奖。”

萧屿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一丝羞恼的生动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满足。

小荷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西院的这场风波,在沈鸢与萧屿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河。界河这边,是萧屿日益不加掩饰的纵容与靠近;界河那边,是沈鸢依旧沉静、却悄然松动的心防。

萧屿的示好,从最初的药材、衣料、珍馐,变得更加具体而细致。沈鸢药房里的药柜,不知何时被悄然更换成了上好的紫檀木,抽屉滑顺无声,分门别类,甚至还贴心地刻上了药材名。西院那口破旧的水井旁,架起了崭新的辘轳。甚至有一日,赵猛亲自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亲兵,用了半日功夫,将西院那几间漏风的破旧厢房屋顶重新翻修葺瓦,糊上了崭新厚实的窗纸。

沈鸢看着,没有拒绝,只在赵猛带着人告退时,淡淡颔首:“有劳。” 萧屿得知后,开心了整整一日。

萧屿也是第一次开始主动出现在西院,有时是下朝后,顺路般踱步到西院门口,负手看着她在院中晾晒药草,他不说话,沈鸢也不主动招呼,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是入夜,他处理完军务,会带着一两卷兵书,在西院正房那盏新换的明亮烛灯下,占据桌案一角,安静地翻阅。烛光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一室静谧,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他不再掩饰“夫人”这个称呼,语气自然得仿佛已唤过千遍万遍。沈鸢从最初的微颤,到如今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只是耳根处悄然晕开的红霞,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她的心绪。小荷每每看到自家小姐微微泛红的耳尖,再看看将军专注批阅文书时,偶尔瞥向小姐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神,都忍不住躲在门后偷偷捂嘴笑。

日子在无声的默契中滑向年尾。一场盛大的宫廷除夕夜宴,将汴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推至顶峰。

05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身着华服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携家眷列席,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帝后端坐御座之上,接受群臣朝贺,一派盛世祥和。

萧屿作为手握重兵的枢密副使,位置靠前。他身边,坐着沈鸢。她今日穿了一身萧屿特意命人赶制的月白色绣银线缠枝莲纹锦缎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簪,素雅清丽,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命妇中,反衬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沉静风华。萧屿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占有欲。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宫娥们鱼贯而入,奉上精美的御膳和温好的御酒。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哐当!”一声脆响!

坐在沈鸢斜前方不远处、年逾六旬的忠勇老王爷赵德芳,手中的金樽突然脱手坠地!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喘息!

“父王!”世子惊骇起身。

紧接着!

“噗——!”坐在赵德芳下首的宰相严嵩,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粘稠的血液!从座位上滑倒!

“啊——!”席间女眷的尖叫瞬间炸开!

“护驾!护驾!”侍卫统领厉声嘶吼,刀剑出鞘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殿内瞬间大乱!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转眼成了修罗场!

“陛下!是毒!有人下毒!”一名靠近严嵩的太医失声惊叫。

皇帝脸色骤变,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迅速退向后方。御医们连滚爬地冲上前,围住倒地的老王爷和宰相,手忙脚乱地诊脉、施针、灌药。然而,老王爷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乌黑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

“醉…醉阎罗!是醉阎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搭上严嵩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无解…此毒无解啊陛下!”

“废物!一群废物!”仁宗皇帝又惊又怒,看着自己最倚重的老臣和皇叔在眼前垂死挣扎,龙袍下的手都在颤抖,“救不活他们,尔等提头来见!”

御医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醉阎罗,传说中的剧毒,沾之即死,神仙难救!他们连毒源在何处、如何下的手都毫无头绪,谈何解毒?

萧屿早已将沈鸢牢牢护在身后,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扫视着混乱的四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沈鸢被他护在羽翼之下,目光却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向了痛苦抽搐的赵德芳和气息奄奄的严嵩。

是了!刚才宫娥奉酒时,那托盘边缘沾染的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绿色粉末!还有严嵩喷出的乌黑血液里那股腥甜!

无数医典药典上的记载在她脑中飞速闪过!醉阎罗,性烈,发作迅猛,味微腥甜,中毒者心脉如绞,血涌如墨,瞳孔散大……解方……解方!

绿豆!生甘草!防风!金银花!辅以……辅以……

就在一片绝望的死寂和御医们束手无策的哀叹中,一个清冽沉静的女声响起:

“陛下!此毒可解!”

满殿死寂!所有目光,“唰”地聚焦在声音来源处!

沈鸢一步从萧屿身后踏出,径直走到御座前方,对着仁宗皇帝,稳稳地屈膝一礼。

“臣妇沈鸢,请旨一试!”

仁宗皇帝死死盯着她:“沈氏?你有把握?”。

“毒入心脉未绝,尚有一线生机!”沈鸢抬起头,“请陛下即刻命人取绿豆、生甘草、防风、金银花各两斤!再备大量滚沸热水,干净大瓮三口!”

仁宗皇帝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睛,猛地一挥手:“准!按萧夫人说的办!快!”

命令如山倒!内侍、宫娥、侍卫立即行动起来。

沈鸢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离她最近的、痛苦抽搐的忠勇王赵德芳。她推开旁边手足无措的御医,半跪在地。

沈鸢迅速检查赵德芳的瞳孔、舌苔、颈侧脉搏,又沾了一点他嘴角溢出的黑血在指尖捻开,凑近鼻端细嗅。随即,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银针包。

“摁住王爷!”她沉声道。萧屿立刻示意两名亲卫上前,死死摁住赵德芳抽搐的身体。

膻中!内关!神门!心俞!几处关键穴位瞬间被银针刺入!

“呃啊——!”赵德芳身体剧震,发出一声痛苦嘶吼,但抽搐竟奇迹般地减缓了一丝!

这时,宫人们抱着大捆的药材和抬着滚烫热水、大瓮冲了进来。

“绿豆、甘草、防风、金银花,全部捣碎!越碎越好!投入瓮中,滚水冲之!搅拌!”沈鸢头也不抬,语速极快地下令,手上捻针的动作毫不停滞。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执行。很快,三口大瓮里被滚水冲开的药汁散发出浓烈而奇特的混合气味。

“取碗!灌!”沈鸢拔针,厉声道。

几名胆大的内侍上前,七手八脚地扶起意识模糊的赵德芳,用碗舀起温热的药汁,强行灌下!

另一边,宰相严嵩也被如法炮制。

一息…两息…

“咳…咳咳咳!”忠勇王赵德芳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随着咳嗽,一大口暗红发黑的血块被咳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口!虽然依旧虚弱,但喘息,明显平稳了下来!

“父王!”世子喜极而泣。

几乎同时,宰相严嵩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虽然眼神涣散,但气息已然接续上了!

“活了!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仁宗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沈氏听旨!”

沈鸢在萧屿的搀扶下起身,整理衣裙,重新跪下。

“沈氏沈鸢,仁心圣手,临危不惧,于宫宴之上力挽狂澜,救朕肱骨于濒死,挽社稷于危难!实乃巾帼国手,世所罕见!特加封尔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凤冠霞帔,黄金千两,京郊皇庄一座!即日昭告天下,以彰其功!”

“臣妇,谢陛下隆恩!”沈鸢深深叩首。一品诰命!从此,沈家弃女、声名狼藉的过往,被彻底洗刷干净!她沈鸢的名字,将堂堂正正地刻在大宋的诰命金册之上!

07

宫宴的惊心动魄终于落幕。回府的马车上,一路沉默。萧屿的手始终紧紧包裹着沈鸢的手。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萧屿率先下车,回身,不由分说地将沈鸢打横抱起。

“将军!”沈鸢低呼一声。

萧屿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没说话,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寂静的庭院,径直走向主院寝房。

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将她轻轻放下,却并未松开环抱的手臂。

“夫人”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渴望,“你想要的‘一隅安身’,如今可还满意?”

“将军给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远不止一隅。”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萧屿低吼一声,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狠狠揉进怀里!

“唔……”

烛火被带起的劲风扫过,疯狂摇曳。他抱着她,几步便旋至床榻边。锦帐垂落,隔绝出一方旖旎天地。

衣衫在灼热的呼吸和急切的动作间一件件滑落,委顿在地。微凉的空气触碰到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随即又被更滚烫的体温覆盖。

萧屿滚烫的吻如同密集的雨点,烙印在她光洁的额头、颤抖的眼睫、敏感的耳垂、纤细脆弱的锁骨……一路向下。他滚烫的大手带着薄茧,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探索、游走,所过之处,激起阵阵无法抑制的轻颤。

沈鸢在他身下绽放,如同寒冰初融的雪莲。清冷的药香与男子浓烈滚烫的阳刚气息彻底交融,不分彼此。她纤细的手臂环住他强健的背脊,指尖无意识地陷入那贲张紧绷的肌肉线条中。

汗水从他紧绷的颈项、贲张的背肌上滚落,滴在她起伏的胸口,瞬间被高温蒸腾。粗重的喘息与破碎的嘤咛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歇。

沈鸢疲惫地蜷在萧屿汗湿的怀中,脸颊贴着他依旧滚烫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萧屿紧拥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满足地喟叹一声。一只大手依旧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爱怜地、一遍遍抚过她光滑的脊背。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悄然熄灭。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一地银霜。

……

半月后,一品诰命夫人的封赏和宫宴救驾的传奇传遍汴京。将军府西院那扇曾经破旧的木门被卸下,换上了崭新的、挂着黑底金漆牌匾的大门。

牌匾上,“济安堂”三个大字,铁画银钩,沉稳大气,是萧屿亲笔所书。

挂牌开诊那日,门庭若市。上至勋贵家眷,下至平民百姓,皆慕名而来。沈鸢一身素雅衣裙,端坐堂中,沉静问诊,素手执针,药到病除。萧屿一身常服,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抱着剑,倚在诊室门框上,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忙碌的身影,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骄傲。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汴京城最高的宣德门城楼之上,夜风微凉。萧屿从身后将沈鸢紧紧拥入怀中,宽大的披风将两人一同包裹。他下颌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望着脚下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泻。

“夫人”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满足与缱绻,响在她耳畔,“这江山繁华,不及你在我身边一笑。”

沈鸢靠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唇角弯起一抹明媚如朝阳的笑意。她伸出手,与他宽厚的手掌十指紧扣。

“余生漫长,将军,”她侧过头,望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声音清越,“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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