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领奖台上。
聚光灯烤得我喉咙发烫,闪光灯像刀子割着眼皮。
“抄袭者”的喊声海啸般扑来,淹没了主持人的声音。
我攥着那座冰冷的“年度新锐设计师”奖杯,看着台下一张张愤怒的脸。
视线定格在贵宾席。
我的双胞胎姐姐,白瓷,正用手帕按着眼角。
嘴角却压不住那丝隐秘的、快意的弧度。
下一秒,心脏猛地被攥紧。
黑暗吞噬一切。
……
喉咙里呛进一股消毒水味儿。
我猛地睁开眼。
惨白的天花板,滴答作响的点滴。
不是颁奖礼。
床边柜子上,手机屏幕亮着。
日期:20XX年4月15日。
我重生了。
回到了三年前。
离那个改变命运的“星辰杯”全国设计大赛截稿日,还有七天。
离白瓷拿着我的设计稿,以“月光”系列惊艳全场,一举成名,还有一个月。
离我被她一步步设计,背上抄袭污名,最终在唾骂中心脏病发,还有三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痛感尖锐。
不是梦。
上一世咽气前最后看到的,白瓷那抹胜利的笑,刻在骨髓里。
“醒了?”门被推开。
白瓷端着水杯走进来,穿着她最贵的那条真丝睡裙,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暖暖,你吓死我了。低血糖晕倒,幸亏妈发现得早。”
她叫我小名,声音温软。
把水杯递到我唇边。
动作温柔得无懈可击。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温水一样的假象溺毙的。
我偏开头,声音嘶哑:“手机。”
她愣了一下,还是递给我。
我划开屏幕,手指有些抖。
点开加密文件夹。
输入密码。
空的。
那个存着我熬了无数通宵、画废几百张草图才定稿的“月光”系列设计图文件夹。
空了。
心脏像被冰锥刺穿。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果然。
和上一世一样。
在我晕倒送医的混乱里,她偷走了我的稿子。
“暖暖,找什么呢?脸色这么差。”白瓷俯身,替我掖了掖被角,长发垂落,带着她惯用的昂贵香水味。
“没什么。”我闭上眼,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有点累。”
“那你好好休息。”她直起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星辰杯’的稿子,你也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像倒计时的秒针。
七天。
白瓷,这一次,你的剧本,该换人演了。
出院那天,家里没人。
爸妈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酒会,白瓷自然跟着去了。
她是爸妈精心培养的“门面”,这种场合从不缺席。
我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反锁。
打开电脑,插上那个藏在旧玩偶肚子里的备用U盘。
屏幕亮起。
“月光”系列的设计图,一张不少。
线条流畅的晚礼服,裙摆如月华倾泻;切割独特的星月耳坠;缠绕腕间、碎钻如星河的细链……
这是我的心血,也是上一世埋葬我的坟墓。
白瓷偷走的,是初稿。
而最终定稿和所有灵感碎片、修改过程,都在这个U盘里。
上一世,我太信任她,把初稿存在手机里。
这一世,我留了后手。
我盯着屏幕,眼神冰冷。
白瓷,你以为偷了东西就能高枕无忧?
我会让你知道,偷来的东西,永远变不成自己的。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一个抢在她前面,把“月光”送到那个能决定命运的人面前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邮箱。
找到那个尘封的、几乎被我遗忘的地址。
上一世,我获奖后,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星曜设计工作室”的邀请函,希望我能带着“月光”系列去详谈合作。
署名是首席设计师,墨曜。
当时,那封邮件淹没在白瓷制造的抄袭风波和随之而来的谩骂里。
我根本没机会点开。
星曜设计。
业内真正的金字塔尖。
低调,神秘,创始人墨曜眼光毒辣,经他手推出的设计师,无一不是行业翘楚。
他看中的是“月光”。
不是顶着“月光”光环的白瓷。
我指尖悬在键盘上。
心跳得有点快。
邮件正文很简单:
“墨曜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设计师白暖。无意中听闻您对设计理念的独到见解,深表钦佩。我有一组尚未公开的作品,灵感源于……”
我斟酌着词句。
“……源于被窃取的光。它或许不够完美,但凝聚了我对纯粹与抗争的理解。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您在百忙之中拨冗一瞥?附件中是部分草图和概念说明。”
我没有附上完整设计图。
这是诱饵。
也是试探。
点击,发送。
邮件消失在虚拟的海洋里。
接下来,是等待。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
没有新邮件提示。
窗外天色渐暗。
就在我以为石沉大海时——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发件人:墨曜。
主题:回复:设计咨询。
正文只有一行字,冷硬得像淬火的钢:
“明早九点,星曜工作室。过时不候。”
地址附在后面。
成了!
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狂喜冲上头顶。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白瓷,你的见面函,归我了。
第二天,清晨七点。
我换上唯一一套拿得出手的米白色通勤装。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像淬了火的刀。
出门前,我瞥了一眼白瓷紧闭的房门。
她昨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和志得意满。
此刻大概还在做着“星辰杯”夺冠的美梦。
星曜工作室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CBD核心区。
一整层楼,冷灰色的基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云端和渺小的城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秩序井然的味道。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请问有预约吗?”
“白暖。约了墨先生九点。”
她低头查看平板,指尖滑动,表情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白小姐,这边请。”
穿过开阔的办公区,无数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审视和好奇。
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前。
门牌上只有一个字:墨。
前台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冷淡的男声:“进。”
推开门。
巨大的办公桌后,一个男人靠在宽大的皮椅里。
他穿着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袖子随意挽到小臂。
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光线从他背后巨大的落地窗涌进来,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和高挺的鼻梁。
眉骨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神。
只感觉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面前宽大的桌面上,散落着几张打印纸。
正是我邮件里发过去的部分草图和概念说明。
“白暖?”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冰层下的流水。
“是,墨先生。”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
“坐。”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他拿起其中一张草图,上面是那条“星河”细链的局部。
指尖点了点:“‘被窃取的光’?”
“是。”
“说说。”他抬眼。
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我迎着他的视线,手心有点汗。
“灵感……来自一次亲身经历。光芒本身无罪,但当它被强行从源头剥离,嫁接在错误的枝干上,再璀璨,也只是虚假的反射。就像……”
我顿了顿,声音清晰起来。
“就像偷来的设计。”
办公室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墨曜看着我,没说话。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他忽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指间的烟被他无意识地转动着。
“有意思。”他扯了下嘴角,弧度很淡,几乎算不上笑,“所以,你是那个‘源头’?”
“我是那个被偷走光的人。”我直视他。
他沉默了几秒。
空气绷紧。
然后,他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了个键。
“琥珀,带白小姐去3号设计室。准备NDA。”
他放下电话,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评估的意味。
“证明给我看。”
“证明你才是光本身。”
3号设计室更像一个艺术空间。
巨大的工作台,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另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材料架。
一个穿着墨绿色工装连体裤的短发女孩等在门口,笑容爽朗,像一颗生机勃勃的绿松石。
“嗨!白暖?我是琥珀,墨先生的助理。”
她递给我一份厚厚的保密协议。
“签了它,然后,这里的一切随你用。墨先生要看你的‘月光’。”
我飞快扫过协议条款,签下名字。
琥珀收好协议,拍拍手:“好啦!时间宝贵,工具材料随便用,需要什么特殊材料跟我说,我去调。午饭会有人送进来。墨先生下午三点过来看成品。”
她眨眨眼,带上门出去了。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
还有窗外流动的云。
我走到工作台前,铺开洁白的画纸。
铅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所有杂念都消失了。
愤怒,不甘,复仇的火焰……都沉淀下来,融入每一根线条。
被窃取的光?
不。
我要创造一场无法被偷走的月华风暴。
时间在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剪刀裁剪布料的咔嚓声,金属丝缠绕的细微声响中飞速流逝。
送来的精致午餐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我一口没动。
汗水浸湿了额发。
指尖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渗出血珠,随意蹭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片打磨光滑的“月牙”状白水晶被小心翼翼地镶嵌在银丝缠绕的颈链中心时,墙上的挂钟指向两点五十分。
我直起身。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亢奋同时席卷而来。
工作台上,静静地躺着三件作品。
不是上一世被白瓷拿去参赛的、更偏向商业化的“月光”。
而是我此刻灵魂的燃烧。
——一条“暗涌”礼服裙。远看是沉静的银灰,行走间,裙摆内层暗藏的、由特殊角度切割的月光石折射出流动的、破碎的银蓝色光斑,如同被乌云遮蔽却倔强透出的月光,在暗流中挣扎、涌动。
——一对“荆棘月华”耳坠。纤细的银白金属丝扭曲缠绕成荆棘枝桠的形态,尖锐处却包裹着温润的小颗珍珠。荆棘中心,托着一弯极薄、边缘锋利如刀的月牙形金属片,冷光凛冽。
——一条“蚀痕”手链。不规则的银链,每一节链环都像被无形的力量粗暴撕裂过,留下扭曲的断口和毛刺。断裂处,镶嵌着细小的黑色尖晶石,如同凝固的、被侵蚀的泪滴。唯独中心一颗泪滴形的月光石,纯净无瑕,在伤痕累累的链环间,散发出柔韧的微光。
它们不完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攻击性。
但它们是我的。
每一道线条,每一处褶皱,每一粒镶嵌的石头,都在无声呐喊。
门被准时推开。
墨曜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工作台前。
目光扫过三件作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手指甚至没有触碰,只是用目光丈量着每一寸细节。
空气凝固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终于,他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震撼,有审视,还有一丝……冰冷的怒意?
“这就是你的‘光’?”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带着血和刺的光?”
“被偷走的东西,想要拿回来,总得付出点代价。”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干涩,“光不会消失,但被逼到绝境,它会选择用最锋利的方式刺穿黑暗。”
墨曜沉默着。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三件作品,而是拿起工作台角落,被我揉成一团丢在那里的、沾着点点血迹的废稿草纸。
他展开其中一张。
上面是凌乱的线条,勾勒着礼服裙最初的、更柔美温顺的构想。
旁边写满了被划掉的词:“柔美”、“静谧”、“优雅”……
最后只剩下两个被反复描粗、力透纸背的字:
“反击!”
他盯着那张废稿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
“白瓷,是你什么人?”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
我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白瓷?
他认识她?
上一世,白瓷成名后,似乎和星曜并没有交集……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难道……
“她是我双胞胎姐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答。
墨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很好。”
他放下那张废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下周,‘星辰杯’决赛现场,带着它们去。”
我愕然抬头:“决赛?我没有报名……”
“现在你有了。”墨曜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星曜工作室,会为你补上推荐名额。”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白暖。”
“让我看看你的‘光’,怎么把偷东西的老鼠,烧成灰。”
门轻轻合上。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堆满心血和残骸的工作台前,浑身冰冷,血液却在疯狂奔涌。
墨曜认识白瓷。
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在利用我?
还是……
我看向那三件在窗外天光下闪烁着冷硬光芒的作品。
无论他想做什么。
白瓷,这次,你躲不掉了。
“星辰杯”决赛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投进家里。
“暖暖!你……你怎么会有决赛名额?”晚饭桌上,妈妈一脸震惊,筷子都忘了动。
爸爸也皱着眉,目光带着审视:“星曜工作室?墨曜亲自推荐的?暖暖,你什么时候……”
“不可能!”白瓷猛地放下碗,陶瓷碗底磕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脸色煞白,精心描画的眼线也压不住眼底的惊惶和愤怒。
“星曜怎么会推荐她?她连初赛都没参加!这里面一定有鬼!”
“姐,”我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抬眼看向她,“星曜工作室的推荐函,官网可查。至于为什么推荐我……”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大概是墨先生慧眼识珠,看到了被灰尘掩盖的真东西?”
“你!”白瓷气得胸口起伏,手指紧紧攥着桌布,“你少得意!决赛是现场命题!你以为靠走后门就能赢?做梦!”
“瓷瓷!”妈妈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我,语气带着担忧,“暖暖,星曜推荐是好事,但决赛现场命题,难度非常大,你……有把握吗?”
“试试看吧。”我垂下眼,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总比……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偷走一切强,对吧,姐?”
餐桌上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白瓷死死瞪着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爸爸重重咳了一声:“好了!都吃饭!暖暖能进决赛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瓷瓷你也是,好好准备你自己的!姐妹俩都进了决赛,是家里的荣耀!”
荣耀?
我心底冷笑。
上一世,你们只看到了站在聚光灯下、顶着“月光”光环的白瓷。
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看清楚,那光环下,爬满了怎样肮脏的虱子。
决赛前夜。
我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打开门,外面站着白瓷。
她换上了温柔的米白色睡裙,脸上带着楚楚可怜的歉意。
“暖暖,我们能谈谈吗?”
我侧身让她进来。
她反手关上门,眼圈立刻就红了。
“暖暖,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拿了你的设计图去参赛。”
她抽噎着,眼泪说来就来。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爸妈对我期望那么高,我压力太大了……那天看到你的稿子画得那么好,我一时鬼迷心窍……暖暖,我们是亲姐妹啊!血浓于水!你原谅姐姐这一次,好不好?”
她上前一步,想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
“姐,你拿走的,只是几张纸。”我看着她表演,声音平静无波,“偷走的东西,用着安心吗?”
白瓷的眼泪僵在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随即又换上更深的哀戚。
“我知道错了!真的!暖暖,你看这样行不行?”她急切地说,压低了声音,“决赛现场命题,难度太大,你临时准备肯定来不及。不如……你退赛吧?”
她观察着我的脸色,语速加快。
“只要你退赛,姐姐保证!等我拿了冠军,奖金、名声、资源……我们一人一半!不!你拿大头!姐姐只是要那个名头应付爸妈和外人!以后姐姐所有的机会都带你一起!我们姐妹联手,在圈子里……”
“白瓷。”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她愣住。
“你的保证,”我盯着她闪烁的眼睛,一字一句,“在我这里,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你偷走我的光,现在,还想让我自己熄灭它?”
“做梦。”
白瓷脸上的哀求和脆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和狰狞。
“白暖!你别给脸不要脸!”她尖利地压着嗓子,“你以为攀上墨曜就高枕无忧了?你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玩玩!利用你打压对手罢了!你真以为他会帮你?”
“他会不会帮我,我不知道。”我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但我知道,你偷来的东西,明天,该还了。”
“滚出去。”
决赛现场。
巨大的穹顶会场,座无虚席。
镁光灯聚焦在中央透明的设计工坊区。
十名决赛选手已经就位。
我和白瓷的位置,隔了三个工位。
遥遥相对。
她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妆容无懈可击,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正对着镜头露出自信优雅的微笑。
只有我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她的工作台上,工具材料摆放得一丝不苟。
而我的工作台上,空空如也。
只放着一个深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质工具箱。
那是昨天深夜,琥珀亲自送来的。
她只说了三个字:“墨先生。”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响彻全场。
“女士们先生们!本届‘星辰杯’设计大赛决赛,现在开始!”
“现场命题是——”
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
两个遒劲的大字:
【枷锁】!
全场哗然。
好刁钻的主题!
枷锁,束缚,禁锢……沉重而压抑。
在追求美与创新的设计领域,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白瓷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命题。
她准备的风格,一直是柔美、优雅、仙气飘飘的“月光”路线。
与“枷锁”格格不入。
我看到她手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起笔,开始在稿纸上疯狂涂抹。
其他选手也纷纷陷入紧张的构思。
镜头扫过。
我的工作台依旧空空。
我甚至没有动笔。
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枷锁”二字。
上一世,白瓷用我的“月光”夺冠。
这一世,命运给了我“枷锁”。
多么讽刺,又多么贴切。
无形的枷锁,血缘的枷锁,窃取者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其他选手的工坊区已经响起了裁剪、敲打的声音。
白瓷也似乎找到了方向,正在缝纫机前忙碌,脸上重新浮起自信。
而我,依旧没动。
观众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评委席上,几位评委也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直播弹幕更是刷得飞起:
【那个白暖在干嘛?吓傻了?】
【星曜推荐的就这?花瓶吧!】
【看她姐姐白瓷那边,好像都做一半了!】
【退赛吧!别丢人了!】
倒计时还剩最后两个小时。
我终于动了。
在无数道或质疑或嘲讽的目光中,我打开了那个深灰色的工具箱。
里面不是什么昂贵的材料。
只有几样东西:
数卷粗细不一的、暗淡无光的铅灰色铁丝。
一大块未经处理的、粗糙的原色亚麻布。
几瓶不同颜色的工业用丙烯颜料。
以及,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重型钢丝钳。
观众席的议论声更大了。
评委们也皱起了眉。
用这些……垃圾?
能做出什么?
白瓷瞥了我这边一眼,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
我充耳不闻。
拿起那卷最粗的铅灰色铁丝。
冰冷,坚硬,带着工业制品特有的粗粝感。
我戴上工具箱里配备的厚实工作手套。
然后,双手握住那沉重的钢丝钳。
对准铁丝——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被强行剪断的脆响,透过麦克风,猛地炸响在寂静的会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声响惊得一颤。
镜头瞬间聚焦到我手上。
我面无表情,像一台冰冷的机器,重复着动作。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根根粗硬的铁丝被暴力剪断,断口狰狞扭曲。
我拿起那些断开的铁丝,不再追求平滑的连接,而是用更粗的铅丝,以近乎野蛮的方式,将它们缠绕、捆绑、强行拧在一起!
一个巨大、扭曲、充满压迫感和破坏力的金属骨架渐渐成型。
像某种被强行束缚又激烈挣扎的怪物躯干。
骨架表面,布满了粗暴的焊接点(用铅丝模拟)和尖锐的断口。
接着,我展开那块粗糙的原色亚麻布。
没有裁剪,没有缝纫。
我拿起大瓶的黑色丙烯颜料,直接泼了上去!
“哗啦!”
浓稠的黑色颜料在粗粝的布面上肆意流淌、晕染,形成大片大片污浊、混沌的痕迹。
像干涸的血,像绝望的泪。
然后,是暗沉的铁锈红。
是压抑的深灰蓝。
颜料被随意泼洒、甩动、涂抹。
亚麻布变成了一块沉重、肮脏、充满痛苦质感的背景。
最后,我拿起那块被“污染”的亚麻布,没有用针线。
而是用那些被剪断的、带着锋利断口的细铁丝,像钉子一样,粗暴地将布面穿刺、钉死在那个扭曲的金属骨架上!
“嗤啦——!”
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铁丝穿透亚麻布的摩擦声。
每一针,都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
巨大的、沉重的、由冰冷金属和肮脏布匹构成的“作品”,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矗立在我的工作台上。
它毫无美感。
只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束缚感、挣扎的痛感和被污染的绝望。
像一座无声的、控诉的牢笼。
会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充满原始暴力和痛苦表达的“作品”震慑住了。
连呼吸都放轻了。
白瓷站在她的工作台后,脸色惨白如纸。
她面前的作品,是一件用银白丝绸和细钻打造的、精巧的“锁链”主题项圈。
美则美矣。
在对面那座充斥着无声呐喊的“牢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轻飘、矫揉造作。
像一个无病呻吟的笑话。
评委们面面相觑,表情凝重。
主持人也卡壳了。
直播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爆炸:
【卧槽……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这能叫设计?太压抑了吧!】
【但……但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这才是真正的枷锁啊!白瓷那个是什么玩意儿?过家家吗?】
【我赌五毛,评委看不懂这艺术!】
“请……请选手阐述创作理念。”主持人找回声音。
白瓷第一个抢过话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优雅。
“我的作品名为‘月光之缚’。灵感来源于月光温柔却无形的束缚力量。采用纯净的丝绸和璀璨的钻石,表达枷锁亦可美丽动人,展现女性在束缚中绽放的柔韧之美……”
她的阐述很流利,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套话。
评委们点点头,但反应平平。
话筒递到我面前。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我摘下沾满颜料和金属碎屑的手套,露出里面被铁丝勒出红痕、甚至划破了几道口子的手指。
拿起话筒。
没有看评委。
没有看镜头。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钉在白瓷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
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的作品,没有名字。”
“它只是‘枷锁’本身。”
“血缘可以是枷锁,让你无法挣脱亲情的绑架。”
“信任可以是枷锁,让你在背叛时伤得更深。”
“偷来的光环,更是最沉重的枷锁。”
“它把你钉在虚假的王座上。”
“每分每秒。”
“都在提醒你——”
我停顿了一下,盯着白瓷骤然失血、惊恐放大的瞳孔。
一字一顿,砸在地上。
“你是个小偷。”
“咔嚓。”
白瓷手里攥着的、她那个“月光之缚”项圈上的一颗细钻,被她生生捏断了镶爪,掉落在她脚边,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
像她此刻碎裂的伪装。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评委席上,坐在最中央的一位白发老者,缓缓摘下了眼镜。
他看着台上那座沉默的、痛苦的“牢笼”,又看了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白瓷。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带着深深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拿起话筒。
“白暖选手。”
“你的‘枷锁’,阐述完了吗?”
“没有。”我收回目光,看向评委,也看向全场所有观众。
“它还有最后一部分。”
我弯腰,从工具箱最底层,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边角料。
一块被剪裁下来的、巴掌大小的、纯净无瑕的银白色缎面。
在聚光灯下,它散发着柔和、坚韧、不容忽视的光芒。
与整个沉重肮脏的作品,形成刺目的对比。
我拿起一根最细的、打磨光滑的银色金属丝。
像对待稀世珍宝。
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纯净的银白缎面,缠绕、固定在金属骨架最核心、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
如同在绝望的废墟里,埋下了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被偷走的光。”
“被强行剥离的源头。”
“被污名掩盖的真相。”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
“或许会被枷锁困住一时。”
“但只要它还在。”
“哪怕只剩这一点点……”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评委席。
“它终将刺穿一切黑暗和谎言。”
“因为——”
“光,从来就不该被定义。”
“更不该被窃取。”
话音落下。
长久的沉默。
然后——
“哗——!!!”
掌声。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从评委席,到观众席,席卷了整个会场!
震耳欲聋!
镜头疯狂地对准我,对准那座震撼人心的“枷锁”,对准那角落里一点倔强的银白。
白瓷站在如潮的掌声中,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
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精心准备的说辞,她优雅的姿态,她偷来的光环……
在我这野蛮、直接、充满血性的“枷锁”面前。
被碾得粉碎。
评委打分环节。
最高分。
最低分。
最终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
主持人激动地宣布结果。
“本届‘星辰杯’设计大赛冠军得主是——”
“白暖!”
巨大的光束打在我身上。
奖杯被送到我手中。
沉甸甸的。
没有上一世的冰冷。
是滚烫的。
“白暖选手,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把话筒递过来。
掌声稍歇。
所有人都看着我。
包括台下,角落阴影里,那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身影。
墨曜。
他靠着墙,双臂环抱,隐在暗处。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像冰冷的火焰。
我握紧话筒,目光没有看白瓷,而是看向台下更远处。
那里坐着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的父母。
“这个奖杯,属于所有被窃取过、被污名化过,但从未放弃挣扎和呐喊的灵魂。”
“它很重。”
“因为它不止是荣誉。”
“更是砸向一切不公和谎言的——”
“战锤。”
我举起奖杯。
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穹顶炽烈的光芒。
刺眼夺目。
白瓷在我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崩溃的呜咽。
她捂着脸,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台。
像一只被扒光了华丽羽毛的秃鸟。
狼狈逃窜。
属于她的“月光”,在这一刻。
彻底熄灭了。
颁奖礼后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
我抱着那座沉重的“枷锁”作品,走出会场后门。
冷风一吹,滚烫的大脑才稍稍冷却。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
车窗降下。
露出墨曜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
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厢里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气息,像雪后的松林。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去哪?”我问。
他没回答,丢过来一个平板。
屏幕亮着。
是设计协会内部官网的一个公告页面。
标题刺眼:
【关于取消设计师白瓷“星辰杯”往届获奖资格及行业准入资格的公告】
下面罗列着详实的调查结果:
经星曜设计工作室提交关键性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原始设计手稿时间戳、灵感来源记录、设计过程视频、以及当事人白瓷在特定场合承认窃取设计的录音片段),证实白瓷于20XX年“星辰杯”大赛中提交的“月光”系列作品,系剽窃其孪生妹妹白暖的设计成果……
公告措辞严谨冰冷。
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白瓷的名字上。
行业封杀。
比上一世加诸于我的污名,更彻底,更冷酷。
我握着平板的手指收紧。
“录音……是你弄到的?”我看向他。
墨曜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脸在窗外流过的霓虹光影里明灭。
“她太得意忘形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庆功宴上,对着几个想巴结她的新人设计师吹嘘‘战绩’,以为关了手机就万无一失。”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可惜,包厢里有我投资的智能声控灯。”
我愕然。
所以……那些录音,来自一盏灯?
“为什么帮我?”我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车子驶入一条僻静的沿江大道。
速度慢了下来。
墨曜终于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
不再是冰冷的审视。
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洞悉。
“帮你?”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嘲弄。
“白暖,你搞错了。”
“我从来不是在帮你。”
他靠边停车。
按下按钮。
车顶天窗缓缓打开。
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窗外深蓝近墨的夜空。
“三年前,我父亲病重,想最后看一眼他当年亲手设计、却因理念超前被束之高阁的‘星尘’系列珠宝。”
“当时负责保管‘星尘’系列原始档案和部分孤品样板的库房主管……”
他顿了顿,声音像结了冰。
“叫白建明。”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白建明。
我爸的名字。
“他告诉我父亲,档案在一次‘意外’火灾中损毁,孤品样板‘不慎遗失’。”墨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父亲抱憾而终。”
他转过头,目光像冰锥刺向我。
“三个月后,白建明的女儿白瓷,在‘星辰杯’上拿出了所谓的‘月光’系列。”
“核心设计元素和理念,与‘星尘’系列,高度相似。”
“你说,”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我该不该查?”
江风冰冷刺骨。
我却感觉不到冷。
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冲撞着耳膜,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上一世,白瓷偷走我的设计,一鸣惊人。
这一世,墨曜找上我。
他看到的,从来不是我白暖这个人。
他看到的,是一把刀。
一把能捅穿白瓷,最终指向我爸白建明的刀!
“所以,‘月光’的灵感……”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没错。”墨曜毫不避讳,“‘星尘’的核心,是‘破碎星芒,寂灭重生’。你所谓的‘月光’,不过是摸到了它的一点皮毛。”
他看着我瞬间苍白的脸,眼神里没有怜悯。
只有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锐利。
“愤怒吗?觉得自己也被利用了?”
我攥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
“是。”我承认。
“那就对了。”他扯了下嘴角,“这世界就是这样。真相比你想象的更脏。”
“你爸白建明,当年只是个库管。他监守自盗,偷走了‘星尘’的原始档案和部分孤品,谎称损毁遗失。那些东西,成了他后来爬上去的资本,也成了他女儿白瓷的垫脚石。”
“而你的‘月光’……”他目光扫过我放在后座的那座沉重的“枷锁”。
“……不过是白建明消化‘星尘’后,无意中泄露给你的一点残渣。”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
精准地捅穿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刚刚建立的骄傲。
原来。
我自以为呕心沥血的“月光”。
我拼死守护的“原创”。
也沾着洗不掉的脏污。
来自我的父亲。
“现在,”墨曜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证据链已经闭环。白瓷完了。你爸白建明,也跑不掉。协会的调查组,明天一早就会去‘请’他。”
他推开车门。
“下车。”
冰冷的夜风灌进来。
“白暖,你该回家了。”
“这场戏,还没唱完。”
我抱着那座冰冷的“枷锁”,站在空旷的江边。
看着墨曜的车尾灯,像两点冷酷的星,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浑身冰冷。
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火焰,在冰冷的灰烬里燃烧起来。
回家。
推开门。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昂贵的羊绒地毯上,散落着摔碎的茶杯瓷片。
爸爸白建明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领带扯得歪斜。
妈妈瘫坐在沙发里,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
白瓷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头发凌乱,妆哭花了,眼神空洞呆滞,像被抽走了魂。
我抱着沉重的“枷锁”走进来。
“哐当。”
金属底座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双眼睛瞬间聚焦过来。
白建明的眼神像要吃人,猛地冲到我面前,扬起手!
“孽障!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抱着“枷锁”,没躲。
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我搞什么鬼?搞鬼偷走‘星尘’档案?搞鬼把孤品样板藏起来?还是搞鬼……让白瓷拿着沾了脏血的设计图去参赛?”
“你!”白建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震惊和恐惧扭曲在一起,“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调查组的人明天会告诉你。”我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他心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反了!反了!你这个……”
“爸!”白瓷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沙发上弹起来,扑过来抓住白建明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眼神疯狂,“是她!都是她害的!是她勾搭上墨曜!是她把那些东西给墨曜的!是她要毁了我们全家!”
她猛地转向我,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白暖!你这个白眼狼!扫把星!你为什么不去死!三年前你就该死在医院里!”
“瓷瓷!”妈妈扑过来想抱住她。
却被白瓷狠狠推开。
“滚开!”她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墨曜是看上你了?哈哈哈!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整垮爸爸!他恨我们全家!你也不过是他用完就丢的棋子!”
“等他玩腻了,你只会比我更惨!”
“我等着看!我等着看你被他踩进泥里的那一天!”
她歇斯底里的诅咒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白建明脸色灰败,颓然跌坐在沙发里,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妈妈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抱着冰冷的“枷锁”,站在这一地鸡毛和疯狂的中央。
看着白瓷扭曲的脸。
看着白建明垮掉的脊梁。
看着妈妈崩溃的眼泪。
心里那片冰冷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白瓷。”
我的声音穿透她的咒骂。
很平静。
“你说得对。”
“墨曜是利用我。”
“那又怎么样?”
我向前一步,逼近她。
“至少,他给了我一把刀。”
“一把能把你们这些偷窃者、掩盖者——”
“统统拖下地狱的刀。”
我俯视着她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一字一句。
“脏了的月光,就该熄灭。”
“偷来的东西,终要偿还。”
“白瓷,白建明。”
“这次,轮到你们了。”
白瓷的咒骂戛然而止。
她像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颓然的父亲。
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
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白建明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我抱着那座沉重的“枷锁”,转身。
一步步走上楼梯。
身后,是彻底崩塌的世界。
属于他们的。
一个月后。
“星尘”设计失窃案尘埃落定。
白建明因职务侵占、销毁公司重要资产等多项罪名,被判入狱。
白瓷的名字在设计界彻底臭了,连带她之前靠着“月光”积累的名气和资源瞬间蒸发,声名狼藉,再无人问津。
我妈变卖了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搬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城。
临走前,她来找过我一次。
短短一个月,她头发白了大半,背也佝偻了。
“暖暖……”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痛苦,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是爸妈……对不起你。”
“你姐姐她……疯了。送去疗养院了。”
“这个家……散了。”
她把一个旧的首饰盒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爸当年偷偷留下的……说是干净的……妈没用,护不住什么了……你留着吧。”
她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背影蹒跚,消失在初冬萧瑟的风里。
我打开那个旧丝绒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
极其简洁的线条,银白的金属托,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纯净度极高的月光石。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却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温柔而坚韧的微光。
盒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标签。
上面是用钢笔写的、极其漂亮的花体字:
【微光·未烬】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它来自哪里。
是“星尘”系列里,最不起眼,却也是唯一没有被白建明染指、被墨曜父亲深藏的一件小作品。
我合上盒子。
把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有些光,太沉重。
需要时间。
又过了两个月。
深冬。
星曜工作室顶楼。
墨曜的办公室。
暖气开得很足。
巨大的落地窗外,飘着细碎的雪。
“决定了?”墨曜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我递过去的文件上。
那是一份签好字的解约协议。
“是。”我点头,“谢谢墨先生这段时间的……庇护。”
“庇护?”他挑眉,放下钢笔,身体靠向椅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我以为你会骂我利用你。”
“利用是事实。”我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你,我扳不倒白瓷,更动不了白建明。我们两清了。”
“两清?”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白暖,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着外面飘飞的雪。
“知道我为什么把那份‘微光’留给你吗?”
我沉默。
“那是我父亲设计‘星尘’时,最初的原点。”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遥远,“他说,再破碎的星尘,也藏着不肯熄灭的微光。”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脸上。
“你的‘枷锁’,里面那点银白,让我看到了它。”
“所以,”他走回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解约协议,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了两半!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我愕然。
“解约无效。”他语气不容置喙,拿起内线电话,“琥珀,把东西拿进来。”
门开了。
琥珀端着一个盖着黑色绒布的托盘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
她把托盘放在我面前。
墨曜抬手,揭开了绒布。
下面是一份全新的合同。
封面上印着星曜工作室的标志。
标题是:独立设计师合作计划。
甲方:星曜设计工作室。
乙方:白暖。
而在乙方签名处旁边,放着一枚小小的、崭新的金属徽章。
徽章的设计极其简洁。
只有一道被强行撕裂的、不规则的开口。
开口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却无比璀璨的钻石。
像一道被光刺穿的伤痕。
“星曜不需要傀儡。”墨曜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冷静而强大,“更不需要被过去束缚的刀。”
他拿起那枚徽章。
“它需要的是——”
“能撕裂黑暗,创造属于自己的光的……”
“同行者。”
他把徽章,轻轻推到我面前。
金属冰冷的触感贴在指尖。
钻石折射着头顶的灯光。
锐利。
灼目。
像一颗真正的新星。
我抬起头。
窗外,细雪无声。
城市在脚下铺展。
灯火如星海。
我拿起笔。
在乙方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
沙沙作响。
如同挣脱枷锁的声音。
白暖。
这一次。
你的光,由你自己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