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修行千年的雪莲,为报当日之恩,
化为人形,嫁与那救我性命的凡间书生。
前世,我助他平步青云,官拜宰辅。
我为他耗尽修为,逆天续命,抵挡灾劫。
可灵力散尽,重堕原形之时,他却将我亲手植入后院盆中。
日日以我血肉,去浇灌他心尖上那株牡丹,
只为讨好他的新夫人:
“你看这雪莲,乃是灵物,定能让你青春永驻。”
我便在他们眼前寸寸枯萎,终至神形俱灭。
再睁眼,已是千年之前,他仍是那个为采药失足、跌落断崖的穷书生。
雪地里,他气息奄奄,挣扎着伸出手,向我求救。
我立在崖上,冷眼看他身躯渐没于风雪。
“凡人,你这一世的仙缘,我亲手断了。”
1 雪莲之辱
1我重生后并未杀死凡人顾长渊,而是冷漠离去,独自修炼。
百年后,我因灵力纯粹被“天衍宗”强行捕获,他们以为我是无主的天材地宝。
被捕获后,我并非直接被带到大殿,被锁在天衍宗的石室。
重生百年,终究还是落到了这群伪君子手里。
他们以为我是无主的灵植,是天材地宝。
几个白胡子的长老围着我,
“品相不错。”
一个长老用两根手指,拈起我的一片莲瓣,指腹粗糙。
他对我的人形幻身视若无睹。
“拔一根灵须看看成色。”
另一人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对生灵的敬畏。
“若根骨上乘,少主的经脉便有七成希望能接上。”
我还没来得及凝聚灵力反抗。
一道冰冷的利刃就猛地刺入我的灵台。
一根最粗壮的本源灵须,被硬生生从我灵体中勾出。
我的人形幻身一阵明灭,几乎当场溃散。
那个长老将带血的灵须举到眼前,对着光看了看,捻了捻。
“嗯,灵气是够了。”
他皱眉,语气里满是挑剔。
“就是韧性差了些,一扯就断,不堪大用。”
他随手将那根灵须丢在地上。
我的本源,我的性命。
旁边一个年轻弟子,笑得一脸谄媚。
“长老,弟子听闻,用化形针刺入灵植丹核,逼出其精魄惨嚎,这样炼出的丹药药性会更烈。”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不如……让我们先用针玩玩,听听这天材地宝的哭声是什么调儿?”
我被他们像货物一样,提到了宗门大殿。
高座之下,轮椅上的人,让我呼吸一滞。
顾长渊。
百年不见,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他面色灰败,气息奄奄,竟是个经脉尽毁的废人。
他看到我,眼神里只有不屑与厌恶,像在看一摊肮脏的污泥。
他不认得我了。
他身边的女子,一袭粉裙,正是那株凡品牡丹修炼成精的秦若水。
她正温柔地为顾长渊擦拭嘴角,眼底深处,却藏着对我毫不掩饰的贪婪。
宗主高声宣布,要将我炼化成丹,以我的本源灵力,为顾长渊续接经脉。
秦若水莲步轻移,走到我面前。
“宗主,师兄金枝玉叶,用药须得谨慎。”
她声音娇柔,
“这雪莲来路不明,万一内里腐朽,岂不害了师兄?待若水为师兄亲自验一验。”
她说完,拔下发间一根闪烁着寒芒的银簪。
簪尖对准我本体的莲心,无视我的人形,竟粗暴地撬开我的一片莲瓣。
尖锐的银簪在我体内刮擦,我疼得浑身发抖。
她对轮椅上的顾长渊柔声说:
“师兄你看,这莲瓣多水灵,汁液一定很滋补。”
她说着,伸出猩红的舌尖,意图舔舐从我伤口渗出的灵液。
周围的弟子发出一阵哄笑。
“快看,都流汁了,闻着真香啊!”
“不愧是少主的药,秦师姐真有福气,能先尝一口。”
我的血肉,我的体液。
成了他们眼中可以随意观赏和品尝的美食。
“拿开你的脏东西!”
一声厉喝,来自顾长渊。
他猛地一挥袖,一股劲风将秦若水打开。
我看向他。
以为他尚存一丝人性。
他却并未看我。
他死死盯着秦若水沾了我灵液的指尖,脸上满是恶心。
“别让它的汁液溅到我身上,看着就反胃!”
他的厌恶,比那根银簪更刺骨。
秦若水对我的侵犯因他而起,他却嫌我肮脏。
顾长渊冷哼,声音里是彻骨的凉薄。
“一株低贱雪莲,也配入我的药?”
“别污了我的根基。”
秦若水脸上划过一丝难堪,随即又巧笑倩兮。
“师兄别气,是若水想得不周。”
她瞥了我一眼,
“或许……拿它给我这盆玉容牡丹当花肥,还能有些用处。”
“哈哈哈!”
满堂哄笑。
我成了整个天衍宗的笑柄。
笑声刺耳。
我垂下眼,遮住眸中翻涌的杀意。
前世今生,我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就在此时。
天衍宗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整个大殿为之一颤,梁上尘土簌簌落下。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满脸惊恐地四下张望。
顾长渊的轮椅都在剧烈震动。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大殿之外。
那个方向,是镇魔塔。
2 断魂钉痛
炼丹炉的火光,映在顾长渊苍白的脸上。
在他下令将我投入炉火的前一刻,我开口了。
“我可以治好他。”
顾长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凭你?”
不等他再开口,一位执法长老已面色铁青,声如洪钟。
“放肆!”
“在宗主和少主面前,你一个低等生灵,没有开口的资格!”
他根本不屑于听我的解释。
“来人,用符文戒尺掌嘴五十!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
两名弟子立刻上前。
一人死死按住我的肩膀,灵力如铁钳,让我动弹不得。
另一人祭出一柄黑尺,上面布满猩红色的尖锐符文。
我刚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下一秒,就被打入了更深的屈辱地狱。
“啪!”
第一下,戒尺抽在我脸上。
符文瞬间亮起,灼烧的剧痛从脸颊直透灵台。
这不是凡间的板子,这是专门撕裂灵体的法器。
我幻化出的脸颊,当场皮开肉绽。
秦若水站在一旁,捂着嘴,眼中却满是兴奋的光。
她温柔地对执刑的弟子说:
“师弟,你力气太小了。你看,雪莲妹妹连求饶都不会,想必是不够疼呢。”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那弟子得了鼓励,手上力道更重。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戒尺带着破风声,每一次落下,都将我灵体的一部分力量撕碎、燃尽。
嘴角溢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夹杂着金色光点的本源灵液。
我在这极致的痛苦和羞辱中,目光却死死锁定着顾长渊。
他全程冷眼旁观,甚至,他侧过头,对秦若水低语。
“若水,别管这烂东西了。”
“打烂了正好,省得炼丹还费火。”
“直接扔去你的花盆里,也算死得其所。”
他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比酷刑更伤人的,是这淬了冰的漠视。
我浑身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都麻木了。
我笑了。
在这清脆的掌掴声中,我带着满脸的血污,笑了出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越过秦若水,越过大殿里所有幸灾乐祸的脸。
最终,落在大殿深处。
那里,有一座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绑的黑色巨塔——镇魔塔。
“天衍宗的废人,不止他一个。”
我的声音嘶哑,
“塔下的魔主夜阑,身中九幽焚心咒,万年无解。”
我迎上顾长渊的目光,
“我与你赌。”
“我治我的病人,秦若水治你的。”
“看谁,先让各自的废人,重新站起来。”
秦若水站出来,巧笑嫣然:
“雪莲妹妹真是疯了,我用宗门至宝为师兄疗伤,你却要去碰那必死的魔头?”
我没有理她,只看着顾长渊。
“我若赢了,你秦若水,自废妖丹,滚出天衍宗。”
“我若输了,我的命,我的灵丹,任凭处置。”
“好!”
顾长渊拍案而起,
“我倒要看看,你这废物,如何让一个死人复活!”
“我赌你输!”
赌约成立。
行刑的弟子停了手。
他们解开我的禁锢,却换上了一根带着倒刺的铁链,直接拴住我的根茎。
然后,将我拖出大殿。
我的莲瓣和叶片在粗糙的石板路上被拖行,磨得稀烂。
灵液混着泥沙,狼狈不堪。
一个押送的弟子嫌恶地踢了我一脚。
“真晦气,还要碰这种半死不活的垃圾。一股子烂草味儿,熏死人了。”
另一个弟子则用看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我,幸灾乐祸地说:
“师兄,我听说镇魔塔里的怨气能把金石都化成黑水。”
“我赌一炷香,她就会被腐蚀成一滩脓血。”
他们将我的生死,变成了旅途中的一个赌局。
终于,镇魔塔那巨大的石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股夹杂着血腥、腐烂和怨毒的黑色气息扑面而来。
那气息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瞬间刺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疼得灵体都开始涣散。
押送的弟子猛地将我往前一扔,铁链脱落。
他迅速关上门,隔着门缝对我喊:
“进去吧,废物!”
“这就是你自找的坟墓,好好享受你的死期!”
石门轰然关闭。
黑暗的最深处,响起一个低沉、嘶哑,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一百年。”
3 魔主夜阑
石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将最后一丝光亮吞噬。
整个仙门都在看我的笑话,甚至为我的死期开了盘口。
无人押我赢。
黑暗中,只有锁链拖曳的沉重回响。
我被押送至阴森恐怖的镇魔塔底,见到了传说中的魔主夜阑。
他被九根巨大的玄铁锁链穿透龙骨,钉死在冰冷的石壁上。
龙鳞破碎,魔气涣散,巨大的龙身如同一座坍塌的山脉,了无生机。
就在我靠近时,那颗垂下的、几乎失去光泽的金色龙头,微微动了。
他虚弱的龙目睁开一条缝,瞳孔中映出我狼狈的身影。
“是你?”
声音沙哑,仿佛万年未曾开口。
我愣住了。
这声音,有一种穿透魂魄的熟悉感。
但我没有时间深究,我催动体内仅存的灵力,幻化出的人形五指凝成利爪。
我要取心头血。
我必须剖开胸前的肌肤,探入肋骨之间,在距离心脏最近的灵脉上剜取。
灵力化作的刀刃刺入皮肉,剧痛让我浑身剧烈颤抖。
负责看押我的两名外门弟子,是秦若水的忠实走狗。
他们就守在塔门外,透过特制的窥视法阵,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看她那副下贱样子,为了个魔头,自己折磨自己。”
“这血腥味,隔着法阵都闻着想吐。”
另一人嗤笑。
“何止下贱,简直淫秽。衣衫不整地对着一个雄性魔物剖心掏血,真是寡廉鲜耻。”
“顾师兄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这种货色。”
我手上动作一顿,终于,一滴蕴含着我本源精华的血珠,被我从灵脉上挤了出来。
我屈指一弹,血珠划过黑暗,精准地落在夜阑的眉心。
“吼——!”
一声痛苦的龙吟震得整个塔底都在颤抖。
他眉心的九幽焚心咒黑气,竟被净化了一丝。
那痛苦的龙吟中,却带着一丝灼人的热度。
他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里的沙哑被一股恨意取代。
“你当年……连一滴血都不肯给他,如今却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魔头剖心?”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又是那个他。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承受着灵力枯竭与伤口撕裂的双重痛苦。
一日,两日。
我每日以一滴心头血为他疗伤,身体虚弱到了极致。
第三日,塔门再次被打开。
来人一身玄袍,仙风道骨,是我曾最为敬仰的师尊,天衍宗的掌门。
我以为,他尚存一丝师徒情分。
我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死寂的眼中,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来了。
他是不是来……看看我?
师尊眼神冰冷,
“从你与长渊立下赌约那刻起,你便不再是我玄清门的弟子。”
他顿了顿,
“你现在,只是天衍宗用来偿还长渊人情的一件工具。”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绝望,指尖弹出一道金光,毫不留情地射入我的眉心。
“啊——!”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痛让我恨不得当场魂飞魄散。
那是一枚断魂钉。
专门用来惩戒宗门叛徒,日夜噬咬神魂,不死不休。
“此钉会让你每次动用灵力时,都承受万针穿魂之痛。”
师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倒要看看,你是先救活他,还是先被自己活活疼死。”
我强忍着神魂被撕裂的剧痛,
“师尊……若我赢了呢?”
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赢?别妄想了。”
他眼中的嘲讽几乎要将我淹没。
“你若输了,我会亲手将你炼成花肥,给若水的玉容牡丹赔罪。”
“你的存在,从头到尾,就是宗门的耻辱。”
说完,他转身离去,石门再次关闭。
黑暗中,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断魂钉在识海里疯狂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凝聚灵力,准备取第四滴心头血。
断魂钉瞬间爆发。
我闷哼一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溃散时,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断魂钉……”
“这上面,有顾长渊的气息。”
我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
夜阑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以为,这赌约是你自己选的吗?”
“你这株蠢雪莲,不过是他算计我的……一颗棋子罢了。”
4 花嫁衣
镇魔塔的铁栏外,站着一个衣袂翩翩的身影。
顾长渊。
他伤愈了,灵力满溢,面色红润,比受伤前更像一位意气风发的仙门骄子。
秦若水被捧上了天,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在世神医。
而我,是那个不自量力、即将沦为笑柄的花肥。
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断魂钉立刻响应,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他来了。
他优雅地抬袖,掩住口鼻,眉头紧锁。
“沈书意,你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
“腥,臭,像一具放了七天七夜,烂得流脓的尸体。”
“还有三日,好好享受。若水的灵植园,正缺你这堆上好的肥料。”
他一步步走近,隔着铁栏,那张曾让我迷恋的脸,此刻狰狞又扭曲。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真好奇。”
“你当初用来温我床榻,发誓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心头血。”
“如今一滴滴喂给那头肮脏的畜生。”
他笑了,
“它在你身下承欢时,可会觉得比我更舒爽些?”
他将我最纯粹的救赎,污蔑成了最不堪的苟合。
我看着他,看着他看似强大,实则根基虚浮的身体。
我只是笑了。
在这样腥臭腐烂的地狱里,在他极致的羞辱下,我笑了。
“顾长渊。”
“你每次运功,心口是不是会刺痛一下?”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即被恼羞成怒的火焰吞噬。
“一派胡言!”
秦若水立刻从他身后闪出,柔弱地挡在他身前,眼底却藏着一丝慌乱。
她看向我,眼神悲悯又怜爱。
“师兄,别听她的。”
“姐姐她……大概是因爱生恨,神智错乱,开始说胡话了。”
所有来看热闹的弟子,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那个贱人疯了。
顾长渊的脸色稍缓,揽住秦若水的腰,满眼疼惜。
“若水,委屈你了,竟要被这种疯子污蔑。”
他们相携离去,留给我一个胜利者的背影。
塔内,重归死寂。
黑暗中,那双金色的竖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
夜阑的伤,好了七成。
巨大的玄铁锁链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说的没错。”
夜阑第一次主动开口,
“你身上的味道,确实不好闻。”
我没理他。
他却继续说。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更特别。”
我正疑惑,他却说。
“他闻起来,像一朵即将腐烂到最香甜的花。”
夜阑的金瞳冷漠地看着我,
“秦若水用的,不是疗伤之法,是百花嫁衣。”
“以百草生机强行催化,为他人做嫁衣。但顾长渊不是受益者,他只是一个活鼎炉。”
“等他体内的生机被催化到极致,秦若水就会把他当成一株人形大药,连皮带骨,整个吞噬,用来突破自己的瓶颈。”
我还没从这恐怖的真相中回神,夜阑再次开口,将我打入更深的地狱。
“你以为,你在救我?”
他巨大的龙头缓缓靠近,金色的竖瞳里映出我惨白如鬼的脸。
“我的魔气,早已通过你的心头血,侵染了你的灵核。”
“我若死了,你的灵核会当场爆开,神魂无存。”
“我若活下来……”
他顿了顿,滚热的龙息拂过我的脸颊。
“你将永世被魔气缠身,再也回不了你的仙道,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半魔。”
救他,我沦为半魔,为仙门不容。
不救他,我现在就死。
他将我钉死在一个绝望的十字路口。
他凑得更近,
“告诉我,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救一个注定会拖你进地狱的怪物吗?”
“还是要像当年一样,再一次……”
“选择放弃?”
他又提起了那个禁忌的过去。
我只是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探究的、残忍的金色竖瞳。
黑暗中,我的声音沙哑,
“放弃?”
“夜阑,你真的以为……”
“当年,是我放弃了你吗?”
5 魔龙破塔
赌约之日。
我被两名弟子从镇魔塔里拖出来,扔在演武场的正中央。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会,盛况空前。
今日,我就是这场盛会最精彩的余兴节目。
我衣衫破烂,浑身是干涸的血迹与污秽,散发着塔内经久不散的腥臭。
高台上,师尊神情冷漠。
秦若水扶着顾长渊来了。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灵力充沛,神采飞扬,比受伤前更胜一筹。
秦若水站在他身侧,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誉。
“秦仙子真是妙手回春,堪称神医!”
“顾道友因祸得福,修为更进一步啊!”
顾长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庸物。”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与厌恶。
“现在跪下,给若水磕头认错。我或许可以求师尊开恩,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身后的秦若水,嘴角噙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眼神却像毒蛇一样,怨毒地缠绕在我身上。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她。
我的视线,越过鼎沸的人声,越过一张张或嘲讽或怜悯的脸,望向远处那座孤零零的镇魔塔。
夜阑。
你在等什么?
还是说,我终究是信错了。
师尊冰冷的声音从高台传来,如同最后的审判:
“时辰已到,叛徒云曦,赌约已输,罪无可赦!”
“来人,上炼丹炉!本尊今日,便要当着天下同道的面,清理门户,将此等耻辱炼成花肥,以儆效尤!”
弟子抬着巨大的铜制炼丹炉走上场。
炉火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将我本就破败的衣衫烤得卷曲。
人群中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
我闭上眼,等待着被投入烈火的结局。
就在此时——
“轰!”
一声巨响,不是来自演武场,而是来自天衍宗的后山。
大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所有人东倒西歪,惊呼声四起。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镇魔塔的方向。
“轰隆——!”
第二声巨响,更加惊天动地。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座屹立百年、镇压着无数大妖魔的镇魔塔,从中断裂。
无数符文锁链崩碎,塔身寸寸瓦解,轰然倒塌!
一股纯粹、磅礴、令人神魂战栗的魔气,如黑色风暴般冲天而起,瞬间染黑了半边天空。
“吼——!”
一声龙啸,震彻九霄。
一条通体漆黑、鳞甲森然的巨龙,从废墟中腾空,遮天蔽日。
金色的竖瞳,冷漠地扫视着地面上如同蝼蚁般的人群。
那不是妖气,是魔气。
是远古魔主的威压!
全场死寂。
上一刻还在高谈阔论的仙门名宿们,此刻脸色惨白,连呼吸都忘了。
“魔……魔主……夜阑!”
“他不是被镇压得只剩一口气了吗?怎么可能!”
秦若水脸色苍白。
她扶着顾长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底是全然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与恐惧。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即将到手的人形大药,都随着这条龙的出现,成了一个笑话。
顾长渊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被精心治愈、风光无限的时刻,被我救的那条死泥鳅抢走了所有风头。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被一个畜生压下去。
“雕虫小技,装神弄鬼!”
他怒吼一声,强行催动全身灵力,试图用自己强大的威势,盖过那魔龙的凶威。
他身周灵光暴涨,气势节节攀升,似乎真的要与天上的巨龙分庭抗礼。
我甚至,闻到了那股即将腐烂到最香甜的味道。
“砰。”
顾长渊身上暴涨的灵光,戛然而止。
下一秒,无数道血线从他皮肤下迸射而出,血雾喷涌。
他的身体迅速地干瘪、瘫软下去。
经脉寸断,丹田碎裂。
“啊——!”
他发出惨叫,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抽搐着,哀嚎着。
“我的修为!我的腿!我的丹田!”
“若水……救我!快救我啊!”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
全场的目光,都从天上的魔龙,转移到地上这个废人身上。
惊骇,鄙夷,怜悯。
秦若水尖叫着后退,师尊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天衍宗的脸,在今天,被丢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天空中的黑龙动了。
他巨大的头颅缓缓垂下,无视了所有人,那双熔金般的龙瞳,穿过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与他对视。
他巨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然后,他动了。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色魔气,从他鼻尖飘出,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眉心。
落在了断魂钉所在的位置。
师尊脸色大变:“孽畜!你想做什么!”
那缕魔气,温柔地触碰着断魂钉。
金色的神圣符文,与黑色的霸道魔气,开始交融。
我神魂深处的剧痛,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强大、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力量,从那枚钉子中涌出,瞬间灌满我的四肢百骸。
师尊用来惩罚我的枷锁,被夜阑变成了赠予我的,一把弑神的剑。
我脑海中响起,
“我说过,你回不去了。”
“现在,你的刑具,就是你的权杖。”
“站起来,我的……半魔。”
6 魔域药奴
顾长渊瘫在地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扭曲成一团,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声。
演武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滩烂泥,转向了半空中的黑龙。
龙躯盘旋,而后魔气收敛。
夜阑化为人形,黑衣墨发,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侧。
他甚至没看顾长渊一眼,那双金色的竖瞳,径直锁定了人群中早已面无人色的秦若水。
“百花嫁衣”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用别家性命,点缀你这朵毒牡丹,好手段。”
天衍宗主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疯了似的扑到顾长渊身边。
他颤抖的手探上顾长渊的脉搏,下一刻,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瞬间铁青。
“经脉……经脉全毁了!”
他猛地抬头,目眦欲裂地瞪向秦若水。
“毒妇!”
一声怒吼,他隔空一掌,狠狠将秦若水扇飞出去。
秦若水撞在石柱上,呕出一口血,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她连滚带爬地哭喊:
“不是我!宗主!不是我!”
她指向夜阑,
“是他!是他教我这么做的!是他逼我的!”
这一刻,我竟有些想笑。
一个时辰前,她还挽着顾长渊,说我因爱生恨,神智错乱。
如今,她倒成了被逼无奈的那个。
夜阑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抬手,一枚泛黄的玉简凭空出现。
“你与你那炼丹师父亲的传信。”
玉简飞向天衍宗主。
宗主接过,灵力探入,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
“觊觎渊儿的焚天圣体……炼成药奴……夺其本源……”
原来,秦若水治好顾长渊,只是为了养肥一头猪。
等猪长到最壮硕的时候,再连皮带骨,拆解入药。
多么精妙的算计。
躺在地上的顾长渊,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嘶吼。
他死死地瞪着秦若水,眼球凸出,血丝遍布。
那眼神里,有不敢置信,有滔天恨意,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噗——”
又是一口黑血喷出,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全场哗然。
曾经人人称颂的神医仙子,转眼成了人人唾弃的蛇蝎毒妇。
那些前几日还对她赞不绝口的嘴脸,此刻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废去她的修为!打回原形!”
“此等妖物,当受寒冰地牢万年之苦!”
天衍宗主面容枯槁,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他挥手,一道金光打入秦若水体内。
秦若水惨叫一声,身体蜷缩,光芒散去后,地上只留下一株花瓣枯萎、枝叶干瘪的牡丹。
凄惨,丑陋。
执法长老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那株牡丹揣入怀中,想来是要送去那终年不见天日的寒冰地牢。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夜阑。
他也正看着我。
那双金瞳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残酷,反而染上了一丝……灼热的兴味。
他朝我走近一步,属于魔的强大气息将我笼罩。
“你的仇人,都得到了报应。”
“现在,轮到我们算算账了。”
我心头一紧。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你用你的心头血,换了我一条命。”
“你以为,这就两清了?”
他俯下身,
“当年,你弃我而去,选了你的仙道,选了那个废物。”
“如今,你失了仙骨,染了魔气,成了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
“告诉我,你后悔吗?”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脖颈,最终停在我的心口。
“这里的心头血,味道不错。”
“我想,你的魔心,味道应该会更好。”
7 焚天真相
魔气将我裹挟,天衍宗的惊呼与哀嚎被瞬间甩在身后,化为模糊的背景音。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是御剑飞行的清灵,而是被某种蛮横力量撕开空间,强行拖拽的窒息感。
我被夜阑带到了他的魔域。
他松开我,我踉跄一步,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而是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
我问他,为何是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片早已干枯、边缘破碎的雪莲花瓣。
我瞳孔骤缩。
那是我初修人形时,褪下的第一片本体花瓣。
夜阑的指尖拂过那片残骸,一道魔气注入,破碎的花瓣上空,竟浮现出一幕五百年前的景象。
古战场,尸骸遍野。
一个白衣少女跌跌撞撞,她浑身是伤,灵力枯竭,正是刚刚化形、被山中妖兽追杀的我。
绝望之际,她看到前方有一株在血水中顽强生长的伴生草,下意识地,她将最后一丝灵力凝聚成一滴灵液,滴落在那株草上。
“至少……还有一个活的。”少女喃喃自语,随即昏死过去。
画面一转,那株伴生草的根须,正紧紧缠绕在一枚布满裂纹的黑色龙角上。
灵液顺着草根,渗入龙角,一点微弱的金光在龙角深处亮起,旋即隐没。
画面消散。
“那一滴灵液,通过我的伴生草,吊住了我即将溃散的龙魂。”
夜阑的声音在空旷的魔殿中回响。
“我记了五百年。”
“他的焚天圣体,不过是偷了我魔域的残篇功法焚天诀修炼而成的赝品。”
夜阑声音再次响起,将我从滔天的恨意中惊醒。
“顾家先祖,曾是我魔域的叛徒,盗走功法,逃入人界,自立门户。”
所以,顾长渊引以为傲的血脉,他那高人一等的姿态,他那所谓的天纵奇才,全都是建立在偷盗和背叛之上。
他,和他的家族,都是无耻的窃贼。
我曾经爱上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夜阑带我走上魔殿高台,下方,无数魔族跪伏在地,用或好奇、或轻蔑、或敌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身上属于仙门雪莲的清气,与他们格格不入。
“吾主,此女乃仙门中人,身染魔气,不祥。”一个长着犄角的老魔头高声道,
“留在魔域,恐成祸患!”
“没错!她还害得魔主您被困百年,理应处死!”
“一个半魔,血统不纯,不配站在魔主身边!”
我下意识地看向夜阑。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夜阑,”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你曾说过,你记了五百年。”
我在提醒他,那份恩情。
“呵。”
他冷笑。
“我记着恩情,所以,我来报恩了。”
他忽然抬手,扼住我的下颌,强迫我面向下方所有魔族。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魔殿:
“看清楚,就是这个女人。”
“五百年前,她以一滴灵液救我。作为回报,我将赐予她无上的荣耀——从今往后,她便是我夜阑的药。”
我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心头血,曾滋养过我的龙魂。她的灵核,已被我的魔气侵染。她早已不是什么圣洁的雪莲,而是为我而生的……一株活药。”
他凑到我耳边,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灵力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这,就是我的报恩。”
轰——
所有的希望、感激、甚至刚刚燃起的同仇敌忾,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没有救赎,没有盟友。
只有一个高高在上的魔主,和一个被他标记了所有权的豢养品。
我从一个囚笼,被扔进了另一个更大、更绝望的囚笼。
就在我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时,夜阑扼住我下颌的手指,却用指腹轻轻摩挲了我的皮肤。
依旧是只有我能听到的气音,却带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意味。
“顾家偷走的焚天诀,是假的。”
我猛地抬头,
“真正的焚天诀,不是功法,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囚禁我母亲万年之久的……牢笼的钥匙。”
8 狗摇尾乞
天衍宗那场闹剧之后,顾长渊的名字成了修真界最大的笑话。
焚天圣体,成了焚天废体。
他被顾家像扔垃圾一样,丢出了宗门。
昔日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转眼沦为连凡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泥。
听说他被断了手筋脚筋,扔在凡人城邦的臭水沟里,靠乞讨为生。
每当魔域的侍从向我汇报他的惨状时,夜阑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我的表情。
可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还会因为听到某个有趣的细节,而扯动一下嘴角。
比如,顾家的一个旁支子弟,为了讨好新任的少主,特意跑去找到顾长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盘喂狗的馊饭扣在他头上。
“吃吧,废物,这是你现在唯一配吃的东西!”
顾长渊没有反抗,他只是抱着那人的腿,疯了一样地问:
“雪灵呢?你见到雪灵了吗?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竟然还敢提我的名字。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终于,他来了拖着残破的身躯,不知用了多久,从人间爬到了魔域之外。
他跪在那道无形的结界前,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
那张曾经让我痴迷了千年的脸,如今布满污垢和癫狂。
“雪灵!雪灵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我!”
他的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
魔域的守卫想将他驱赶,被我拦下了。
我就站在魔宫最高的露台上,冷眼看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注视,哭得更凄惨了。
“雪灵,是我错了!前世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
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
“我知道你也重生了,你心里一定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否则……否则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是在给我机会,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
夜阑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滚烫的胸膛贴着我的背。
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一只蝼蚁而已,也值得你看这么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满。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我轻声说。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下去,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确实,看狗摇尾乞怜,是挺有趣的。”
顾长渊还在外面哭嚎,他开始讲述那些被他扭曲的前世记忆。
“雪灵,你记得吗?我们在雪莲谷第一次见面,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爱慕……”
“还有我为你挡下那只妖兽的攻击,你抱着我,说永生永世不负我……”
夜阑感受到了我身体的僵硬,收紧了手臂。
“想下去捏死他吗?我帮你。”
我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
“不。”
“我想亲自去看看,这条狗能摇多久的尾巴。”
我一步步走出魔宫,穿过长长的黑暗甬道。
魔域的结界为我打开了一条通路。
外界的光线有些刺眼。
跪在地上的顾长渊看到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注入了生机,疯狂地朝我爬过来。
“雪灵!雪灵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欣喜若狂,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试图来抓我的裙角。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肮脏的手。
他扑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和难堪,但很快又被更大的希望所取代。
“雪灵,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愿意当你的狗,为你做牛做马!”
他以为,我的出现,就是他的胜利。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我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
“是!是!我什么都愿意!”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血肉模糊的额头。
他的身体一僵,随即因为我的触碰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雪灵……”
“真可怜。”我带着一丝叹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我的指尖却在他的伤口上,缓缓用力,碾磨。
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躲闪。
“只要能让你消气,我……我没事的……”
“过往种种,皆是云烟。”我收回手,
“你若真有悔意,也不必做牛做马。”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指着他身下那片被魔气侵染的漆黑土地。
“你就跪在这里,日夜诵念静心咒,直到你心中的怨恨与执念全部消除。”
“只要你真心悔过,洗心革面,或许……”
我顿住了,
“或许,我们还有可能。”
“我愿意!我愿意!”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雪灵你放心!我一定洗心革面!我一定会的!”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魔域。
身后,传来他满怀希望的、虔诚的诵经声。
夜阑在结界的另一头等我。
他将我拉入怀中,低头吻去我眼角泪水。
“就这么放过他?”
我靠在他怀里,
“不。”
我抬起头,
“这只是个开始。”
“我要把他变成最听话的狗,然后在他最充满希望的那一天,亲手斩断他的脖子,再把他的神魂,炼成我魔殿前的长明灯。”
“我要他,永生永世,为我照明。”
9 同归于尽
我给了顾长渊一线生机。
像投喂路边的野狗,丢下一根沾着点肉味的骨头,看他为此摇尾乞怜。
他就跪在魔域之外,风餐露宿,将我那句敷衍的静心思过奉为神谕。
他蓬头垢面,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卑微的、被驯化的光。
他甚至开始对着空气排演。
排演如何向我忏悔,如何诉说他悔不当初的爱意。
那模样,滑稽,又可怜。
夜阑站在我身边,语气平静:“你若想杀他,只需一个念头。”
我摇了摇头。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让他怀揣着虚假的希望,在无尽的等待中消磨,在自我编织的梦境里腐烂,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我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掌控他全部喜悲的快感。
他以为,他等来了转机。
一个同样形容枯槁、比他还像个恶鬼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秦若水。
她的牡丹原形被毁,妖力尽失,脸上是交错的丑陋疤痕,眼中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疯狂。
顾长渊的仇家,还真是会挑时候。
秦若水看着顾长渊,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怨毒。
“顾长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条狗?”
顾长渊的身体僵住,脸上那点可怜的希望瞬间冻结。
他认出了她。
那个将他捧上云端,又亲手将他踹进泥潭的女人。
“是你……你这个毒妇!”他嘶吼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无力地再次摔倒。
秦若水一步步走近,将刻满血色符文的骨片丢在他面前。
“我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这是血咒同源,能瞬间引爆我们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不管是灵力还是妖力,甚至是我们的神魂。”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这股力量,足以将这半个魔域夷为平地,你的雪灵,你的夜阑,都得给我们陪葬!”
她死死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顾长渊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在骨片和我所在的方向来回游移。
“不……”他猛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雪灵……她快要原谅我了,她说过的,她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的!”
他把我的施舍当成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秦若水脸上的嘲讽瞬间转为癫狂的暴怒。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她是在玩弄你!是在羞辱你!就像我们当初羞辱她一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一脚踹在顾长渊心口,将他踹得翻滚出去。
“你曾是天之骄子,焚天圣体!现在却为了她一句谎言,甘愿跪在这里当一条摇尾巴的狗!”
“你忘了前世她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忘了她是怎么和夜阑一起,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秦若水看他执迷不悟,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不愿意,我帮你!”
她竟抓起那枚骨片,用自己的心头血强行催动邪术。
“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血色的符文瞬间亮起,一股毁灭性的气息疯狂膨胀。
秦若水竟想拉着他,强行发动这同归于尽的法术!
那一刻,顾长渊眼中所有的幻想、爱恨、挣扎,全部褪去。
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想死。
他不想就这么作为秦若水复仇的陪葬品,死得毫无价值。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用尽毕生最后的力气,从靴中抽出一把防身的匕首,狠狠刺进了秦若水的心脉。
“噗——”
秦若水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匕首。
她看向顾长渊,眼中是无尽的错愕和嘲弄。
“你……”
临死前,秦若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引爆了体内已经失控的妖力。
“轰——!”
一声巨响,光芒吞噬了一切。
顾长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那场爆炸中,被炸得神魂俱灭。
前世恩爱缠绵,许下三生三世诺言的两个人,在这一世,以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死在了彼此手上。
烟消云散,尘埃落定。
魔域外的土地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焦黑一片。
再也没有顾长渊,再也没有秦若水。
夜阑握住我的手: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