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尘在六点整睁眼。
阳光以分毫不差的角度刺入窗帘的缝隙。楼下传来三声狗吠。厨房飘来培根烧焦的独特气味。手机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四月十八日,星期一。
他赤脚走到窗前。
街道正在苏醒。送报的少年将单车蹬得飞快。早点摊的蒸汽袅袅升起。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精确得令人窒息。
七点零三分,那辆蓝色轿车会失控撞上街角的消防栓。水柱会喷涌三米高,持续十二分钟。七点十五分,穿明黄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会在“时光咖啡店”门口被松动的地砖绊倒,咖啡泼洒一地。八点整,三名蒙面男子会冲进西城银行,劫走八十二万现金,并在对峙中误杀一名保安。
这些事件,他目睹了十万次。
他试过阻止。无数次。他曾提前移走消防栓前的障碍物。他曾提醒女孩注意脚下。他曾匿名报警,甚至在银行门口制造骚动。结果都一样。时间会以另一种方式“修正”事件。消防栓会因其他原因爆裂。女孩会在别处摔倒。劫案总会发生,只是细节微调。
他试过终结自己。跳楼。服毒。引爆整栋楼的煤气。每一次,他都在清晨六点整,在这张床上醒来。床单是同样的淡蓝色格纹。培根烧焦的气味同样刺鼻。连自杀带来的剧痛,都会在醒来的瞬间消失,只留下记忆里的 phantom pain。
十万年。他把同一天,过了三十六万五千次。
最初的一千年,是疯狂和嘶吼。随后的几万年,是深入骨髓的麻木。他学遍了人类已知的所有语言,掌握了从外科手术到核物理的所有技能,将钢琴弹到超越大师的境界,也尝遍了全球各地的美食配方——尽管只能在脑海里回味。近几万年,他进入一种奇特的超然状态,像一位冷漠的神祇,观察着这座永恒轮回的囚笼。
但今天,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的电子时钟上。红色数字跳动着:06:00:01。
心跳漏了一拍。
他死死盯住秒位。记忆像精密仪器般启动,调取着十万年来每一个清晨六点的时钟影像。
慢了。
秒数的跳动,比记忆中固有的节奏,慢了零点三秒。
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向大脑,耳中嗡鸣。
十万年来第一次。规则,出现了裂痕。
他猛地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洗漱,也没有对着镜子重复那套看了十万次的晨间操。他几乎是扑到时钟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
是故障?还是……信号?
他迅速检查了房间的电源,插座,甚至拆开了时钟后盖。一切正常。没有松动的线路,没有老化的元件。
窗外,狗叫了三声。培根烧焦的气味更浓了。
世界依旧按部就班。
只有这个时钟,这个微不足道的电子钟,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纪尘穿上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这是他经过无数次尝试后,选择的在最多种场合下都不会引人侧目的装扮。他需要出去,需要验证这零点三秒的偏差,是否意味着更多。
他走出公寓楼。晨风拂面,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和城市即将喧嚣前的沉寂。送报少年从他身边掠过,卷起的气流分毫不差。早点摊的老板娘打着哈欠,动作与他记忆中的十万次重叠。
他走向街角,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时钟显示。
06:07:45。
他抬头看去。广告牌上的电子时钟,秒数跳动平稳。他用自己的心跳,用十万年锤炼出的、比原子钟更精准的内在生物钟进行校准。
同步的。
街角的时钟,与他的内在感知同步。只有他卧室里那个,慢了零点三秒。
一个孤立的异常点。
纪尘站在原地,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十万年的知识储备被调动起来,物理学、量子力学、神秘学、哲学……所有试图解释时间、循环的理论模型都在被重新审视。
这零点三秒,是漏洞?是系统的错误?还是……某种存在故意留下的线索?
他改变了今天的计划。不去图书馆默读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典籍,不去音乐厅弹奏那架无人看管的钢琴,也不去山顶等待那颗永远会在傍晚坠落的流星。
他要追踪这零点三秒。
他回到公寓,再次检查那个时钟。慢零点三秒的状态稳定维持着。他记下了时钟的品牌、型号、生产批次——虽然他知道,这些东西在明天重置后毫无意义,但这是十万年养成的习惯,记录一切异常。
随后,他走出门,开始以公寓为圆心,系统地排查临渊市的公共时钟。车站的、商场的、银行门口的、公园塔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固定事件依次上演。
七点零三分,蓝色轿车准时撞上消防栓。水柱喷涌。人群惊呼。纪尘只是瞥了一眼,脚步未停。
七点十五分,黄裙女孩在咖啡店前摔倒。咖啡杯碎裂,深色液体蜿蜒流淌。纪尘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伸手——他试过太多次,结果要么是她以更狼狈的方式摔倒,要么是热咖啡泼到别人身上。
八点整,银行方向传来警笛声。纪尘正站在市中心最高建筑“临渊塔”的观光层,俯瞰全城。塔顶的原子钟显示,与他的内在时钟完全一致。
一无所获。所有的公共计时器都精准无误。
那零点三秒的偏差,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被限制在他卧室里的意外。
疲惫感袭来。不是身体的疲惫,是灵魂深处那种熟悉的、被戏弄后的无力感。难道又是空欢喜一场?只是循环系统一次微不足道的波动?
他靠在观光层的玻璃幕墙上,下方是蝼蚁般的行人和车辆。这座城市,这个牢笼。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一个光点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转瞬即逝。那不是镜面反光,也不是电子屏幕的亮光。那是一种更奇特的,仿佛直接在他视网膜上,或者意识深处燃起的微光。
他猛地凝神望去。
人群熙攘,那光点已然消失。但他十万年锤炼出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了刚才出现异常的大致区域——临渊中央公园的入口处。
那里,似乎站着一个穿着淡紫色风衣的女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纪尘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转身,冲向电梯。
2
电梯缓慢下降。
纪尘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十万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等待,习惯了重复。但此刻,一种久违的、名为“迫切”的情绪,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石子。
那闪烁的光点是什么?那个女人……
他尝试在记忆库中搜索。十万个四月十八日,他几乎见过临渊市每一个角落的每一个人。公园入口,穿淡紫色风衣的女人?印象模糊。或许出现过,但从未引起过他的注意。在无数次的重复中,他早已学会了过滤掉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信息。
电梯门开。他快步走出,融入街道的人流。
他走向中央公园。步伐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以最短路径避开可能阻碍前行的人流和车辆。
公园入口处,人来人往。孩子们奔跑笑闹,老人悠闲散步,情侣依偎低语。没有穿淡紫色风衣的女人。
纪尘站在原地,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每一个行人,每一处角落。没有异常的光点,没有那个特定的身影。
是错觉吗?因为时钟的异常而产生了幻觉?
十万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轻易否定任何微小的异常。循环系统并非完美无瑕,它存在“裂痕”。那些不受重置影响,或者以某种奇特方式存在于循环之外的“异物”。他曾发现过一枚古币,无论他将其丢弃、掩埋甚至熔毁,第二天它都会出现在他公寓的桌子上。他也曾遇到过一只黑猫,它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超越动物的智慧,但无法交流。
这个光点,这个女人,会是新的“裂痕”吗?
他闭上眼,回忆那惊鸿一瞥。光点的颜色……似乎是银白色,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出现的位置,大约在那个女人肩膀的高度。
肩膀……饰品?胸针?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决定在公园附近等待。如果她是循环的一部分,那么根据规律,她很可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点。
时间流逝。股票市场按照“剧本”暴涨。新闻推送弹窗,报道着几家科技公司的利好消息。纪尘对此漠不关心。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眼神在流动,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午后,天空传来隐隐的呼啸。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拖着耀眼的尾焰,坠落在城市远郊。这是今天固定事件之一。他曾经花费数千年研究这颗流星,试图找到它与循环的关联,最终一无所获。它只是一颗恰好在今天经过临渊市上空的陨石。
流星坠落后,通常会发生地铁故障。纪尘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不久后,远处传来刺耳的紧急刹车声和人群的骚动。临渊市地铁三号线,因“信号系统突发故障”在隧道中紧急停车,预计延误两小时。这是他尝试改变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彻底阻止的事件。他曾试图提醒地铁公司,曾试图在故障发生前拉下紧急制动,甚至曾试图炸毁铁轨以阻止列车运行——结果总是更糟。时间流会以更激烈的方式“修正”,导致更大规模的混乱和伤亡。
他放弃了。在无数次徒劳的尝试后,他学会了冷眼旁观。
就在地铁故障的消息传来,人群议论纷纷,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瞬间——
那个光点,又出现了!
就在公园对面,一家名为“昨日书坊”的旧书店门口。
纪尘豁然起身。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一个穿着淡紫色风衣的年轻女子,正推开书店的玻璃门。她侧对着他,面容清秀,长发及肩。而那个银白色的光点,源自她左耳垂上佩戴的一枚耳钉。形状奇特,像是一滴凝固的水银,又像是一颗微缩的星辰。
光点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
纪尘没有犹豫,立刻穿过马路,走向书店。
推开书店的门,门上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书店里很安静,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特殊气味。书架高耸,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安静地浏览。
那个女人不在门口,也不在显眼的通道上。
纪尘放轻脚步,沿着书架间的狭窄过道向内走去。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声响,最微弱的气流变化。
在书店最深处,一个靠窗的角落,他看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正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书名是《时间之沙》。
纪尘停下脚步,没有立刻靠近。他需要观察。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取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书翻开,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在认真阅读。
但纪尘注意到,她的指尖有些泛白,捏着书页的力度稍大。
她在紧张。
“这本书,”纪尘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角落的寂静,“讲述的是古希腊人对时间的理解。他们认为时间是循环的,像沙漏一样,周而复始。”
女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缓缓合上书,转过身。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蕴藏着星海。此刻,那星海中带着一丝惊愕,一丝警惕,还有一丝……纪尘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你对时间循环有研究?”她问,声音清冷,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略有涉猎。”纪尘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的耳钉上。近距离看,那耳钉更加奇特,材质非金非石,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但不再闪烁。“比如,把同一天过十万遍是什么体验。”
女人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左耳的耳钉。
这个动作,印证了纪尘的猜测。耳钉是关键。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你怎么会……这不可能!除了我们,不应该有……”
“我们?”纪尘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女人意识到失言,立刻抿住嘴唇,眼神中的警惕更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循环的事?”
“我叫纪尘。”他报上名字,十万年来第一次向人做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个被困在四月十八日的囚徒。至于我怎么知道……”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记住了。所有的一切。”
女人打量着他,眼神中的惊疑未退,但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记住?每一次?”
“每一次。”纪尘点头,“十万年,三十六万五千次。分秒不差。”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十万年……这怎么可能?精神怎么可能承受……”
“崩溃过,很多次。”纪尘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后来就习惯了。麻木了。再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直视着女人的眼睛:“现在,轮到你了。你是谁?你耳钉上的光是什么?你说的‘我们’,又是谁?”
女人与他对视着,似乎在评估他的可信度。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街道上模糊的车流声。
许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叫江浅予。”她轻声说,“至于我为什么能在这里,为什么能和你对话……”
她的话没能说完。
书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人群惊恐的尖叫。
纪尘脸色一变。这个事件不在固定的七件事之内!是意外?还是……
他猛地看向窗外,只见街对面的一家电器行浓烟滚滚,火光隐现。
当他再回过头时,角落里的江浅予,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那本深蓝色的《时间之沙》,还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3
纪尘冲出“昨日书坊”。
街道上一片混乱。电器行的爆炸引燃了相邻的店铺,火势蔓延,黑烟滚滚。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哭喊。警笛声由远及近。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人群。没有江浅予的身影。那抹淡紫色,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试图逆着人流寻找,但爆炸引发的骚乱规模太大,视线受阻,行动艰难。
是巧合?还是针对性的干扰?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或者“存在”,不希望他和江浅予接触。
他站在原地,冷静地分析。电器行爆炸……他回忆十万年的数据。类似规模的意外事件,在循环中并非绝对没有发生过,但概率极低,而且往往伴随着他对固定事件进行重大干预后的“修正”。今天,他除了追踪时钟偏差和江浅予,并未做任何出格之举。
除非……追踪江浅予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修正”的干预。
想到这里,纪尘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升起一股久违的兴奋感。
有反应了。系统对他今天的行动做出了反应。这证明江浅予,以及那零点三秒的偏差,绝非偶然!
他不再徒劳地寻找江浅予。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一个有意识隐藏自己的人,很难被找到。他转而开始观察爆炸现场,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消防车和救护车赶到,开始灭火和救援。纪尘凭借十万年积累的医学和工程学知识,能轻易判断出伤亡情况和爆炸的可能起因——看起来像是老旧线路短路引燃了易燃物,一个在都市中偶发的意外。
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爆炸的中心点,那家电器行的外墙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的一部分被炸毁,裸露出的钢结构上,残留着一些奇特的、非爆炸造成的扭曲痕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拧过。
这种痕迹……他似乎在别处见过。在那些他尝试强力改变事件结果,导致时间流剧烈“修正”后的事发现场。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用手机拍下痕迹的特写——尽管知道照片明天会消失,但记录本身是有意义的。
救援工作持续着。纪尘退出核心区域,站在警戒线外,大脑飞速整合着今天获得的信息:慢了的时钟、闪烁的耳钉、自称江浅予的女人、突如其来的爆炸、墙上的扭曲痕迹……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可能性:循环并非自然现象,它的背后存在某种机制,甚至智能在维护。而江浅予,很可能与这个机制有关,或者像他一样,是意识到了循环存在的“异常个体”。
她提到的“我们”,更是令人玩味。除了他,还有别的“时间囚徒”?
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试图驱散爆炸带来的阴影。固定事件还在上演。傍晚时分,城市广场上,那场准备了数月的盛大求婚如期举行,烟花璀璨,人群欢呼,与另一边灾后的混乱和悲伤形成讽刺的对比。
纪尘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早已习惯了这种 juxtaposition(并置)。喜悦与悲伤,诞生与死亡,在这永恒的一天里循环播放,如同舞台上的布景切换。
他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找到江浅予。她显然对循环有所了解,甚至可能知道部分真相。她是突破口。
他回忆着与她短暂的对话。她的惊愕不似作假,尤其是听到“十万年”时。她似乎对有人能保留如此漫长的记忆感到极度震惊。这意味着,她所知的“囚徒”,或许记忆保留程度远不如他?
她的耳钉是关键。那闪烁的光,是某种信标?能量指示?还是与循环核心连接的装置?
还有那家“昨日书坊”。她为什么去那里?是随机选择,还是那里有特殊意义?
纪尘决定,明天——如果还有明天的话——他要第一时间去昨日书坊等待。同时,他要更仔细地研究那零点三秒的时钟偏差,尝试复制或者找到其根源。
夜晚降临。纪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那些他早已探索殆尽的地方消磨时间。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
桌上摊开着笔记本和笔——虽然文字会在重置后消失,但书写的过程有助于思考。
他开始梳理、推演。将十万年观察到的所有异常现象,所有关于时间、空间、能量流动的蛛丝马迹,与今天的发现进行关联。
临渊市……七件固定事件……能量节点……时间裂痕……修正反应……
一些模糊的轮廓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城市渐渐安静下来。距离重置还有几个小时。
纪尘走到窗边,望着下方依旧闪烁的警灯和消防车,那是爆炸现场的收尾工作。
他的目光沉静,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景,看到了支撑这个循环世界的、无形的规则之网。
今天,他在这张网上,扯动了一根线。
他很好奇,明天醒来,世界会如何回应。
是抹去一切异常,让一切回归“正轨”?
还是会让规则之网出现更明显的松动,甚至将藏在循环背后的 “手”,稍稍暴露在晨光里?
纪尘的目光落回窗台 —— 那本江浅予留下的《时间之沙》正静静躺着,深蓝色封皮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光泽。他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仿佛能触碰到她留下的、尚未被循环抹去的气息。书里会不会藏着线索?比如某一页被折角,某段文字被圈画?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将书抱在怀里,像抱着十万年来第一个真正的 “变数”。
窗外的警笛声渐渐淡去,城市重归寂静,只剩路灯在路面投下长长的影子。纪尘走到床头,再次看向那台慢了零点三秒的电子钟 —— 红色数字仍在平稳跳动,偏差没有消失,也没有扩大,像一个固执的标记,钉在既定的时间流里。
他突然想起江浅予碰耳钉时的慌乱,想起她提到 “我们” 时的迟疑。如果真的有其他 “囚徒”,他们是否也在寻找打破循环的方法?是否也在被 “系统” 监视、修正?今天的爆炸,是警告,还是失误?
睡意从未像此刻这样遥远。纪尘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时间之沙》,目光盯着时钟的秒针。他在等,等清晨六点的到来 —— 等那个重复了三十六万五千次的苏醒,也等一次可能被改写的开端。
如果明天时钟的偏差变大了呢?如果江浅予还会去昨日书坊呢?如果循环的 “修正” 不再只是微调,而是露出了破绽呢?
纪尘的嘴角,在沉寂了十万年后,第一次微微上扬。
他不怕回归 “正轨”,怕的是永远没有偏离的可能。而现在,那零点三秒的偏差,那本没被带走的书,那个消失在爆炸后的淡紫色身影,都在告诉他:这场永恒的囚禁,或许终于要迎来第一道裂缝了。
他躺回床上,将《时间之沙》放在枕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重复的事件清单,而是江浅予的眼睛、耳钉的微光、电器行墙上的扭曲痕迹 —— 这些碎片在他心里慢慢拼凑,渐渐勾勒出一条通往真相的、模糊却真实的路径。
他等着。等晨光刺破窗帘前的最后一刻,等那个熟悉的培根焦味再次飘来,也等一个不一样的四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