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办公楼的电闸都在午夜十二点准时跳断。
出口被无形的墙堵死,我们被困在了三十三楼。
然后,那把空椅子开始转动。
它属于方芷,那个一个月前在工位上猝死的UI设计师。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们所有人脑中响起:
“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否则,下一个沉默的人,死。”
恐慌开始蔓延。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变了。
因为方芷被主管霸凌,被同事孤立时,我装作没看见。
我只是低着头,想保住我的工作。
现在,那把椅子转向了我。
我知道,轮到我接受审判了。
是继续沉默,还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1
凌晨十二点,办公室的灯,“啪”的一声,全灭了。
我正对着屏幕改最后一版设计稿,眼睛被晃了一下,面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操,又跳闸了?”旁边工位的胖子张勇骂了一句,摸索着找手机。
我是赵立,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美工。
今晚又是通宵加班,整个设计部就剩我和张勇,还有不远处总监办公室里亮着的一盏孤灯。
张勇手机屏幕亮起,照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赵立,我去看看电闸,你……”
他话没说完,我们两个同时听见了那个声音。
“吱呀——”
很轻,像是很久没上油的轴承在转动。
声音是从我们斜后方传来的。
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工位。
方芷的工位。
方芷一个月前死在了那个位置上,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猝死。
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公司赔了笔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的东西早就被收走,只留下一把公司标配的人体工学椅。
“什么声音?”张勇的声音有点抖。
“不知道,老鼠吧。”我嘴上这么说,后背的汗毛已经一根根立了起来。
那“吱呀”声又响了一下。
这次更清晰了。
就是那把空椅子发出的声音。
它在自己转动。
我跟张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走,走,下班了!”张勇哆哆嗦嗦地抓起外套,手机电筒的光束在黑暗里疯狂晃动。
我也赶紧关了电脑主机,抓起包就往外走。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不敢回头,一步都不敢。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正从那把空椅子上投过来,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
我们俩几乎是跑着冲到电梯间的。
张勇狂按按钮,电梯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屏幕是黑的。
“妈的,电梯也停了?”他骂道。
“走楼梯!”我拉了他一把。
安全通道的门是常开的,但我们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像是被从外面焊死了。
“怎么回事?!”张勇开始慌了,用力撞门。
“总监!王总监还在里面!”我忽然想起来。
我们跑到总监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
张勇一把推开。
办公室里没人,只有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窗户开着,夜风灌进来,吹得文件哗哗响。
王总监人呢?
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来。
我们跑到窗边往下看,楼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可能从三十三楼跳下去。
“嗒。”
一个很轻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跟张勇猛地回头。
办公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影。
是公司的保洁阿姨。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手里提着一个滴水的拖把。
“你们……还不下班?”她的声音很沙哑,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阿姨,门打不开,电电梯也停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张勇结结巴巴地问。
保洁阿姨没有回答。
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我们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方芷的工位。
“不关你们的事,”她一字一顿地说,“就别回头。”
我和张勇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灯,“滋啦”一声,又全都亮了。
亮得刺眼。
我眯着眼再看向门口,保洁阿姨已经不见了。
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刚刚……是幻觉?”张勇的声音都在颤。
我没说话,死死盯着设计部大厅。
那把属于方芷的椅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
正对着我们。
椅子的靠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看不清。
但我知道,那绝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一起,被困在了这三十三楼。
2
灯亮了,但我和张勇心里的那盏灯,灭了。
我们不敢再乱跑,缩在总监办公室门口,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中央空调还在嗡嗡作响。
那把椅子,就那么静静地对着我们,像一个无声的审判者。
“报警。”我颤抖着拿出手机。
没有信号。
一格都没有。
张勇的手机也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他已经快哭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恐惧正在吞噬我们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哒、哒、哒……”
是公司的人事主管,李芸。
她加班也才结束,从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你们俩怎么还不走?”她看到我们,皱了皱眉。
“李……李主管,”张勇像是看到了救星,“门,门出不去!”
李芸一脸不信,走过去推了推安全通道的门,又按了按电梯。
结果当然和我们一样。
她的脸色也白了。
“怎么会……”
她话音未落,我们三个都听到了。
“吱呀——”
那把椅子,又转动了。
这一次,它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刚刚走过来的李芸。
李芸顺着我们的目光看过去,身体猛地一僵。
“那……那不是方芷的位置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是个强势的女人,但此刻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突然,我们所有人的脑子里,同时响起一个冰冷、飘忽的女声。
那声音不像是通过耳朵听见的,更像是直接钻进了脑髓里。
“李芸。”
“你看见刘工剽窃了她的设计稿。”
“你为什么沉默?”
李芸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给你一分钟。”
“说出来,或者,死。”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和张勇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都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审判。
审判的对象,是李芸。
而那个审判者,就是方芷的怨灵。
李芸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剽窃……”她语无伦次地否认。
“还有三十秒。”那个声音毫无感情地倒计时。
“是刘凯!是技术部的刘凯!”李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尖叫起来,“是他!是他偷了方芷的最终稿,换成了自己的名字!我去茶水间的时候,亲眼看到的!但是我不能说……王总监器重他……我说了我的年终奖就没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她把一切都吼了出来,然后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整个楼层安静得可怕。
那把空椅子,在李芸吼完之后,慢慢地,慢慢地,转了回去,背对我们。
危机……解除了?
我和张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走廊尽头,技术部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刘凯。
他显然也听到了李芸的尖叫,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们。
“李芸,你他妈胡说什么!”他冲过来,指着李芸的鼻子骂。
李芸只是缩在地上哭,不敢看他。
刘凯又转向我和张勇,眼神凶狠:“你们两个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们,别乱说话!”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一次在我们四个人脑中响起。
“下一个。”
“张勇。”
张勇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你看见王总监借口指导,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你为什么沉默?”
张勇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瞳孔里全是血丝。
“我……我……”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一分钟。”
那把空椅子,“吱呀”一声,又转了过来,对准了张勇。
这一次,椅子转动的幅度更大,几乎是猛地一下甩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勇身上。
刘凯的表情变得幸灾乐祸。
李芸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张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板上。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总监办公室,那里还亮着灯。
王总监……随时可能出来。
“还有三十秒。”
催命符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勇的嘴唇开合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声了。
他只是疯狂地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他不敢说。
王总监是他的直属领导,捏着他的饭碗。
“十,九,八……”
倒计时开始了。
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我们的心脏上。
“七,六,五……”
“我说!我说!”张勇终于崩溃了,他想喊出来。
但是,已经晚了。
当倒计时数到“三”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他的嘴巴还保持着要说话的形状,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
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开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后扭转。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他的脸,从正对着我们,一点点转向了背后。
最终,他的头颅,整整转了一百八十度。
后脑勺,正对着我们。
而他的脸,却诡异地朝向了他自己的后背。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中。
张勇,就这么站着,死了。
像一尊被扭断了脖子的人偶。
第一个沉默的人,死了。
而我们,都是目击者。
3
张勇的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那,脑袋拧在背后,画面冲击力太强,李芸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刘凯也吓傻了,靠着墙壁,一点点往下滑,裤裆那地方,迅速湿了一片。
恐惧像浓雾,瞬间淹没了整个三十三楼。
死人了。
真的死人了。
以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我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我扶着墙,腿软得站不住。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个冰冷的声音还在回响。
“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这他妈是什么规则?
那把空椅子,在张勇死后,又“吱呀”一声,转了回去,恢复了背对我们的姿态。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那具扭曲的尸体,在惨白的灯光下,提醒我们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下一个……会是谁?”李芸哆哆嗦嗦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人能回答。
我和刘凯都沉默着。
现在,沉默是最危险的事,但开口,可能同样危险。
我们三个幸存者,下意识地互相拉开了距离。
每个人都成了潜在的威胁,每个人也都是潜在的下一个受害者。
信任?
在死亡面前,那东西一文不值。
“我们……我们得想想办法。”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芷……这事肯定跟方芷有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他妈知道那个贱人发什么疯!”刘凯突然暴躁地骂了一句。
他刚骂完,那把椅子,“吱呀”一声,轻微地动了一下。
刘凯的脸色瞬间煞白,立刻闭上了嘴。
看来,对死者不敬,同样是禁忌。
“方芷……”李芸喃喃自语,“她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平时不怎么说话,就是埋头干活。技术特别好,很多创意我们都想不到。”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点愧疚。
“她人太闷了,也不懂搞关系。”我也想了起来。
方芷刚来公司的时候,我还带过她一段时间。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技术宅,不懂人情世故。
王总监交给她的活,她从来不拒绝,不管多晚都会做完。
刘凯他们把烂摊子甩给她,她也默默接过来。
她总以为,只要技术过硬,就能在公司立足。
现在看来,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死前那几天,状态很差。”李芸回忆道,“黑眼圈重得吓人,人也瘦了一大圈。有一次我看见她在茶水间偷偷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摇头。”
“是王总监。”我低声说。
我虽然没亲眼看见王总监对她做什么,但有好几次,我看见方芷从总监办公室出来,眼眶都是红的。
王总监那个老色鬼,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
仗着自己是老板的亲戚,没少对新来的女同事动手动脚。
大部分人为了工作,都忍了。
方芷可能就是忍不了的那个。
加上刘凯剽窃她的设计稿,这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努力,她的才华,她的一切,都被人窃取、践踏。
而我们这些人,看到了,却都选择了沉默。
因为我们怕丢工作,怕被穿小眼,怕惹上麻烦。
我们的沉默,就是一把把捅向她的刀子。
现在,她化成了怨灵,回来报复了。
用她制定的规则,来审判我们这些“沉默的帮凶”。
“总监……王总监人呢?”李芸突然问。
我们这才想起,王总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现。
他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他会不会已经……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必须去看看。
他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
我们鼓起勇气,慢慢地,一步步地,挪向总监办公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张勇的尸体就在不远处,那个扭曲的姿势,像一个巨大的警告牌。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我伸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
里面的景象,让我们三个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总监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坐在他的真皮老板椅上,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背对着我们。
他的姿势很奇怪,一动不动。
“王……王总?”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我壮着胆子,绕到办公桌前面。
然后,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王总监死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血丝,脸上是极致恐惧的表情。
他的嘴巴张着,舌头伸出老长,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勒住他的,是他自己的领带。
领带的另一头,系在老板椅的靠背上。
他像是被人按在椅子上,活活勒死的。
最诡异的是,他的电脑屏幕还亮着。
上面不是什么工作文件。
而是一张照片。
一张方芷的照片。
是她的工牌照,照片上的她,在对我们笑。
那笑容,天真又诡异。
照片下面,有一行用鲜血写成的字。
“下一个,赵立。”
我的名字。
4
那行血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下一个,赵立。”
瞬间,李芸和刘凯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那种眼神,像是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们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两步,跟我拉开更远的距离。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手脚冰凉。
为什么是我?
我做了什么?
那个冰冷的女声,在我脑中准时响起。
“赵立。”
“她把唯一的U盘交给你保管,请你帮她揭发刘凯。”
“你弄丢了。”
“你为什么沉默?”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我想起来了。
方芷死前一个星期,确实找过我。
那天晚上,她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U盘,小声说里面是刘凯剽窃她作品的原始证据,还有王总监骚扰她的录音。
她说她不敢自己拿着,怕被他们发现。
她信任我,因为我是公司里为数不多,没有欺负过她的人。
她让我找机会,匿名发给公司总部。
我当时答应了。
但我的心里,怕得要死。
这是在跟总监和技术部红人作对,我一个小美工,怎么敢?
我把U盘塞进了我的抽屉,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结果,过了两天,我再去找那个U盘,它不见了。
我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不是告诉方芷。
而是庆幸。
庆幸这个烫手山芋自己消失了。
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当我的缩头乌龟。
我告诉方芷,U盘可能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我看到她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她猝死的消息。
原来,我不是弄丢了。
我是……亲手扼杀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的懦弱和自私,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不是故意的……它真的不见了!”我对着空气,无力地辩解。
我的声音在发抖。
“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一分钟。”
那把空椅子,在大厅里,“吱呀”一声,又一次转了过来。
这一次,它的目标,是我。
“赵立,你想想办法啊!”李芸尖叫道。
刘凯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快意。
如果我死了,方芷的仇,是不是就算报完了?
他是不是就安全了?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
出声?
我要说什么?
揭发我自己吗?
说我因为害怕,故意“弄丢”了证据?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方芷的规则,是要我们“说出”看到的不公。
我说出来了,她会放过我吗?
还有三十秒。
死亡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我看着瘫在地上的李芸,看着幸灾乐祸的刘凯。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
这个规则,是“看见不公,必须出声”。
那如果,我现在“看见”了新的不公呢?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刘凯,嘶吼道:
“是刘凯!”
“我看见他偷走了方芷的U盘!”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楼层里,炸响。
刘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他妈血口喷人!”他跳了起来。
“就是你!”我豁出去了,大脑在恐惧的刺激下,变得异常清晰,“方芷把U盘给我之后,只有你来过我的工位,借用我的手绘板!一定是你趁我不注意,从我抽屉里偷走的!”
这完全是我编的。
我不知道U盘是谁拿走的,甚至可能真的是我自己弄丢了。
但现在,我只能赌。
赌方芷的怨念,更恨那个始作俑者!
刘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但我的话在逻辑上是通的。
“你放屁!我没有!”
“你有!”我死死地盯着他,“你怕方芷揭发你,所以你偷走了证据!你才是害死她的直接凶手!”
我吼完这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脑子里的倒计时,停了。
那把对着我的空椅子,慢慢地,慢慢地,“吱呀”一声,转了个方向。
它没有转回去。
它转了九十度。
对准了目瞪口呆的刘凯。
我赌对了!
方芷的规则,有漏洞!
它审判的是“沉默”,而我,现在“发声”了!
我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不公”!
我把这场审判,转移到了刘凯身上!
刘凯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不是我……赵立你他妈陷害我!”
那个冰冷的女声,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它带着一丝困惑,和更深的怨毒。
“刘凯。”
“是你吗?”
这不是献祭。
不,这其实就是献祭。
我为了活下去,把我的同伴,推上了祭坛。
5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刘凯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哀嚎。
他指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怨恨,“是赵立!他在撒谎!他在陷害我!”
但是,没有用了。
那把椅子已经锁定了它新的目标。
审判已经开始了转移。
“一分钟。”
冰冷的女声,如同丧钟,敲在刘凯的头顶。
李芸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我们两个。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我做了什么。
在这个封闭的死亡空间里,最可怕的,已经不是那个索命的怨灵。
而是活着的我们。
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把任何人推出去当替死鬼。
“赵立!你这个畜生!”刘凯绝望地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他想打我,想杀了我。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抄起桌上的一个金属笔筒,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正中他的额头。
刘凯闷哼一声,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他捂着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还有三十秒。”
催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刘凯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否认没有用。
方芷的怨灵,只相信它“听到的”。
它听到了我的指控。
现在,它需要一个结果。
“是!是我偷的!”刘凯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那把空椅子,疯狂地磕头。
“是我偷了U盘!我怕她毁了我!我刚升上技术组长,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错了!方芷!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他痛哭流涕,把一切都招了。
原来,真的是他。
我的胡说八道,竟然歪打正着。
我看着他那副丑态,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阵阵的发冷。
在他承认的那一刻,那把椅子,停止了转动。
楼层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刘凯的哭声,也渐渐停了。
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结束了?是不是结束了?”他问。
没人回答他。
因为我们看到,那把椅子的靠背上,慢慢地,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液体。
像是鲜血。
液体越渗越多,汇聚成一行字。
“你承认了。”
“但你没有悔改。”
刘凯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不……我已经认错了……”
“你的心里,还在骂她。”
冰冷的女声,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刘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确实在心里骂。
他刚才跪地求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等老子逃出去,一定要把你这个贱人的坟都给刨了”。
这个念头,被它知道了。
“不——!”
刘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办公室的椅子,就是那种带轮子的。
突然,“骨碌碌”,自己动了起来。
飞快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刘凯想躲,但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把办公椅,狠狠地撞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
他的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折断了。
剧痛让他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但还没完。
那把椅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向他的身体。
肋骨,手臂,头骨……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办公室里。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刘凯压抑不住的惨嚎。
那不是惩罚。
那是虐杀。
李芸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全身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
我靠着墙,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我看着刘凯,在地上被自己的椅子活活撞死,血肉模糊。
我救了自己。
代价,是另一个人的惨死。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声停了。
刘凯已经成了一滩烂肉,看不出人形。
那把沾满鲜血的椅子,静静地停在他的尸体旁边。
办公室里,血腥味浓得呛人。
现在,只剩下我和李芸了。
两个活人。
和三具尸体。
我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李芸。
李芸也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缓缓地睁开眼。
我们四目相对。
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恐惧,厌恶,还有一丝……祈求。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下一个,会是谁?
是我,还是她?
如果轮到她,我会不会,也像对付刘凯一样,给她编造一个罪名,让她去死?
我缓缓地,向她走过去。
她吓得往后缩,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你……你别过来……”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闭嘴。”
“从现在开始,不管‘它’问什么,我们都说不知道。”
“如果它非要一个答案……”
我顿了顿,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们就,一起死。”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怀疑。
她不信我。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值得相信。
我也不相信她。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稳住她。
因为我知道,如果下一个轮到我,这个女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
我必须先发制人。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
它没有指名道姓。
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是谁拿走了方芷桌上的那盆多肉吗?”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6
一盆多肉?
这个问题,把我和李芸都问懵了。
方芷桌上确实有过一盆多肉,小小的一盆,看起来快死了。
但谁会在意那种东西?
“回答我。”
冰冷的女声,带着一丝不耐烦。
那把沾血的空椅子,开始在原地,慢慢地打转。
像一个正在思考,先吃掉哪只猎物的野兽。
这是什么新的规则?
一个问题,两个人回答?
答对了有奖?
答错了……会死?
我和李芸对视一眼,都在拼命地回忆。
那盆多肉……到底去哪了?
“是……是保洁阿姨!”李芸突然想到了什么,抢着说道,“我记得方芷刚出事那两天,保洁阿姨打扫卫生,说那盆花已经死了,就给……扔了!”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那把椅子。
椅子还在转。
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个答案,不对。
或者说,不全对。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个怨灵的规则,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恶毒。
它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
它要的,是挖掘出藏在答案背后,那些更深,更肮脏的人心。
“赵立。”
它叫了我的名字。
“你呢?”
“你知道什么?”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保洁阿姨扔掉了多肉。
这件事,我也隐约有印象。
但是,方芷为什么会把一盆快死的多肉,一直放在桌上?
还说,是她妈妈唯一的遗物?
这不合常理。
除非……
那盆多肉的死,本身就有问题。
我努力回忆着方芷死前的那段时间。
她很憔悴,但每天早上,她都会给那盆多肉浇水。
浇水……
等等!
我想起来了!
有一次!
就一次!
我看见行政部那个新来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对,叫陈瑶。
我看见陈瑶,偷偷地,往方芷的那盆多肉里,倒了一些东西。
当时我以为她是在帮忙施肥,就没在意。
现在想来,她倒的……是什么?
“是陈瑶!”我脱口而出,“行政部的陈瑶!我看见她往方芷的花盆里倒东西!那盆花就是她害死的!”
陈瑶?
这个名字一出来,李芸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可能!陈瑶跟方芷关系最好!她怎么会……”
李芸话没说完,走廊尽头,行政部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连衣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
正是陈瑶。
原来,她也一直被困在这里。
只是她一直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来。
她听到了我的话。
她看着我们,或者说,看着那把空椅子,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不……不是我……”她哭着摇头,“我没有害死它的多肉……”
那把椅子,停了下来。
它对准了陈瑶。
看来,我的答案,又“对”了。
我又一次,成功地把灾祸,引到了别人身上。
“陈瑶。”
“你往她的花盆里,倒了什么?”
陈瑶浑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我……我倒的是营养液……我听人说,多肉快死了,用那个可以救活……”她带着哭腔解释。
“你撒谎。”
冰冷的声音,直接戳穿了她。
“你倒的,是滚烫的开水。”
陈瑶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的脸上,血色褪尽。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崩溃了,“是她们!是她们逼我这么做的!”
“她们?”
“是公司的那些女同事!”陈瑶尖叫起来,“她们都嫉妒方芷!嫉妒她有才华,嫉妒王总监对她‘另眼相看’!她们说方芷是狐狸精,是靠身体上位的!她们孤立她,在背后说她坏话!那天,她们几个把我堵在茶水间,逼我去把方芷的花弄死!她们说,那是方芷的宝贝,弄死了,就能给她一个教训!”
陈瑶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们之间炸开。
原来,在王总监和刘凯的欺压之外,还有来自同性的,更阴暗的霸凌。
“我不敢……我不敢得罪她们……”陈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只能照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方芷对我那么好……”
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为了融入群体,为了不得罪人,亲手毁掉了她最好朋友最珍视的东西。
又是一种沉默的恶。
“那么……”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逼你这么做的,都有谁?”
“说出一个名字。”
“你就可以活。”
这个规则,太恶毒了。
这是要让她们,狗咬狗。
陈瑶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狠厉。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她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李芸。
“是她!”
“李芸主管!”
“她也在场!她当时就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7
陈瑶的手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地指向李芸。
李芸整个人都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会这么快烧到自己身上。
“你……你胡说!”她尖叫起来,“我当时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见了!”陈瑶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你明明看见她们围着我,你还笑了一下!你什么都看见了!”
那把椅子,“吱呀”一声,又一次转动。
它缓缓地,从陈瑶身上,移到了李芸身上。
这个动作,已经宣判了一切。
“李芸。”
“你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冰冷的女声,充满了嘲讽。
“现在,轮到你了。”
李芸的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死灰色。
她完了。
她被陈瑶拖下了水。
“不……不是我……我没有……”她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
但没人会信她了。
在这个地方,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怨灵相信了什么。
“赵立!”李芸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向我,“赵立你快帮我说句话啊!我没有!我们是一边的!”
我看着她,心里冷笑。
一边的?
刚刚我被点名的时候,她可是巴不得我快点死。
现在轮到她了,就想起我了?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的沉默,就是我的回答。
李芸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变成了彻骨的绝望和怨毒。
她明白了。
我不会救她。
我会像看刘凯死一样,看着她死。
“倒计时开始。”
冰冷的女声,下了最后的通牒。
“十,九,八……”
李芸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看着那把诡异的空椅子,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是冲向我,也不是冲向陈瑶。
她冲向了走廊的窗户。
那扇窗户,刚才王总监办公室的窗户一样,是开着的。
她想跳下去!
她宁愿摔死,也不愿意被怨灵用那种诡异的方式杀死!
“拦住她!”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但我没动。
陈瑶也没动。
我们两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冲向窗户。
她爬上了窗台。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女鬼。
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不甘和诅咒。
“你们……都得死!”
她说完,纵身一跃。
从三十三楼,跳了下去。
我和陈瑶,都僵在了原地。
第四个。
死人了。
楼层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李芸的死,似乎让那个怨灵也感到了一丝意外。
那把椅子,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瘫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她绝望地问。
我没有回答。
我看着她,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李芸死了。
现在,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她。
两个活人。
怨灵的规则,是审判“沉默者”。
我和陈瑶,都犯过错。
但我的罪,是指向刘凯,间接害死了他。
而陈瑶的罪,是指向李芸,直接逼死了她。
我们两个,谁的罪更大?
不,不对。
这个怨灵的逻辑,不是这么算的。
它恨的,是“沉默”。
是“看见不公,却什么都不做”。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
李芸,因为对剽窃和骚扰沉默,死了。
张勇,因为对骚扰沉默,死了。
刘凯,承认了剽窃,但因为内心不悔改,被虐杀了。
王总监,始作俑者,死得最早。
那么我呢?
我“弄丢”了证据,这是我的原罪。
然后,我为了自保,指控了刘凯。
这算“发声”吗?
还是算……另一种更卑劣的恶?
那个怨灵,会怎么审判我?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陈瑶突然抬起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我。
“赵立哥,”她抽泣着说,“你……你饿不饿?”
我愣住了。
饿?
这种时候,她问我饿不饿?
“茶水间……茶水间里还有饼干……”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向茶水间走去。
她的动作很僵硬,像一个提线木偶。
我心里警铃大作。
“你别动!”我喝道。
但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进了茶水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我必须看着她。
我怕她耍什么花样。
茶水间里很黑。
陈瑶背对着我,在储物柜里翻找着什么。
我站在门口,不敢靠得太近。
“找到了。”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包未开封的苏打饼干。
她冲我笑了笑。
那笑容,很奇怪。
很天真,又很阴森。
她撕开包装,拿出一片饼干,递给我。
“赵立哥,你先吃。”
我看着她手里的饼干,又看了看她的脸。
在黑暗中,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没有接。
直觉告诉我,这饼干,有问题。
她见我不接,也不生气。
她把饼干,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茶水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吃完一片,又拿出另一片,递给我。
“真的不吃吗?很好吃的。”
她的嘴角,还沾着饼干的碎屑。
但那碎屑,不是黄色的。
是红色的。
像血。
我的头皮,一下子炸了。
我猛地打开手机的电筒,照向她的脸。
光束下,我看清了。
她的嘴里,根本不是饼干。
是碎玻璃。
她正在一片一片地,嚼着玻璃!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还在对我笑。
“她选了你。”陈瑶的嘴里一边流着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她说,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活下来的那个人,要帮她,完成最后一件心愿。”
“赵立哥,她选了你,去死。”
8
陈瑶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在手电筒的光下,像一幅抽象的恐怖油画。
她一边嚼着玻璃,一边对我笑,那场景,比之前任何一次死亡都让我感到心悸。
“她选了我?”我握紧了手里的金属笔筒,那是现在我唯一的武器。
“什么意思?”
“她说……”陈瑶的舌头已经被玻璃划破,说话的声音更加含混不清,“……她说,我们两个,犯的都是一样的罪。”
“我们都为了自保,伤害了别人。”
“但是,你比我更懦弱。”
“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背叛。”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方芷的怨灵,终究还是要审判我最初的罪孽。
弄丢U盘,背叛她的信任。
这才是我的原罪。
后面的所有挣扎,不过是罪上加罪。
“她给了我一个选择。”陈瑶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杀掉你,或者,被她杀掉。”
“赵立哥,你说,我该怎么选?”
她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是茶水间里,用来切水果的刀。
刀刃不长,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森冷的光。
我明白了。
最后的审判,开始了。
怨灵已经不满足于用超自然的力量杀人。
它要看我们,自相残杀。
这才是最极致的,人伦崩坏。
“你觉得,你杀得了我?”我冷冷地看着她,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反击。
她只是个文弱的女孩,而我,是个成年男人。
真动起手来,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是吗?”陈瑶诡异地一笑。
她突然把手里的水果刀,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大腿。
“噗嗤”一声,刀刃整个没入。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连衣裙。
我惊呆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自残?
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脸上还带着那种病态的笑容。
“赵立哥,你猜,我现在把刀拔出来,捅向你,你会怎么样?”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会流血,会疼。”
“而我,不会。”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懂了。
她已经被方芷的怨灵附身了,或者说,被控制了。
她成了一个没有痛觉,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杀人木偶。
而我,还是个会流血会死的,普通人。
这他妈怎么打?
“跑!”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我转身就往外跑。
背后,传来陈瑶那不似人声的狂笑,和她拖着一条伤腿,追赶我的声音。
“赵立哥,你跑不掉的……”
我冲出茶水间,在大厅里疯狂地跑。
三具尸体,一滩烂肉,就那么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那把空椅子,还在原地打转。
它像一个导演,欣赏着自己编排的这出死亡戏剧。
我跑到公司的另一头,那里是仓储室。
我一头钻进去,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我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撞门声。
是陈瑶。
她在用身体撞门。
每一下,都撞得门板嗡嗡作响。
我环顾四周。
仓储室里堆满了杂物,废弃的电脑,打印纸,还有一些活动道具。
这里没有窗户,是唯一的死路。
我把自己,逼进了绝境。
“赵立哥,开门啊……”陈瑶的声音,就在门外,像是贴着门板在说话。
“我们聊聊天嘛……”
“聊一聊方芷。”
“你不想知道,她死前,都想了些什么吗?”
我的心,猛地一揪。
方芷……
“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手机。”陈瑶的声音,变得幽幽的,充满了蛊惑。
“手机屏幕上,是你和她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是你发给她的。”
“‘对不起,U盘我好像弄丢了。’”
“她就那么看着那条信息,一直看着,直到断气。”
我的呼吸,停滞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是无辜的。
我只是懦弱,只是想自保。
但我忘了,在不公面前,旁观者的沉默,就是帮凶的匕首。
我的那句轻飘飘的“弄丢了”,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恨王总监,也不恨刘凯。”陈瑶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
“因为他们是坏人,坏人做坏事,是理所当然的。”
“她最恨的,是你。”
“因为她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
“而你,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背叛了她。”
“我们,都是凶手。”
陈瑶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们都是凶手。
用冷漠,用自私,用沉默,亲手把一个善良的女孩,推进了深渊。
“咚!”
一声巨响。
门锁,被撞坏了。
门板,被推开了一条缝。
陈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对我诡异地笑着。
“赵立哥,轮到你了。”
9
陈瑶的脸卡在门缝里,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身后的力量极大,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进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住门。
但那股力量,根本不是一个女孩能拥有的。
门缝,被一点点地撑大。
我瞥见墙角,立着一个金属的活动展架。
来不及多想,我猛地侧身,一把抄起那个展架,用尽全力,朝着门缝里那张脸,狠狠地捅了过去!
“噗!”
金属杆的前端,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陈瑶的一只眼睛。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不是血。
她没有发出惨叫。
只是动作停滞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把头从门缝里退了回去。
那根金属杆,还插在她的眼睛里。
门外的撞击声,停了。
我不敢放松,依然死死地顶着门,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过了大概十几秒。
门外,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她走了。
我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劫后余生。
我活下来了。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只要还被困在这里,那个被怨灵操控的陈瑶,随时会回来。
我必须想办法。
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审判。
我必须,主动去破解这个诅咒。
诅咒的源头,是方芷。
解开诅咒的关键,也一定在她身上。
我慢慢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窥探。
走廊里空荡荡的,陈瑶不见了。
那把空椅子,也停止了转动,静静地停在大厅中央。
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深吸一口气,从仓储室里走了出来。
我的目标很明确。
方芷的工位。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个所有恐惧的起点。
张勇的尸体,刘凯的烂肉,都还在原地。
我强忍着恶心,绕开了他们。
终于,我站到了那把空椅子面前。
我不敢坐上去。
我只是绕到工位后面,看着那张熟悉的办公桌。
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电脑,文件,私人物品,都被收走了。
只留下一些划痕,和角落里一点擦不掉的咖啡渍。
这里,会有什么线索?
我蹲下身,开始检查桌子的下面,主机的后面。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手指,在桌子底面的边缘,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很小的,被双面胶粘住的东西。
我用力把它抠了下来。
是一个U盘。
和我“弄丢”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心,狂跳起来。
她没有把U盘都给我。
她留了一个备份。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不完全信任我。
我握着那个U盘,像是握着一枚滚烫的炸弹。
这里面,就是一切的真相。
王总监的罪证,刘凯的罪证。
或许,还有……我们所有人的。
我必须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环顾四周,大部分电脑都已经砸坏了。
只有王总监办公室里那台,还亮着。
我拿着U盘,走向总监办公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总觉得,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走到王总监的电脑前。
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就在旁边看着我。
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把U盘插进了USB接口。
电脑很快就识别了。
弹出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证据”。
我点开文件夹。
里面有几个文件。
一个录音文件,命名为“王”。
一个视频文件,命名为“刘”。
还有一个,是文本文档。
名字是……
“我们”。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先点开了那个录音文件。
里面传来了方芷和王总监的声音。
一开始,王总监还假惺惺地在指导工作。
慢慢地,他的声音变得油腻,开始动手动脚。
方芷在反抗,在哭泣,在哀求。
而王总监,发出了得意的,令人作呕的笑声。
然后,我点开了视频。
是方芷的电脑摄像头拍下的。
画面里,刘凯趁着方芷去洗手间,鬼鬼祟祟地来到她的工位,用一个U盘,拷贝了她的设计源文件。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铁证如山。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叫“我们”的文档上。
我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一咬牙,点了下去。
文档打开了。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控诉。
只有一张张的截图。
全是公司内部群的聊天记录。
“那个方芷,又穿那么土,真不知道王总监看上她哪点了。”
“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想靠身体上位。”
“看她那个样子,一脸丧气,晦气死了。”
“听说她妈妈是精神病,她肯定也有问题。”
“上次我让她帮忙倒杯水,她居然不理我,什么玩意儿。”
一句句,一行行。
充满了恶意,充满了霸凌。
发言的人,有公司的老员工,有刚来的实习生。
有男的,也有女的。
甚至……
我看到了张勇的头像,他说:“这种人,活该加班。”
我看到了李芸的头像,她发了一个嘲讽的表情包。
我还看到了陈瑶的头像,她在那条说方芷妈妈是精神病的下面,点了个赞。
而我呢?
我翻到了最后。
看到了我的头像。
在他们疯狂地嘲讽方芷的时候,我没有参与。
但我也没有阻止。
我只是在群里发了一句。
“@所有人,今晚加班的报一下名。”
我用工作,打断了他们的霸凌。
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当我的好人。
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她的伤口上,撒过盐。
我们,无一幸免。
我们,都是凶手。
文档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是方芷自己写的。
“我不想死了。”
“我想让他们,也尝尝我的痛苦。”
10
那行字,像一个诅咒,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原来,这不是死后的复仇。
这是她死前,就计划好的一场,同归于尽的审判。
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普通的设计师,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我想不通。
或许,是那无尽的怨恨,引来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或许,她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一场交易。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真相。
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我们用各自的方式,参与了这场“社会性谋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陈瑶,拖着那条废腿,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她眼眶里的那根金属杆,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另一只眼睛,空洞地看着我。
“你看完了?”她问,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
我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U盘。
“那你,应该明白了吧?”
“她要的,不是道歉。”
“她要的,是偿还。”
“用我们的命,来偿还。”
她向我走来。
手里,还拿着那把水果刀。
“赵立哥,别挣扎了。”
“这是我们的宿命。”
我看着她,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没有后退。
我的心里,出奇地平静。
恐惧,依然有。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解脱。
“不。”我摇了摇头,“你说错了。”
“她要的,不是我们的命。”
陈瑶的动作,停住了。
她歪着头,看着我,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困惑。
“她要的,是‘出声’。”我说。
“她恨的,是我们的‘沉默’。”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杀光我们,根本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我们瞬间消失。”
“但她没有。”
“她制定了这个规则,逼我们一个一个地,把藏在心里的肮脏,全都说出来。”
“她在等。”
“等一个,真正愿意为她‘出声’的人。”
我举起了手里的U盘。
“这些,就是证据。”
“我们每一个人罪恶的证据。”
“我要把它,公之于众。”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家公司,这群人,是怎么逼死一个无辜的女孩的。”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这,才是真正的‘出声’。”
我看着陈瑶,或者说,看着她背后那个无形的怨灵。
一字一句地说道:
“方芷,你听到了吗?”
“对不起。”
“这一次,我不会再沉默了。”
我说完这句话。
整个办公室,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
桌上的文件,被吹得漫天飞舞。
王总监的尸体,突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摔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腐烂的臭味,弥漫开来。
陈瑶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一道道黑气,从她的七窍中不断冒出。
她身后的那把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那把一直停在大厅里的空椅子,开始疯狂地转动。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像是失控的陀螺。
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的选择,激怒了它。
或者说,是触动了它。
那个冰冷的女声,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我的脑中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平静。
它充满了痛苦,不甘,和无尽的怨恨。
它在对我咆哮。
“晚了!”
“已经太晚了!”
“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们都得死!”
随着这声咆哮。
我看到,整个办公室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开始渗出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像是沥青,又像是凝固的血液。
那些液体,汇聚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
那个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它身上穿着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方芷经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衫。
它朝我,伸出了由黑色液体组成的手。
“赵立,你看见了什么?”
那个声音,变成了无数个声音的重叠。
有方芷的,有王总监的,有张勇的,有李芸的,有刘凯的,甚至有陈瑶的……
他们所有人,都在问我。
“你看见了什么?”
这是一个终极的审判。
也是一个最后的陷阱。
如果我回答,我看见了他们的罪恶。
那么,作为目击者的我,也难逃一死。
如果我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么,我就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我看着那个由怨念汇聚成的怪物,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近。
我闭上了眼睛。
然后,平静地说出了我的答案。
“我看见了。”
“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
11
当我说出那句话时,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那只由黑色液体组成的,即将触碰到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疯狂闪烁的灯光,稳定了下来。
刺耳的尖叫声,消失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那个巨大的人形怪物,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那些黑色的液体,像是退潮的海水,慢慢地缩回墙壁和地板里。
它身上的那件格子衬衫轮廓,越来越淡。
最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腐烂的腥臭味。
陈瑶,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她大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脸上那种病态的疯狂,已经消失了。
她变回了那个文弱的女孩。
而大厅里那把疯狂旋转的椅子,也停了下来。
它没有背对我们,也没有正对我们。
它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把普普通通的,再正常不过的椅子。
结束了?
我不敢相信。
我的那个回答,是正确的?
我看着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U盘。
或许,方芷的怨念,要的从来都不是复仇。
她只是,太孤独了。
她只是希望,在她被所有人欺凌,被所有人当成异类的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而不是一个“麻烦”,一个“工具”,一个“笑料”。
我最后的那句话,没有指责,没有审判。
只有最纯粹的,来自一个普通人对另一个普通人的,迟来的共情。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答案。
“对不起。”
我对着那把空椅子,轻声说道。
“我说晚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着办公桌,慢慢地坐到地上。
精神的极度紧绷和放松,让我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响。
是安全通道的门,锁开了的声音。
紧接着,电梯间也传来了“叮”的一声,恢复了运行。
天,快亮了。
窗外,透进了一丝鱼肚白。
我们……得救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陈瑶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
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把她背了起来,很沉。
然后,我走出了总监办公室。
我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走到了我的工位,打开了我的电脑。
我把那个U盘,插了进去。
把里面的录音,视频,还有那份名为“我们”的文档,全部复制了下来。
然后,我打开了我的邮箱。
我把这些文件,用加密邮件的形式,发给了三个人。
一个是公司总部的纪检部门。
一个是本地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新闻记者。
还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一个律师。
邮件的标题,我只写了五个字。
“杀人者名单。”
做完这一切,我才把U盘拔了下来,放进口袋。
我背着陈瑶,一步一步,走向了安全通道。
我没有再回头看那满地的狼藉和尸体。
也没有再看那把,属于方芷的空椅子。
我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真正结束。
怨灵的诅咒,或许消失了。
但人间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而我,赵立,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和污点证人,将要面对的,是另一场风暴。
我可能会失去工作。
可能会被公司报复。
可能会被那些参与者的家属指责。
但,我不在乎了。
这是我欠方芷的。
也是我欠我自己的。
一个迟来的,交代。
12
我背着陈瑶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眼。
我眯着眼,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恍如隔世。
那些正常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感觉离我那么遥远。
我把陈瑶放在路边,然后用公用电话报了警,也叫了救护车。
我没有说鬼,只说公司发生了持刀凶杀案,有多个死者,一个伤员,和一个幸存者。
我就是那个幸存者。
很快,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我看着陈瑶被抬上救护车。
然后,我被戴上了手铐,带上了警车。
作为现场唯一的,毫发无伤的幸存者,我理所当然地,成了第一嫌疑人。
在审讯室里,我待了四十八个小时。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当然,我隐去了怨灵的部分。
我只说,因为长期的职场霸凌和内部矛盾,导致了员工精神崩溃,最终引发了这场惨剧。
我交出了那个U盘。
当警察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他们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录音,视频,还有那份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
每一条,都是一把刀子。
警察开始调查。
他们调取了公司的监控。
监控,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全部失效了。
什么都没拍到。
法医的验尸报告,也出来了。
张勇,死于颈椎断裂,角度诡异,非人力所能为。
王总监,死于机械性窒息,但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方式勒死自己。
刘凯,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像是被汽车反复碾压过,但现场并没有那样的条件。
李芸,跳楼自杀。
一切,都充满了无法解释的谜团。
我的嫌疑,无法洗清,但也没有直接证据。
案件,陷入了僵局。
而我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也起作用了。
那个记者,发布了一篇深度报道。
《一个女设计师之死,揭开独角兽公司的霸凌黑幕》。
报道引爆了舆论。
U盘里的证据,被一点点地放了出来。
公司的股价,一夜之间,跌停。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这家公司的声讨。
总部的调查组,也下来了。
他们查封了公司,辞退了所有相关管理层。
那些在聊天记录里说过风凉话的员工,也全部被开除,并被行业拉入了黑名单。
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了整个行业。
一个月后,我被无罪释放了。
因为陈瑶醒了。
她醒来后,精神有些失常,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
但她反复说一句话。
“不是赵立,是鬼……是方芷回来了……”
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我,因为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动机,最终被排除了嫌疑。
这起案子,成了一桩悬案。
我从警局出来的那天,阳光很好。
我拒绝了所有记者的采访。
我回了一趟公司。
那栋楼,已经被封了,门口拉着警戒线。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三十三楼的那个窗户。
我仿佛还能看到,李芸从那里跳下来的样子。
我辞掉了工作,换了一个城市。
我没有再做设计。
我在一个小的公益组织,找了一份工作。
专门为那些,遭受职场霸凌的人,提供法律和心理援助。
我很少再想起那一晚的事情。
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还会看到那把空椅子。
它在黑暗里,慢慢地,转过来,对着我。
我知道,那不是诅咒。
那是一个提醒。
提醒我,永远不要再选择,做那个沉默的人。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方芷的妈妈打来的。
她从新闻上看到了这件事,通过律师找到了我。
电话那头,她泣不成声。
她说,谢谢我。
谢谢我,为她的女儿,讨回了公道。
她还告诉我一件事。
方芷死后,她去整理遗物,发现女儿的日记里,写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说我是公司里,唯一一个,会跟她说“早上好”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在她画稿画不下去的时候,会递给她一罐热咖啡的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如果赵立能勇敢一点,就好了。”
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
我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
看着车来车往,灯火阑珊。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被我一直保存着的U盘。
我把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一切,都该结束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我旁边那张空着很久的长椅,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吱呀”一声。
像是有人,坐了下去。
我身体一僵。
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长椅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被风吹来的落叶,在椅子上,轻轻地打了个旋。
我笑了。
站起身,走进了人来人往的,温暖的灯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