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贺川，是圈内人人吹捧的鬼才导演。
我是俞静，他身后不见光的枪手。
三年，我给他写了五部电影，捧出两个影帝一个影后。
发布会上，他拥着新晋编剧许柔，说她才是他的灵感缪斯。
我坐在台下，像个无关紧要的观众。
可贺川不知道，我不仅能写剧本，更能.....
1
“俞静，倒杯咖啡，冰美式，三份浓缩。”
贺川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我放下手提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刚刚码完的大结局那一页。
《迷雾之城》的最后一个字，敲完了。
整整三个月，我把自己关在这个公寓里，几乎没见过太阳。
成果就是这部三十万字的悬疑剧本。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走进厨房。
咖啡机嗡嗡作响，浓郁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贺川从不会说“请”或者“谢谢”。
在他眼里，我大概和这台咖啡机没什么区别。
一个能按指令生产出他想要东西的工具。
我端着咖啡走出去。
客厅里，贺川正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嘴角挂着一丝少见的笑意。
他面前的茶几上，随意丢着一个崭新的亮金色奖杯。
金棕榈最佳导演奖。
三天前，他刚从国外领回来的。
这部让他封神的电影，剧本也是我写的。
当然，编剧署名不是我。
是许柔。
“贺导，您的咖啡。”
我把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的朋友圈，配图正是那个金灿灿的奖杯，和她巧笑倩兮的脸。
是许柔。
“你看，小柔多会拍照。”
贺川忽然开口，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一个奖杯都能被她拍出艺术感。”
我没作声。
那张照片里，许柔的手指甲涂着精致的红色，轻轻搭在奖杯上，无名指上的钻戒闪得有些刺眼。
那是贺川送的。
“你学着点。”
贺川收回手机，啜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
“忘了加糖包。”
“您说要纯的冰美式。”
“我说你就得听？不知道我最近熬夜多，胃不舒服？”
他的语气开始不耐烦。
这是我们之间最常见的对话模式。
我永远是错的。
“抱歉，我再去给您换一杯。”
我端起杯子，准备回厨房。
“不用了。”
贺川叫住我，把手机丢到一边，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
“《迷...》那个剧本，写完了？”
他甚至记不住自己新项目的名字。
“《迷雾之城》，写完了，贺导。”
“发我邮箱。”
“已经发了。”
“嗯。”
他闭上眼睛，手指有些烦躁地敲着沙发的扶手。
“许柔说这个本子的结尾太阴暗了，不符合市场主流。”
我的心沉了一下。
“这个结尾是我构思了很久的，我认为最能体现主题。”
“你认为？”
贺川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
“俞静，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我的电影，不需要你认为。”
他说得轻描淡写，每个字却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三年来，一直如此。
我是他最锋利的笔，也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我的所有心血，最终都会变成他和许柔头顶的光环。
“许柔的意思是，改成合家欢结局，坏人得到惩罚，主角团圆。”
贺川继续说。
“这样后期宣传好做，也能迎合大部分观众。”
我攥紧了拳头。
一个悬疑剧寸改成合家欢结局？
那是对整个故事的侮辱。
“贺导，这样改，整个故事的内核就毁了。”
“内核能当饭吃？能换成票房？”
贺川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是在教你。新人编剧最忌讳的就是眼高手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我感动。”
“听我的，按许柔说的改。”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一稿。”
他说完，拿起外套，看样子准备出门。
“今晚许柔杀青宴，我不回来了。”
门在身后关上。
巨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那座冰冷的奖杯。
我走过去，把它拿在手里。
很沉。
奖杯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最佳导演：贺川。
最佳编剧：许柔。
我笑了笑，把奖杯放回原处。
然后，我走回房间，打开电脑。
我没有去改那个所谓的“合家欢”结局。
而是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我这三年，写下的每一个剧本的初稿、大纲、灵感笔记。
以及，我和贺川所有的聊天记录、邮件往来。
最上面的一封邮件，是我三年前发给他的。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我把我的毕业作品，《深渊》的剧本，投给了他的工作室。
一周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是他对我唯一一次和颜悦色。
他说，他看到了我的才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只是我没有经验，需要有人带。
那个人，就是许柔。
后来，《深渊》成了贺川的成名作，也成了许柔的。
我成了贺川的枪手。
他承诺我，等时机成熟，就让我走到台前。
我等了三年。
等来的，是“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关掉文件夹，把《迷雾之城》的最终稿，投给了另一家影视公司。
一家和贺川向来是死对头的公司。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公寓是贺川提供给我的，方便我随时待命。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临走前，我将那杯没有加糖的冰美式，缓缓倒进了那座金棕榈奖杯里。
咖啡的颜色，真黑。
2
离开贺川的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剪了个短发。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陌生又利落。
我租了个小房子，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注册了一个工作室。
名字很简单，就叫“静言”。
取安静言说之意。
我的剧本，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发声。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星辉影业的李总。
也就是贺川的死对头。
“俞小姐，你的剧本我们看过了，非常精彩。”
李总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我们想买下《迷雾之城》的版权，由你亲自担任第一编剧，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问题。”
“另外，我们想邀请你来公司面谈一次，聊一聊后续的合作。”
“好的，李总。”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天空。
这是我离开贺川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晴天。
三天后，我出现在星辉影业的会议室里。
李总比我想象中要年轻，看起来四十岁不到，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很斯文。
“俞小姐，久仰大名。”
他主动站起来和我握手。
我有些意外。
“李总认识我？”
“当然。”
李总笑了笑，示意我坐下。
“贺川导演这几年出的爆款，我都研究过。剧本风格很统一，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和灵气。”
“我一直很好奇，他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天才编剧。直到看到《迷雾之城》。”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赏。
“那种风格，一模一样。我就猜，正主儿在这儿呢。”
原来，聪明人不止我一个。
“贺川的眼光不错，可惜，格局小了点。”
李总给我倒了杯茶。
“俞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星辉，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只要你愿意来，条件随便你开。署名权、分红、项目主导权，都可以谈。”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
“李总，为什么是我？”
李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因为我看过你的毕业作品，《深渊》。”
他说。
“三年前，你也给我投过稿。那个本子，我至今还留着。”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为什么当时您没有……”
“当时公司有别的项目在跟，错过了。等我回过头想找你，那部电影已经立项开拍了。”
李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编剧，是许柔。”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许柔的风格我了解，写不出那么冷硬的本子。”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他说。
“等一个机会，跟你合作。”
原来，我不是一直怀才不遇。
只是被一个人，刻意地藏了起来。
我心里最后一点对贺川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李总，我想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以后，以工作室的名义和星辉合作。”
“可以！”
李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给你投资！你需要什么资源，人脉，公司全力支持！”
“我只要一样东西。”
我看着他。
“我需要星辉的法务部，帮我打一场官司。”
“和谁？”
“贺川。”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从《深渊》开始。
从星辉出来，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
“俞静，你什么意思？”
是贺川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迷雾之城》的本子，你敢卖给星辉？”
他知道了。
“贺导，我们已经没有合作关系了。我的剧本，想卖给谁，是我的自由。”
我的语气很平静。
“自由？谁给你的自由？”
贺川在电话那头冷笑。
“你忘了你签过的合同了？你所有的作品，职务创作，版权都属于公司！”
“你说的是那份有时限的聘用合同吗？”
我反问。
“它在我卖掉剧本的前一天，已经到期了。”
所以，我才等了一周。
电话那头沉默了。
贺川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
他的声音阴冷下来。
“俞静，你太天真了。在这个圈子里，得罪我，你以为你能混下去？”
“我们拭目以待。”
我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弹出各种新闻推送。
著名导演贺川怒斥新人编剧抄袭
金牌编剧许柔发文：痛心疾首
《迷雾之城》陷入版权纠纷，星辉影业或将面临巨额赔偿
贺川的动作很快。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媒体资源，给我泼脏水。
许柔也发了一篇长长的微博，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作为“前辈”，如何“指导”我创作，却没想到我“利欲熏心”，窃取了她的“核心创意”。
文章写得情真意切，配图是她和贺川在片场的亲密合照。
评论区一片骂声。
我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狼狈的方式，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所有人都叫我“抄袭狗”。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全是陌生号码的辱骂短信和电话。
我关了机，把自己丢在床上。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贺川想用舆论压垮我。
他想让我身败名裂，永远爬不起来。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拿捏的，没有名字的影子。
第二天，我接到了李总的电话。
他的语气很沉重。
“俞静，你还好吗？”
“我没事。”
“公司这边压力很大，很多投资方都在问。”
“李总，您信我吗？”
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信。”
李总说。
“我信的不是你，是我的眼光。”
“谢谢你，李总。”
“法务部已经在准备了，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暂时不用。”
我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我要等的，是一个最重要的证人。
3
舆论发酵得比我想象中还快。
贺川和许柔买通了无数营销号，把我塑造成一个忘恩负义、窃取恩师成果的白眼狼。
甚至有人扒出了我租住的小区，有记者和主播堵在我家门口。
我拉着窗帘，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网上，关于我的“黑料”越来越多。
说我大学时就挂科，人品有问题，甚至有人匿名爆料，说我为了拿到剧本，主动“勾引”贺川。
谣言，是杀人最快的刀。
贺川这一招，够狠。
他要的不是钱，是彻底毁掉我。
一个编剧，一旦和“抄袭”、“人品差”挂钩，就等于宣判了职业生涯的死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时。
星辉影业的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则开机公告。
项目名称：《迷雾之城》。
导演那一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而编剧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俞静。
同时，公告下面还附上了一份律师函。
直指贺川工作室及编剧许柔，恶意中伤，诽谤造谣。
星辉影业正式提起诉讼。
这条微博，像一颗炸弹，在网上炸开了锅。
“星辉疯了？还敢用抄袭编剧？”
“这是要硬保俞静啊，什么背景？”
“坐等贺川导演打脸！”
贺川那边也很快做出了回应。
他发了一张律师函，正式起诉我和星辉影业，要求我们停止侵权，公开道歉，并赔偿一个天文数字。
官司，正式开打。
开庭那天，法院门口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贺川和许柔一身名牌，戴着墨镜，在保镖的护送下走进法院。
许柔还假惺惺地对着镜头，挤出几滴眼泪。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我从另一侧的通道进去，没有理会任何闪光灯。
法庭上，贺川的律师拿出了那份我已经到期的聘用合同，以及许柔的“创作笔记”。
笔记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关于《迷霧之城》的“构思”。
字迹工整，看起来无懈可击。
“反对。”
我的律师，李总请来的王牌律师张律师站了起来。
“我方当事人承认，在职期间，的确与贺川先生有过关于剧本的讨论。”
“但这并不能证明，《迷雾之城》的著作权属于贺川工作室。”
贺川的律师冷笑一声。
“讨论？俞小姐一个刚毕业的新人，能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不过是执行贺川导演和许柔老师的创意罢了。”
“那么，请问被告方，你们能拿出许柔女士是《深渊》独立创作者的证据吗？”
张律师话锋一转。
贺川的律师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把三年前的旧账也翻出来。
“《深渊》的版权归属，与本案无关。”
“怎么会无关？”
张律师看向法官。
“我方有理由怀疑，被告方存在长期、恶意的侵占他人劳动成果的行为。”
“我方申请，传唤证人。”
法官同意了。
法庭的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人的瞬间，贺川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是陈教授。
我的大学毕业导师，也是国内最权威的剧评人之一。
陈教授已经退休多年，从不参与圈内的任何纷争。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出庭。
“陈教授。”
张律师向他点头致意。
“请您告诉法庭，关于剧本《深渊》，您了解多少情况？”
陈教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深渊》，是俞静同学当年的毕业设计。”
“从选题，到大纲，到最终成稿，都是在我一对一的指导下完成的。”
“我可以拿出我们所有的沟通邮件，以及她的每一版修改稿作为证据。”
“这个剧本，是她百分之百的原创作品。”
法庭内一片哗然。
贺川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攥得死死的。
许柔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那您怎么看待，这部作品最终的署名编剧是许柔女士呢？”
张律师追问。
陈教授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许柔，眼神里满是失望。
“我不知道许柔女士是谁。”
“我只知道，剽窃，是一个创作者最大的耻辱。”
他说完，全场寂静。
贺川的律师试图反驳，却被张律师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法官大人，我方还有一份证据，要呈交给法庭。”
一个U盘被递了上去。
法庭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录音。
是贺川的声音。
“……这个本子你放心改，俞静那边我来搞定……新人嘛，给点钱就打发了……署名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名利拿到手……”
录音里，还有许柔娇笑的声音。
“还是贺导您有办法。”
这是我放在贺川公寓里的录音笔，录下的他们一次通话。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录音放完，贺川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死灰一样的颜色。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怨毒。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在他面前一直唯唯诺诺，任他打骂的女孩，会留着这么一手。
庭审结束，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驳回了贺川的全部诉讼请求。
并且，当庭受理了我们对他的反诉。
关于《深渊》的著作权侵占。
走出法院，闪光灯比来时更加疯狂。
我没有躲。
我站在镜头前，第一次，坦然地面对着所有人。
“我叫俞静，是个编剧。”
“我的作品，今天起，都将光明正大地，署上我自己的名字。”
不远处，贺川和许柔在保镖的推搡中，狼狈地挤上车。
隔着车窗，我看到了贺川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轻蔑和高傲。
只剩下，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4
官司赢了，但战争才刚开始。
网上，风向一夜之间全变了。
贺川许柔剽窃
心疼编剧俞静
深渊真相
这几个词条，霸占了热搜整整一天。
曾经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营销号，现在掉过头来，开始深扒贺川和许柔的黑料。
墙倒众人推。
贺川工作室的股票，开盘即跌停。
好几个已经签约的演员，也开始闹着要解约。
我以为贺川会焦头烂额。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
第二天，网上出现了一种新的声音。
“贺川导演也是被许柔骗了啊，男人嘛，难免。”
“许柔真是个心机女，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支持贺川导演，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贺川果断地，把许柔推出去当了挡箭牌。
他工作室发了声明，宣布和许柔解除一切合作关系，并暗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许柔，被牺牲了。
她被全网唾骂，被行业封杀，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
而贺川，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被感情蒙蔽双眼的受害者”。
他甚至还接受了一个独家专访。
镜头前，他一脸憔悴，言辞恳切地向我道歉。
“我承认，在用人方面，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我被一些表象蒙蔽了，辜负了俞静的才华和信任。”
“我在这里，郑重地向俞静道歉。也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可以弥补。”
他说得情真意切，赚足了同情分。
不少人还真的信了。
李总给我打来电话，气得不行。
“这个贺川，真是老狐狸！断尾求生，玩得真溜！”
“意料之中。”
我并不意外。
贺川这种人，极度自私。
为了保全自己，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让他金蝉脱壳了？”
“当然不。”
我笑了笑。
“他不是喜欢演戏吗？我就陪他演。”
当晚，我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发了第一条微博。
“接受贺川导演的道歉。往事已矣，希望未来各自安好。@贺川”
我这一手，所有人都没看懂。
我的粉丝在评论区急得跳脚。
“静静你疯了？不能原谅他啊！”
“这就被公关了？太失望了！”
贺川那边，显然也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我会继续穷追猛打。
他甚至准备好了一套“得理不饶人”的通稿来黑我。
可我偏不。
我表现得越大度，就越显得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有多小人。
果然，没过多久，贺川就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俞静，你的微博我看到了。谢谢你的大度。”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贺导客气了。”
“那个……《迷雾之城》的项目，星辉那边……”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
“李总很看好，已经建组了。”
“是吗？那……导演定了吗？”
“还没。”
“你看……我来导，怎么样？”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我新工作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差点笑出声。
贺川，还是那个贺川。
永远那么自信，那么理所当然。
他觉得，他向我道个歉，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把剧本再捧到他面前。
他觉得，除了他，没人能拍好我的剧本。
“贺导，您觉得合适吗？”
我故作惊讶地问。
“有什么不合适的？”
贺川的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傲慢。
“这个本子，从头到尾都是我跟你一起磨出来的。除了我，没人更懂它的精髓。”
“现在我们把误会解开了，正好可以继续合作，也能向外界证明我们的关系已经修复。这对我们俩，对项目，都是好事。”
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可我听说，您最近有个新项目要开，是部大制作。”
我说的是他之前为了狙击我，高调宣布的一个项目。
号称投资五个亿，请了半个娱乐圈的明星。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个项目，现在因为资金链断裂，已经成了个笑话。
“那个项目……出了点小问题，不影响。”
贺川的语气有些尴尬。
“俞静，我们合作了三年，我什么水平，你最清楚。”
“把本子交给那些庸才，我不放心，你……应该也不放心吧？”
他开始打感情牌。
他试图唤醒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把他当成神的我。
“贺导，您让我想想吧。”
我没有直接拒绝。
“好，我等你消息。”
贺川松了口气，急忙挂了电话。
他以为，我心软了。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离不开他的俞静。
挂了电话，我拨通了李总的号码。
“李总，可以把《迷霧之城》导演的候选名单放出去了。”
“明白。”
李总心领神会。
半小时后，一个知名的娱乐大V爆料。
星辉影业的S级项目《迷雾之城》，正在接洽三位国内顶级导演。
名单里，有新晋的票房黑马，有拿遍国际大奖的文艺片大师。
每一个，都比贺川现在的地位，只高不低。
唯一没有的，就是他贺川的名字。
我能想象到，贺川看到这条新闻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杀人，诛心。
他以为他道歉了，我就得给他台阶下。
可我偏要把这个台阶，抽掉。
让他悬在半空中，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只是第一道裂缝。
我会让他的帝国，从这道裂缝开始，一点一点，崩塌。
5
贺川又给我打了电话。
这次，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镇定，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俞静，那份导演名单是怎么回事？”
“贺导，那是公司的决定，我只是个编剧，左右不了。”
我把皮球踢得干干净净。
“你少跟我装蒜！”
贺川低吼。
“李总把这个项目当成宝，编剧的话语权有多大，你当我不知道？只要你开口，他会不听？”
“贺导，您太高看我了。”
我轻笑一声。
“再说，名单上的几位导演，都是业内顶尖的前辈，能和他们合作，是我的荣幸。”
“荣幸？”
贺川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懂这个本子吗？他们知道你为了写那个雨夜的追逐戏，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看了三天三夜的纪录片吗？他们知道你为了设计一个连环杀手的侧写，翻遍了多少犯罪心理学的资料吗？”
他说。
“只有我，俞静，只有我知道你为这个本子付出了多少。”
“所以，只有我，才能把它拍好。”
真是可笑。
当初，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和许柔出席各种名流晚宴，享受着我带给他的荣光。
现在，他却把这些拿出来，当作绑架我的筹码。
“贺导，谢谢您还记得这些。”
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是，我和您，已经不是合作关系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
贺川气得说不出话。
“俞静，你非要跟我撕破脸是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好得很。”
贺川咬着牙。
“你以为没了你，我贺川就拍不出好东西了？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创作者，谁才是离不开谁的那个！”
他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被我彻底激怒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会让人犯错。
果然，没过几天，贺川就高调宣布，他的新电影《烈日灼心》正式启动。
他散尽家财，拉来了新的投资，请来了当红的流量明星。
他要用一部全新的，没有我参与的电影，来证明他自己。
证明他贺川的成功，和我俞静没有半点关系。
整个行业都在看我们俩的笑话。
所有人都把《迷雾之城》和《烈日灼心》，看作是我和贺川的擂台赛。
一时间，关于两部电影的各种比较，层出不穷。
而我，对此不发一言。
我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迷雾之城》的筹备中。
我和李总，还有新导演团队，一遍一遍地开会，打磨剧本。
我们选的导演，是那个新晋的票房黑马，叫周野。
一个非常有想法，也非常尊重编剧的年轻导演。
他不像贺川那样控制欲爆棚。
他会认真听我的每一个想法，然后用他的镜头语言，去丰富它，升华它。
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
选角也很顺利。
我们没有选流量明星，而是选了几个演技精湛，但名气不大的实力派演员。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
在如今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不用明星，等于自杀。
可我和周野都坚持。
我们要的，是演员，不是偶像。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地筹备时，贺川那边，又出事了。
他电影的男主角，那个当红流量，被爆出了丑闻。
一夜之间，形象崩塌，被全网抵制。
《烈日灼心》的项目，不得不紧急叫停，更换男主。
这一下，损失惨重。
新的投资方，也开始动摇，撤走了一半的资金。
贺川的处境，雪上加霜。
我是在一个酒会上，再次见到他的。
他瘦了很多，眼底全是红血丝，看起来憔悴又阴郁。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种众星捧月的气场。
很多人看到他，都绕着走。
这就是现实。
我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面前。
“贺导，好久不见。”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狼狈。
“来看我笑话？”
他冷哼一声。
“不敢。”
我摇了摇头，把一张名片放在他面前。
“听说您那边资金出了点问题。”
“这张名片上的人，或许能帮到您。”
那是我一个朋友，做影视投资的。
贺川看着那张名片，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帮他。
“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
“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的比赛，结束得太早。”
“我想堂堂正正地，在票房上，在口碑上，赢你一次。”
“而不是靠你这些场外的意外。”
我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贺川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跟在我背后。
复杂，且灼热。
他不懂。
我给他的，不是善意。
是更残忍的捧杀。
我知道他一定会去找那个人。
因为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也知道，那个人会给他投资。
因为那是我提前安排好的。
我要让他把《烈日灼心》拍出来。
然后，用我的《迷雾之城》，把它打得一败涂地。
我要让他输。
输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输得，心服口服。
6
贺川拿到了那笔投资。
虽然不多，但足够他把《烈日灼心》拍完。
他大概觉得我“以德报怨”，心里对我放松了警惕。
甚至在一次采访中，还公开表示，“感谢俞静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他试图营造一种我们已经“冰释前嫌”的假象。
我没理他。
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迷雾之城》的拍摄上。
周野导演是个天才。
他用光影和构图，把我文字里的那种悬疑和压抑感，呈现得淋漓尽致。
片场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创作的热情。
我们就像一群手艺人，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这和以前在贺川剧组的感觉，完全不同。
贺川的片场，是他的独裁王国。
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任何一点质疑都会招来他的咆哮。
他把电影，当成满足他控制欲的工具。
而周野，把电影当成梦想。
三个月后，《迷雾之城》杀青。
后期制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又过了两个月，贺川的《烈日灼心》也杀青了。
两部电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宣布定档。
国庆档。
最惨烈的战场。
贺川这一次，学聪明了。
他不再标榜什么艺术性，而是彻底地商业化。
宣传上，铺天盖地都是他新换的那个男主角的各种帅照。
各种粉丝见面会，预售活动，搞得声势浩大。
相比之下，我们这边的宣传，就显得“寒酸”多了。
没有流量明星，我们只能靠物料说话。
我们放出了第一版预告片。
一分半钟的片子，没有一句台词。
只有紧张的鼓点，和一个个充满悬念的快速剪辑镜头。
预告片的结尾，是女主角那张沾着血迹，似笑非笑的脸。
和一行字。
“你看见的，就是真相吗？”
预告片一出，口碑炸了。
“卧槽，这质感，电影级别的！”
“那个女主角是谁？眼神太有戏了！”
“俞静的剧本，果然牛逼！”
我们的电影，第一次，在热度上，和《烈日灼心》有了一较高下的资本。
贺川那边，急了。
他开始用一些盘外招。
他买了很多水军，在我们的预告片下面刷差评。
说我们故弄玄虚，说我们的演员没名气，撑不起票房。
他还暗示，我们的电影，为了过审，删减了很多关键情节，故事肯定不完整。
这些小动作，反而激起了很多路人的逆反心理。
“还没上映就黑？贺川是有多不自信？”
“演员没名气怎么了？好电影是靠情节，不是靠脸。”
电影上映前一天，我们举行了首映礼。
来的，都是一些专业的影评人和媒体。
电影放映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经久不息。
我知道，我们成了。
第二天，电影正式上映。
第一天的排片，《烈日灼心》是我们的三倍。
毕竟，他们有明星，有资本。
票房上，也毫无悬念地碾压了我们。
贺川发了微博，一张票房战报图，配了两个字：
“感恩。”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粉丝们，涌到我的微博下面，各种嘲讽。
“看到了吗？这就是流量的力量！”
“俞静还以为现在是靠剧本的年代？笑死。”
“票房扑成这样，星辉的李总估计要哭晕在厕所了。”
我没回应。
李总给我打电话，语气却很轻松。
“静静，别急，让票房飞一会儿。”
“嗯，我不急。”
我当然不急。
因为我知道，口碑的发酵，需要时间。
果然，从上映第二天开始，情况就变了。
《烈日灼心》的豆瓣评分，出来了。
4.3分。
烂片。
“情节逻辑不通，人物动机莫名其妙。”
“除了男主角的脸，一无是处。”
“贺川是江郎才尽了吗？拍的什么玩意儿？”
而我们的《迷雾之城》，评分高达8.9。
“年度最佳悬疑片，没有之一！”
“反转再反转，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每一个演员都演技炸裂，俞静的剧本，永远的神！”
口碑，开始逆转票房。
我们的排片，开始一点点上涨。
上座率，场场爆满。
而《烈日灼心》的票房，开始断崖式下跌。
上映第五天。
《迷雾之城》的单日票房，第一次，反超了《烈日灼心》。
虽然只多了几十万。
但这个信号，意义非凡。
我知道，贺川的帝国，已经摇摇欲坠。
而我，亲手点燃了那根，烧掉他王座的火柴。
7
国庆档结束。
《迷雾之城》的最终票房，定格在十五亿。
成了本年度最大的票房黑马。
而贺川的《烈日灼心》，最终票房，堪堪过亿。
亏得血本无归。
投资方，就是我介绍去的那位，第一时间就召开了发布会，宣布撤资，并保留追究贺川法律责任的权利。
贺川，成了业内最大的笑话。
从云端，跌落泥潭。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颁奖季，接踵而至。
《迷雾之城》横扫了各大电影节的提名。
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
当然，还有，最佳原创剧本。
我穿着租来的礼服，第一次，走上了电影节的红毯。
闪光灯下，我看到了周野导演，看到了我们电影的所有主创。
他们都在对我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为我高兴的笑。
颁奖典礼上，当最佳原创剧本的颁奖嘉宾，念出我的名字时。
我竟然，有些恍惚。
周野在旁边用力地推了我一下。
“快，静静，上去啊！”
我站起身，走上那个我曾隔着屏幕，仰望了无数次的舞台。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有些刺眼。
我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奖杯，看着台下坐着的，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
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感谢李总，感谢周野导演，感谢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
最后，我说。
“我还要感谢一个人。”
“贺川导演。”
台下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提到这个名字。
“是他，让我知道了，一个创作者的尊严，有多么重要。”
“也是他，让我明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就算被埋在地下，也总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我说完，鞠了一躬。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明天又会成为头条。
有人会说我大度。
有人会说我记仇。
无所谓。
我只是想告诉贺川。
你曾经想埋葬我。
但现在，我站在了你永远也到不了的高度。
颁奖典礼结束，后台，我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柔。
她瘦了很多，化着浓妆，也掩盖不住满脸的憔悴。
她不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金牌编剧”。
看起来，落魄又颓唐。
她拦住我。
“俞静，我们能聊聊吗？”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我准备绕开她。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
“是关于贺川的。”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毁了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看着那个U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这里面是什么？”
“是你，一直想要的真相。”
许柔惨笑一声。
“也是我，最后的投名状。”
说完，她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到酒店，我把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
画面里，是贺川的书房。
贺川坐在桌前，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我认得。
是当年负责我们大学毕业作品评审的一个副教授。
视频里，贺川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王教授，这次的事，多谢了。”
“贺导客气了。”
那个王教授，一脸谄媚的笑。
“举手之劳而已。”
“那个叫俞静的学生，毕业作品的备份，都处理干净了吧？”
贺川问。
“放心，学校服务器里的，还有我手上的纸质稿，全都删了，碎了。”
王教授拍着胸脯保证。
“她一个小丫头，就算以后想翻案，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那就好。”
贺川满意地点点头。
“她的那个本子，底子确实不错。稍微改改，就是个能拿奖的东西。”
“那……贺导，您看我这边……”
王教授搓着手。
“放心。”
贺川把一个剧本推了过去。
“我下部电影，联合编剧的位置，给你留着。”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的手，在发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当年李总没有收到我的投稿，不是意外。
贺川，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
他看中了我的剧本，却不想付钱，不想给我署名。
所以，他买通了我的老师，毁掉了我所有的证据。
然后，再以一个“伯乐”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把我骗进他的牢笼里。
他不是埋葬了我的才华。
他是从一开始，就偷走了我的孩子，然后告诉我，那孩子，是他的。
何其恶毒。
何其残忍。
我握着那个U盘，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贺川。
我们的账，还没算完。
8
我没有立刻放出那段视频。
时机未到。
我现在放出去，固然能让他身败名裂。
但也会有人说，是我为了报复，伪造证据。
毕竟，视频里的那个王教授，早就移民国外，销声匿迹了。
死无对证。
我要等的，是一个让他无法辩驳，也无人敢替他辩驳的机会。
贺川在票房惨败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卖掉了公司的股份，抵押了房产，才勉强还清了《烈日灼心》的债务。
他从一个呼风唤唤雨的大导演，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普通人。
据说，他开始四处求人，想拉投资，拍一部新电影，证明自己。
可现在，已经没人敢信他了。
圈子就是这么现实。
我没有再去关注他的消息。
《迷雾之城》的巨大成功，让我成了业内最炙手可热的编剧。
我的工作室，也接到了无数的合作邀约。
我开始写我的第二个剧本，《回响》。
一个关于人性救赎的故事。
周野导演看了大纲，当场就拍板，要继续跟我合作。
我们再一次，投入到了紧张的创作中。
一年后。
《回响》上映。
口碑和票房，双双爆炸。
甚至超过了《迷雾之城》。
我也凭借这个剧本，再次拿下了最佳编剧奖。
现在，业内提起我，不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那个靠打官司出名的“复仇女神”。
他们叫我，“俞静老师”。
我已经，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自己。
而贺川，彻底地，被这个圈子遗忘了。
我以为，我和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有一天，李总给我发来一个链接。
是一个众筹网站的页面。
项目发起人，是贺川。
他要众筹拍一部电影。
一部，叫《深渊》的电影。
他要重拍他自己的成名作。
他在项目介绍里写得声情并茂。
他说，这是他最初的梦想，也是他犯过错的地方。
他要用这部电影，来向过去告别，也向那个被他伤害过的天才，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他甚至在最后，艾特了我。
他说，他希望我能看到他的悔意。
这篇小作文，写得天衣无缝。
很快，就有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被他感动了。
开始给他捐钱。
一块，十块，一百块。
众筹的金额，在一点点上涨。
“贺川真是条汉子，敢作敢当！”
“谁能无过？支持贺川导演重新站起来！”
“我捐了五十，就当是支持一个有梦想的电影人。”
李总气得在电话里骂娘。
“他又在消费你！又在利用你的名气和善良给他自己洗白！静静，你可千万别上当！”
“我不会。”
我看着那个众筹页面，贺川那张憔悴又故作真诚的脸。
我只觉得，恶心。
他永远都是这样。
用最深情的姿态，去做最无耻的事情。
他以为，他打出“情怀”和“忏悔”这两张牌，就能翻身。
他以为，只要他姿态够低，就能博取同情，东山再起。
他错了。
他不知道。
他这一次，是亲手，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等他自己，把《深渊》这个话题，重新炒热。
等他自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我登录了我的微博。
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账号。
我没有写一个字。
我只是，上传了那段，我保存了一年多的视频。
然后，点击了，发送。
9
视频发出去的十分钟内。
微博，瘫痪了。
等技术人员紧急修复好，整个世界，都变了天。
那段视频，像病毒一样，在每一个社交平台疯狂传播。
每一个看过视频的人，都出离愤怒了。
如果说，之前侵占署名，还可以用“职场倾轧”、“利益纠纷”来勉强解释。
那么这次，买通老师，销毁证据，从源头上窃取一个学生赖以生存的作品。
这已经，突破了所有人的道德底线。
这是无耻的偷窃。
这是对一个年轻人梦想的，蓄意谋杀。
贺川的众筹页面，被愤怒的网友们，用表情包和辱骂，彻底淹没了。
那些刚刚为他捐了钱的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退钱！人渣！”
“我居然还同情过这种败类，我瞎了眼！”
“这不是犯错，这是犯罪！”
舆论，以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势，反噬了贺川。
之前帮他说过话的媒体，明星，一夜之间，全都删光了微博，假装无事发生。
贺川工作室的官微下面，挤满了要求他滚出娱乐圈的留言。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替他说话了。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个被他买通的王教授，很快也被网友扒了出来。
虽然他在国外，但他在国内的家人，工作的学校，都被曝光了。
学校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宣布彻查此事，并对他进行永久除名。
学术圈，也容不下这种败类。
山崩地裂。
贺川建立的一切，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在这一天，被彻底摧毁。
他给我打了电话。
响了很久，我才接。
“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绝望，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为什么不早点放出来？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他质问我。
“你明明可以早点毁了我，为什么要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挣扎了这么久？”
“因为，”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我不想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我要让你，在你以为自己快要看到希望的时候，再把你，亲手推回更深的地狱。”
“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当年那种，被人偷走一切，还无能为力的绝望。”
“贺川，这是你欠我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然后，是手机摔碎的声音。
再然后，归于死寂。
我知道，他彻底，崩溃了。
几天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贺川自杀了。
在那个他曾经用来囚禁我的公寓里。
煤气中毒。
幸好，被邻居发现，抢救了回来。
没有死成。
可对于他来说，活着，或许比死，更痛苦。
他的人生，已经完了。
名誉，事业，金钱，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下半辈子，他都要活在所有人的唾弃和鄙夷里。
都要背负着“小偷”这个，永远也洗不掉的烙印。
李总给我发来消息。
“大快人心。”
我看着这四个字，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复仇的快感。
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这场持续了四年多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那个曾经像噩梦一样笼罩着我的男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审判。
我走出工作室，站在阳光下。
伸出手，阳光穿过指缝，暖暖的。
真好。
一切，都结束了。
也该，重新开始了。
10
贺川的事情，在圈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行业协会，专门出台了新的规定，用以保护新人编剧的权益。
我的名字，也成了这个事件里，一个绕不开的符号。
很多人把我当成反抗者的英雄。
也有很多人，觉得我手段太过狠厉。
风言风语，我一概不理。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去了很多地方。
去看了海，爬了山，逛了古城。
我试着，把过去那些沉重的东西，都丢在路上。
旅途中，我认识了很多人。
有背包客，有民谣歌手，有开客栈的老板娘。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听得多了，我才发现。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活法。
不是只有仇恨和战斗。
还有，诗和远方。
在一家靠海的书店里，我待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就是看书，听海，和老板聊天。
老板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喜欢喝茶，也喜欢讲故事。
他说，人心里的东西，装得太满了，就得倒掉一些。
不然，新的东西，就装不进来了。
我好像，有点懂了。
假期结束，我回到了城市。
李总告诉我，星辉影业，已经正式收购了贺川原来的工作室。
现在，那栋楼，也属于我们了。
他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想了想，答应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办公室。
只是，里面已经搬空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走到贺川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
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试图，去理解他。
理解他那种，对成功的极度渴望，和对失败的极度恐惧。
或许，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对错。
只有，输赢。
为了赢，他可以不择手段。
可最终，他还是输了。
输给了他自己的贪婪和狂妄。
也输给了，他从未正眼瞧过的，我这个“工具”。
李总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过去了。”
“嗯。”
我点点头。
“李总，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想，成立一个新人编剧扶持计划。”
我说。
“用我们公司的资源，去帮助那些，有才华，但没有机会的年轻人。”
“我希望，我的经历，不要再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李总看着我，笑了。
眼神里，满是欣慰和赞许。
“好！”
“这个计划，就交给你来全权负责！”
“静言工作室，以后，不仅要出好作品，还要出好编剧！”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
对贺川的恨，好像也随着这个决定，烟消云散了。
他伤害了我。
但，他也成就了我。
他让我看清了人性的恶，也让我更加珍惜，那些生命中遇到的善意。
他像一块磨刀石，把我磨得，无比锋利，也无比坚韧。
现在，这把刀，不想再用来复仇了。
我想用它，去开辟一条新的路。
为自己，也为那些，和我一样，怀揣着梦想的后来者。
这，或许才是我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11
新人编剧扶持计划，很快就启动了。
我们把它命名为“原光计划”。
意思是，发掘那些未经雕琢的，原创的，闪光的故事。
消息一出，我们的邮箱，几乎被雪片般的投稿给挤爆了。
我带着我的团队，没日没夜地看剧本。
那些文字里，充满了年轻人独有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扑面而来的热情。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大学宿舍里，敲下《深渊》第一个字的自己。
我们从中，挑选出了十个最有潜力的项目。
然后，我亲自担任导师，给他们开编剧训练营。
我把我这几年，所有的经验和教训，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们。
我教他们，如何搭建一个好的故事结构。
我教他们，如何塑造一个立体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我教他们，如何在这个复杂的圈子里，保护好自己的作品，和自己的梦想。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比拿任何奖项，都更让我快乐。
一天，训练营休息的时候。
一个叫小米的女孩，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
“俞静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
我笑着点头。
“您……还相信爱情吗？”
她问。
这个问题，让我愣了一下。
自从离开贺川，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工作。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反问她。
“因为……您写的剧本里，无论是《迷雾之城》，还是《回响》，都没有爱情线。”
小米说。
“里面的角色，都很强大，很独立。他们好像，都不需要爱情。”
我沉默了。
她说得对。
我潜意识里，好像一直在回避这个主题。
贺川给我留下的阴影，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
他让我觉得，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工具。
“可能，我还没遇到，能让我相信的故事吧。”
我最终，这样回答她。
小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走后，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很久。
晚上，周野导演约我吃饭。
庆祝我们的新电影，又拿到了一个国际电影节的入场券。
吃饭的时候，他忽然问我。
“俞静，你想不想，写一个爱情故事？”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
周野笑了笑，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写出来的爱情，一定很不一样。”
“可能，会很痛。”
我说。
“也可能，会很治愈。”
他说。
“你把人性的恶，写到了极致。那……人性的善呢？人与人之间，最纯粹，最美好的那部分情感呢？”
“你不想试试吗？”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是啊。
我一直在写复仇，写救赎，写人性的挣扎。
可我忘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那就是，爱。
“周导。”
我看着他。
“如果我写，你敢拍吗？”
“求之不得。”
周野举起酒杯。
我们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
她说，她是贺川的妹妹。
她说，贺川，快不行了。
他想在走之前，再见我一面。
12
我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不是为了他。
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完整的。。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贺川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像个干瘪的木偶，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看到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妹妹在一旁说：“他中风了，说不了话。”
我点点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却好像，隔着一整个曾经。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他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有悔恨，有不甘，有怨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哀求的东西。
很久，他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
颤抖着，指向床头柜上的一个本子。
他妹妹把本子拿给我。
翻开。
里面，是贺川歪歪扭扭的字。
像小学生的笔迹。
上面，写满了我的名字。
俞静。
俞静。
俞静。
一页又一页。
在最后一页，他写了一句话。
“我错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合上本子，把它放回原处。
然后，我站起身。
看着他。
平静地说。
“贺川。”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你错的，不是剽窃我的剧本，不是毁掉我的前途，也不是把我当成工具。”
“你最大的错，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在你眼里，我没有思想，没有尊严，没有感情。”
“我只是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摆布，满足你野心的，物件。”
“所以，你不会懂，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也不会懂，我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来报复你。”
“因为，是你教会了我。”
“用最残忍的方式，去对待一个，不把你当人看的人。”
我的声音，很轻，也很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那颗，早已腐烂的心。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悲鸣的声音。
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哭。
“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原谅，也没有什么机会。”
“因为，我们从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说完，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没有一丝留恋。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哦，对了。”
“我准备写一个爱情故事。”
“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反面教材。”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医院外的阳光，很好。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周野的电话。
“周导，新剧本，我有灵感了。”
“叫什么名字？”
“就叫……”
我想了想，笑了。
“《你好，陌生人》。”